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6節
喬胭一嘆:“陸師兄,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這不好吧。” “這有什么,謝隱澤不會介意的,他自己都不把這當家。” 陸云錚面色淡定地走進了玄源宮,滿眼震驚地走出來。 “這里面,怎么這么像……” “像乞丐窩,對吧?”喬胭吞了一口雞腿,接道,“我剛剛來這里,還以為他跟我開玩笑呢。” 堂堂掌門弟子,居然居住在一個這么,這么的……廢墟里。 玄源宮前身是藥觀,后來梵天宗整頓內務,就把藥觀和膳房遷入了下面的重天。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被分撥來給掌門弟子做寢殿的地方卻沒有經過修葺。 “那……阿澤是怎么休息的呢?” 提起這個,喬胭的嘴角抽了抽:“他睡繩子上。” “繩子?” 不錯,在進玄源宮的第一天,喬胭曾經震聲質問這么個破爛地兒怎么睡人。 “怎么不能睡了?”謝隱澤輕蔑地瞥了她一眼,翻身躺上了一根繩。對,就是繩,沒有任何支撐物,就這么睡著了。 真跟小龍女似的,腳不沾地,冰清玉潔。 他是洋氣了,把喬胭一個人留在屋子里過苦日子。小奔用抹布勤勤懇懇擦了兩個時辰,才終于有個睡覺地。 第一天喬胭就過敏了,起了一身紅疹。竹席太舊,公主嬌嫩的皮rou承受不住,后來換了床新蠶絲被才好點。 總之嫁進梵天宗這半月以來的艱辛和謝隱澤的惡行,都可以寫一本喬胭の血淚史。 小奔憤憤不平道:“要是公主嫁給陸仙長您就好了。以您對公主的在乎,定然不會讓她受此委屈。” 喬胭一聲輕斥:“小奔!” 陸云錚的笑容漸漸淡了,他搖搖頭,對喬胭道:“梵天宗對內門弟子的基本生活所需還是有所保障的。若日常用品有所損壞和缺失,可以去第三十三重天找實務閣替換補充。” “我也算是梵天宗的弟子嗎?”喬胭問。 “你爹是梵天宗的掌門大人,你云錚哥哥是掌門首徒,你的夫君是掌門最驕傲的得意門生。”陸云錚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怎么不算是梵天宗的人呢?” 當天下午,喬胭就收拾收拾為自己討口去了。 出門前小奔問她:“公主,我剛才說錯話了嗎?可是,我確實覺得公主若是和陸公子喜結連理,那是一件好事呀。” 小奔是條笨蛋魚妖。他花了好幾百年,才修出神智,在這基礎上又花了好幾百年,才修出人形。 不僅修煉比別人慢了很多很多倍,他還是個固執的死腦筋,在他心目中,真正的姑爺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真正對公主好的那個人。 喬胭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那張丑丑的、茫然的魚臉嘆了口氣。 “你說,我和云錚哥哥青梅竹馬這么多年,父親從沒提過我們之間的婚事,這是為什么呢?” “你說,分明陸云錚才是掌門首徒,才是梵天宗里威望更高、更得人心的大師兄,內定下任掌門的繼任人選卻是謝隱澤,這是為什么呢?” 小奔不明白,小奔不知道。理解人類的情感取舍,對小奔這樣一條笨魚來說太難了。 喬胭只道:“小奔,人的心生來就是偏的。” 疊月山是座連綿不絕的仙宗山府,它的每一重天之間相隔十分遙遠。就拿陸云錚舉例,他每一次來找喬胭或者師弟,都是從他第十四重天中的仙府穿云撥霧而下。 喬胭再一次體會到了這個修真世界對她等法術白癡的深深惡意。難怪原著中謝隱澤要殺原身的時候,她跑了一整晚也沒有跑掉,她倒騰著兩條腿,能比過人家御劍而行,身形閃現的嗎?! 原身在男主對女主情愫暗生而憤懣不已的同時,意外發現,原來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居然也愛著玉疏窈。 