飼鮫 第25節
呂霜把一只獅型妖獸的上顎整個掰了下來,擦干凈血跡,滿意地看了看,對著溪水梳起了自己的頭發。 溪水邊一片血腥之景,到處是燒灼的烈焰,噴射的血跡和斧頭劈開地面留下的深深溝壑。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這里就剩兩個會呼吸的活口,除了呂霜,就是沈卻。他不知從哪換了具少年的殼子,眉眼清俊明朗,穿的還是某個仙宗的校服,若換上個正氣凜然的表情,隨時又可以毫無痕跡地混進仙門隊伍里臥底。 “血都沒洗干凈,你也不嫌惡心。”他對呂霜的新梳子做出了一番點評。 呂霜翻了個白眼:“是是是,你最講究,裝人裝了這么多年,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少裝模作樣,當年姐講究的時候,你還是土堆里玩泥巴呢!” 沈卻說她不過。呂霜收了覆蓋全身的蛇鱗盔甲,盤腿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從懷里摸出一袋油紙包。 “你又在亂吃什么?”他見了不由皺眉。 “油糍團子,你要嗎?”她托著油紙袋,往他面前舉了舉。這是一種閬風地界的特色美食,外面包著糯米,里面是鮮甜的rou餡兒,趁熱咬下去rou汁溢滿口腔,別提多鮮嫩了。這是她最近的摯愛。每到一個地方就嘗遍當地特色是呂霜的愛好。 畢竟是人吃的東西,沈卻轉過身去,選擇了眼不見為凈,眺望著山崖底下的長道微微出神:“你說當日看見那少年cao控朱雀神火,可是真的?” “不錯。” “——那你知道,二十年前大夔就已經連同王室一起覆滅了嗎?” 聽他語氣中有質疑之意,呂霜兩口把點心塞完,不滿道:“雖然我眼神不好,但這個還不至于認錯。以我鱗片的抗火能力,去巖漿淌個來回也不會受傷,可那一刻……我確確實實地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一絲陰霾從她豎起的蛇瞳中閃過:“那少年離開之前,彈指往宮殿丟了簇火苗,轉瞬就焚毀了四樓八宇十二閣。” 沈卻沉默片刻:“那火無法撲滅?” “——不錯,就像白玉京的朱雀神火,從二十年前燒到了今天。” “閬風城主府中,我與謝隱澤交手,倒是沒看出他當真有你說得那么厲害。” 呂霜翻了個白眼:“這小子可是流泉君那老狐貍的嫡傳弟子,你真當他缺心眼呢?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會叫你看出端倪。” “說得不錯。”沈卻看著山道口出現的人影,慢慢站直了身子,“他有什么本事,要試試才知道。” 第36章 是左是右 “謝施主, 你人真好,小僧在時隙里獨行了這么久,你是唯一一個愿意和小僧同行的人。” “謝施主, 你說, 好歹我們隱世佛國也是修真界四巨頭之一, 怎么就沒人肯來巴結巴結我呢?” “謝施主,你好生冷漠,一句話都不肯搭理小僧,小僧覺得自己在唱獨角戲, 寂寞得快死掉了。” 小和尚忽然雀躍地說道:“謝施主, 看在我們同路一場的份上,讓小僧小小地為你算一卦,如何?” 謝隱澤腳步微頓, 從腳底撿了塊石頭, 幽幽道:“禿驢,敢在我身上搬弄你那口讖,我不介意用這個堵住你的嘴。” 蓮照連連擺手, 阿彌陀佛:“謝施主,沖動是魔鬼呀, 這樣不好,不好。” 這和尚叫蓮照,今年十六歲, 臉蛋圓得跟秋季的石榴似的,憨頭憨腦, 別看他貌不驚人, 卻是心虔主持唯一的嫡傳弟子。 隱世佛國是九州第一佛宗,在修真界地位超然, 按理來說巴結的人應該很多。可壞就壞在這門派的和尚都修口讖,修口讖也就罷了,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所以一路行來,所有人都如避瘟神,看見蓮照就繞道走。 他孤零零在各個時隙里歷練了好一陣子,卦癮上來了,揪住個路過的魔族非要給人家算卦,被千里追殺差點沒了小命,幸好碰見了路過的謝隱澤。 他在找喬胭,嫌棄那魔族擋路,話都沒說一劍刀掉的英姿被蓮照奉為天神,說什么都要跟著謝隱澤一起行動。