她能接受謝隱澤不愛自己,卻不能接受他愛著別人。不是因為喜歡謝隱澤,而純粹出于一個女人——還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的爭強好勝心。 出于這種嫉恨,她設計讓女主在任務中身受重傷,險些死在那個上古秘境里。若不是被陸云錚攔住,原身早就死在了自己丈夫的劍下。 在喬胭看來,她能驚嚇抑郁而終已經是比較好的結局,若是死得晚了,挨到小boss徹底黑化,那是真·千刀萬剮也不夸張…… 喬胭貴為公主殿下,皮嬌rou嫩得很,又是常年甩著尾巴游慣了,不習慣走路。她走一段,歇一段,累得慘兮兮的。好在半路碰見個好心的修士小哥,讓她搭了個順風劍,捎到了第三十三重天。 喬胭謝過之后,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偷偷修行法術,這樣真到了危險時刻,也能有逃跑之力…… 第三十三重天的實務閣,負責宗門內弟子的日常采買,衣食住行,是個沒什么戰斗力,但缺之萬萬不可的后勤部門。 實務閣居于疊月山最底部,靠近外門和山下的凡人城鎮,少了分仙氣,多了幾分煙火。 喬胭到了目的地,沒先去領東西,而是打了個拐直奔玉疏窈的住所。 俗話說,托人辦事,總得先看看人主人答應不答應。實務閣管事的就是女主師尊這一脈,現在輪到了玉疏窈。況且和玉疏窈打好關系,對自己以后也有幫助。 一處建在池塘邊上的雅靜四合院落,槐花簌簌而落,翠水下浮出鮮艷的紅鯉輕啜花蜜,在水面點開一圈圈漣漪。 “見玉師姐?不行不行,她受傷了,正安心養病呢。”小廝不耐煩地擺著手。 “我就是來幫她看身體的人,你就通報一下不行嗎?若她真說了不見,我再走人就是了……” “阿倪,外面是誰?”正在這時,一道清冷的女聲從院落中傳來。 “玉師姐,是我。” 喬胭側了下身子,冒出一個腦袋,嬌妍的臉蛋綻出笑容,眼尾的淚痣在春日暖陽下明晃晃的,很是吸睛。 玉疏窈怔了一下:“公主殿下……” 喬胭笑笑:“不請我進去嗎?” 第10章 重天之上 在玉疏窈的示意下,阿倪不情不愿地讓出了通道。喬胭踩著一地槐花,跟在她身后來到了會客的花廳。 晾干的槐花沖泡成茶水,加了金銀花和白糖,有著馥郁溫和的甜香。 “公主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找我?是和阿澤有關嗎?”玉疏窈問道,語氣雖然客氣,但也透出了一股疏離。 “玉師姐,你忘了嗎?”喬胭眨眨眼,“我答應幫你清除妖毒的。” 玉疏窈下意識摸了摸手上的疤痕——她以為那只是隨口一提。 誰都知道這位鮫人族的小公主有多討厭她。若干年前,她隨著陸云錚同去北溟除妖,在鮫宮第一次見到喬胭。 小公主精致得宛若白玉瓷偶,一派天真可愛,本是很討人喜歡的,直到聽說了她和陸云錚有師父定下的婚約。 一下子翻了臉,冷淡待人。 玉疏窈為擋住guntang的茶盞在手背留下了傷疤。后來才知道喬胭根本就是故意為之,她知道自己的角度能看見陸云錚來不及避開的熱茶,也知道自己一定會選擇擋下它。畢竟她對陸云錚的喜歡,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了。 喬胭沒覺醒前世記憶之前,常常在劇情cao控下做出些違背本性的事情,她對陸云錚壓根兒沒那么強烈的喜歡,卻對玉疏窈多有針對。她自己也很愧疚,清理妖毒就是補償的方式之一,也不全是為了和她打好關系。 這么個嬌生慣養的公主殿下,說要為她療傷,真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勞公主掛念,我這幾日有自行運功調息,虎妖的毒霧已無大礙。” “妖毒不是這么容易祛除的。”喬胭認真道,“若不認真對待,毒素會極少成多,留在身體里形成大礙——玉師姐,你把我手給我。” 玉疏窈以為她要診脈,倒也沒多想。一只纖纖柔柔的瑩白小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掌心。 溫暖的靈力從相觸的肌膚處源源不斷地傳來,玉疏窈瞪大了雙眸,略略吃驚:“公主殿下,您這是……” 鮫人一族的皇室天生靈力充沛,個個根骨奇佳,是修煉的好苗子。喬胭雖然沒有靈力,但她只是嬌生慣養,不愿去受苦受累修行法術而已。 隨著靈力運轉,喬胭飽滿如花的唇瓣漸漸失去血色,玉疏窈的氣色卻紅潤了不少。哪怕她再遲鈍也明白,喬胭正在用身體給她過渡妖毒! “公主殿下!”她吃了一驚,狠狠抽出手來,“您這是在干什么?” 她動作弧度略激烈,喬胭本就有點眩暈,險些被甩到了地上。晃了晃腦袋道:“沒事的……鮫人的皇室從小就服用冰溟蛇清制作的圣丹,百毒不侵。區區妖毒,奈何不了我,很快就能稀釋了。” 玉疏窈噎了一下:“那你也不能……” 不能——不能怎樣?說到底,喬胭也是為了救她。 玉疏窈忽然對她說不出重話,只嚴肅道:“此法危險,殿下若出了什么事,我可擔待不起責任,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喬胭笑了笑,溫婉地一垂眸:“玉師姐,我以前不懂事,鬧出許多糊涂事。” “過去的……都過去了。”玉疏窈微微躊躇地說道,“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下一秒她就被握住了手。 鮫人少女眼眸亮晶晶的,像只搖著尾巴的小貓,用精致的上目線一瞬不瞬地注視她:“那這么說,我們就是朋友了?” 玉疏窈點點頭,喬胭高興道:“既然是朋友了,那你可不準拒絕我為你治愈妖毒。” “這……” “——好什么好?”珠簾被嘩啦啦掀開,一道高挑影子背著光走進來,不是喬胭那失蹤半個月的老公又能是誰。 他個高腿長,走得很快,人都闖進女子的閨房了,阿倪才跌跌撞撞跟上來,嘀嘀咕咕地抱怨:“你老是這樣……就算是師弟,也不能隨隨便便進師姐的房間吧,男女有別,我家小姐還要嫁人的呢……” 謝隱澤眼尾一垂,視線冷颼颼地刮過來:“你怎么在這里?” 若說以往他受傳聞影響,也覺得流泉君的這位公主獨女是個嬌生慣養的草包,但現在…… 若只是個草包,絕無可能做出浮棺山中那仿若無意,卻恰好破掉他每一個設局的舉動。 面白心黑,心機叵測。 “哦?”喬胭不慌不忙地回應,“那你又是為什么在這里呢?” 謝隱澤嗤笑一聲:“我問你的問題,你倒是拋回給我了。” 他抱著手臂,眼眸微瞇,修長的手指在小臂上不輕不重地敲打著,“我記得,你跟玉師姐的關系,還沒有好到能上門串門的地步吧?” 好,敢懷疑我,你看我搬誰來對付你。 喬胭無辜地眨眨眼,又甜又軟的嗓音拖長了聲調:“師姐——” 玉疏窈果真看不下去了:“阿澤,公主殿下她不是別人,是你的妻子,你是怎么對人家說話的?” 謝隱澤噎了一噎,喬胭在旁邊附和點頭:“對呀對呀,你是怎么跟我說話的?師姐——!他又瞪我!” 玉疏窈道:“你也別總用惡意去揣測人家,這次公主殿下來是為了給我祛毒療傷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祛毒?療傷?”謝隱澤重復這兩個字眼,咀嚼出了一番意味深長。 他一掀衣擺,坐到了喬胭身旁,露出個假模假樣的笑容:“原來是我錯怪娘子了,沒想到娘子還有這樣的本事。” 他一坐下,喬胭就聞到一股鐵銹味兒。 鮫人的鼻子對血腥味十分敏感,在深海中能聞到數公里外的一滴血,雖然到了陸地,嗅覺多有限制,但這并不妨礙喬胭聞到他身上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