一路死皮賴臉地跟到了現在,還試圖去跟糯米糍搭話,但糯米糍正因為弄丟了喬胭而沮喪,險些一掌給他拍扁。 “謝施主,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謝隱澤腳步如飛,聞言放慢稍稍:“我沒有。” “明珠公主沒在你身邊,你在找她?” 明珠是喬胭的諢號。 鮫人族皇室素來子嗣單薄,帝青年未婚,只有帝姐毓璃公主膝下有一女,便是喬胭。鮫人公主降生之時,整個深海的萬靈都喜悅至極,出海的漁民滿載而歸,那些魚蝦瘋了似的往船肚里蹦。 小公主滿月生辰那天,北溟鮫宮以十萬深海明珠裝點慶生宴,照亮了北溟以東的整個海域,因此公主諢號明珠。 萬千寵愛,集于一身。若不是謝隱澤有個第一天才的名頭,還是流泉君的嫡傳弟子,梵天宗內定的下任掌門,北溟的掌中明珠怎么也輪不到他來娶。 “我沒在找她!”謝隱澤語氣冷冷,“說了那棺槨有詐,偏偏不知死活要進去看看,現在掉進什么危險地方被妖獸吃了都是理所當然的,誰要去找她?” 蓮照:“哦哦……”原來是小夫妻鬧矛盾。 山道的后方,轉出兩道熟悉的人影。 女人身形高挑曼妙,赤紅的鱗甲覆蓋著柔韌的腰身,后腰兩只修長的羽翅收攏狀垂束著,像一條修身的羽裙,只是此刻那鮮紅的唇瓣旁邊沾著可疑的油漬和米粒。 呂霜道:“呵呵,謝隱澤,我們又見面了。” 謝隱澤瞥他一眼:“看,追著你來了。” 蓮照:“謝施主,你怎能憑白誣陷人呢?這分明就是沖著你來的。” “怎么來了個禿驢?鮫宮那丫頭怎么不在?”呂霜詫異地咦了一聲。 所有人看見他的第一反應,都是問喬胭怎么不在,連謝隱澤也不禁要認真思忖起來,難道就沒人看出他們的貌合神離嗎? 呂霜笑了笑:“我還說挾持了她,對付你就容易多了呢。” 他的手握在了劍柄上,微瞇雙眼:“有本事,就試試看。” 他像腦后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地一伸手揪住了后退的蓮照:“你不是要和我患難與共嗎?現在跑什么跑?” “不是小僧想跑,只是赤淵魔族和小僧的宗門積怨已久,我怕我在這里,影響謝施主發揮啊。”蓮照神色一肅,振振有詞。 謝隱澤冷笑。 呂霜祭出了武器,纖細的手臂將一對森亮巨大的斧鉞舞得虎虎生風,蓮照親眼看見過她揮斧,砍頭如砍瓜切菜。他不由緊張地吞咽了口唾沫:“謝施主……你、你對上這女人,有幾分勝算?” 謝隱澤略思索:“五分?” 旁邊還有個無面書生,雖然不知是何原因沒有出手,但也不能忽視。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比呂霜更加棘手的存在。 劍斧相擊,恐怖的力道從斧鉞上傳來。女人揚手將玄衣少年拍飛出去,砰的一聲砸進了山中,山壁如蛛網般裂開,煙塵滾滾。 蓮照絕望大叫:“你不是說能五五分嗎!” 謝隱澤沒有說話,不知是不是昏迷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呔——妖女看招!” 蓮照大叫一聲吸引了呂霜的注意,她下意識看了過去。沈卻臉色微變,沉聲開口:“呂霜,別聽他說話,捂住耳朵。” 來不及了,蓮照雙目炯炯地盯住她的眼睛,擲地有聲地道:“聽好了!你,武運昌隆,戰無不勝,絕對不會有意外出現導致擒人失敗。” “哼。我乃赤淵第一戰將,本將武運昌隆,還用你說?”呂霜不屑一顧地繼續走去,卻沒有注意到一把莫名其妙的鐵鏟出現在了腳下。 砰!她踩中鏟頭,被翹起的鏟柄敲得頭暈目眩,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卻只來得及看見蓮照挾著玄衣少年逃遠的背影。 “可惡,這死禿驢!” - 喬胭看著說話的老樹陷入了沉思。 老樹妖道:“絕世寶藏就在我身后的山谷里,但要想從此路過,必須回答出我的謎題。” 喬胭轉頭看向薛昀:“就不能把它砍了嗎?” 老樹聞言瞪大了眼,渾身茂密的枝丫帶動著葉片簌簌搖曳,像氣急敗壞了似的:“黃毛丫頭,竟敢不尊長者,口出此等狂言!” 薛昀:“試過了,沒用,砍不動。” 喬胭托著下巴看了看,這老樹不知生長了多少歲月,樹干極為粗壯,要想砍倒也得費不少功夫。 她砍樹無果,只得道:“那你有什么謎題要考驗我們,說出來聽聽?” 地面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地面下陷,遮天蔽日的樹枝騰挪輾轉,露出了背后的通道。只是這通道卻有兩條,一條通向左邊,一條通向右邊。 砰!的一下,兩個圓嘟嘟、胖滾滾,活像觀音座下的福娃般的泥土小人從地面鉆了出來,分別站在兩條通道的入口處。 老樹道:“聽好了,這里有兩條通道,一條通向寶藏所在的山洞;另一條呢,通向守護寶藏的妖獸焰鳳的巢xue中。” 喬胭微微思索:“如果選錯了,會有什么后果?” 老樹哼笑一聲,還未開口,薛昀卻是神色微變:“我說公主殿下,你沒有把握就不要莽撞,你會害死我們的!” “那么緊張作甚。”喬胭不解。 薛昀一臉緊張道:“你可知那焰鳳是何物?和普通庸俗凡物不能相提并論,它身上流淌著一絲上古神族朱雀的血脈,半妖半神,若是招惹上了,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之前我就因為選錯了,誤打誤撞進了焰鳳的巢xue,幸好它在睡覺,要不然你現在就看不見我了!” 喬胭也曾在北溟讀過相關記載,這焰鳳位列當世十大兇獸之首,的確不是好招惹的。當然,若是換成陸云錚或者謝隱澤,賭錯了他們還能轉身逃跑,就算打不贏,跑掉不是問題。可現在站在這里的是她和薛昀,沒跑出半里就被燒成灰燼了。 手指纏了纏發梢,她對老樹妖道:“可是我們什么都不知道,這不就只能靠運氣了嗎?” “不。這是一個謎題,靠運氣是解不出來的。”老樹道,“你可以問一個問題,它們會回答你。但注意了,只能問一個問題,而且這兩個泥娃娃之間,一個只能說真話,另一個呢,只能說假話。” 薛昀厚顏道:“那我們這里有兩個人,能不能問兩次?” 自然是不可以的。 老樹妖悠然笑著,讓人感覺如果它有手,現在肯定好整以暇地捋著胡須了:“是生路?還是死路?就看你們能不能破局了。” “原來是這種老掉牙的謎題?”喬胭抱著手臂走向了左邊的泥娃。態度之隨意,仿佛根本沒有經過任何思考,薛昀驚恐地瞪大了眼:“我擦,你要不要再想想?選錯了可沒回頭路啊。” 喬胭蹲了下來,和泥娃灰撲撲的眼睛對視片刻,在薛昀來得及阻止之前,她開口了:“喂,小娃娃,我問你,如果我問你旁邊的這個娃娃,它身后的路通向哪里,它會怎么回答?” 片刻的沉寂。沒等泥娃開口,老樹周身就樹葉狂抖,樹根亂舞,連地面都隆起了裂縫,看得薛昀緊張不已,手已經握到了劍柄上,它才慢慢停息下來。 老樹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道:“千年以來,你是第一個破解謎題的人。” 喬胭:“……”不會吧?這就是后世一個很常見,都傳爛了的邏輯題而已啊。 她嘴角抽了抽:“那你們修真界確實挺缺乏人才的。” 老樹一揮樹枝,兩個泥娃重新融進了土地中,左邊的道路消失了,只剩下右邊的康莊大道。喬胭頭也沒回地踏了進去,老樹妖在后方緩緩閉上雙眼,重新化作了一棵平平無奇的千年古樹,等待下一個闖關者的來臨。 薛昀驚異極了。他愣了一會兒才追上喬胭,連目的地的寶藏都不關心了,好奇萬分地問:“這就是謎底嗎?好奇怪的謎底,為什么你只是反問了一個問題,它就說你破解了?” 喬胭:“一點也不簡單。你想知道嗎?” 薛昀很誠實很誠懇地點頭。喬胭勾勾唇角:“那你說‘哇,公主殿下,你好好聰明,好好美麗,世間怎么會有你這么才貌雙全的女人?’——夸完之后,我就告訴你。” 薛昀卡了一下,臉都憋綠了,被喬胭戲耍多次的自尊和好奇心天人交戰,最終羞恥又別扭地開口:“哇……公主殿下,你好好聰明……” 聲音越到后面壓得越低,喬胭挑起一邊眉毛:“聽不見。” “世間!怎么會有公主殿下!這么!才貌雙全!的女人!”他羞惱無比,“可以了吧?” 喬胭:“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