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梨花同年歲 第109節
謝樂將畫紙不著痕跡地覆在桌上,站直身子,眼神朝顧太后身旁的小太監狠狠瞪去。 小太監心虛地低下頭,太后不讓他通報,他也沒辦法啊。 “你是哪家的女郎,竟有這般見識。”顧太后贊許地說。 韓梨閉了閉眼,有些懊惱,最近怎么見到這么多熟人。 她轉過身,低眉順眼地朝顧太后行了個標準禮儀。 “母后,她是韓太妃的侄女韓梨,和煙兒過來陪朕看書呢。”這一番動靜,早把謝煙吵醒了,她揉揉眼睛,連忙朝顧太后行禮。 顧太后眼里卻看不進其他人,只愣愣地瞧著韓梨。 “韓太妃的侄女?怪不得,這么像她。”她喃喃地說。 在場眾人皆以為這個“她”指的是韓太妃。 只有韓梨心里知道,這指的是徐晗玉。 原本這一番話讓顧太后心里對韓梨大加贊賞,謝樂身邊正需要這樣明事理的女子來進行規勸,少不得她也愿意給她一個份位,可是等看清了韓梨的容貌,她的心思一下便淡了。 “朗朗晴日,正是讀書的大好時光,不知今日陛下同公主都讀了哪些書呢?”顧太后略過韓梨問道。 謝煙慚愧地低下頭,她今日就顧著玩耍,除了話本子哪里讀了什么正經書。 “回稟母后,朕今日在讀《韓非子》。” “哦,那陛下可有什么感悟呢?”顧太后問。 謝樂想了想說道,“君王治國,不外乎立法、借勢、用度。世有三亡,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身為君王要勤政愛民,更要善于用法度和手段治理國家,而君王的名聲自然也是手段的一種。” 韓梨看著他侃侃而談,這是在向她圓他方才不在乎名聲一說。 顧太后點點頭,“陛下說的沒錯,既然陛下知道該如何治理國家,為何卻總是囿于這小小的書齋,而不是去朝堂上和你的大臣們親近呢?” 謝樂輕輕一笑,作出滿不在乎的神情,“如今大乾國泰民安,朝堂上武有攝政王,文有竹先生,多朕一個不多,少朕一個不少,又有何關系呢。” “胡說,”顧太后有心斥責他,可是他們母子關系向來不算親熱,拿捏不好這個度,她深怕適得其反。 顧太后嘆了口氣,謝樂畢竟是一個羽翼漸豐的帝王,她也不能總是觸怒他。 “攝政王自小教你騎射,竹先生又是你父皇的托孤大臣,他二人皆是你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陛下切不可對這二人生出嫌隙。” “母后說的是,朕對他們只有尊敬之意。”謝樂順著話說。 顧太后沉默了片刻,轉而對謝煙和藹說道,“煙兒許久沒到我那處去坐坐了,近來母后新得了一只哈巴狗,不若煙兒隨母后一道去看看。” 謝煙瞧了一眼韓梨,點點頭,“那六jiejie……” “既然是秀女,還是去和秀女們呆在一處的好,畢竟都是年紀相仿的女郎,彼此也有話說,趁此機會向宮里的女官們學學禮儀也是好的。” 這便是讓她不要僭越的意思了。 韓梨低聲應是,在顧子書的心里,徐晗玉這個人終究還是不得她喜歡的。 謝樂欲言又止,對于顧太后的安排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 秀女們住的宮殿偏遠,一旁便是高聳入云的摘星樓。 韓梨被太妃傳召離開了幾日,現下不知從哪里傳出她蠱惑帝心被太后申斥了回來的消息,眾人對她或嫉妒或不屑,除了幾個蓄意巴結的小官之女,其他人都不愿和她接觸。 練完早課,一個小太監在給韓梨遞早點時,偷偷摸摸從袖子里掏出一封短信塞進了她手心。 韓梨回到自己房后,展開信箋,竟然是顧煜給她的。 是了,顧煜在羽林衛里當值,就在宮中,對于她進宮的事情想來是有所耳聞,韓梨只是沒想到經過元宵那一夜,顧煜還是沒有死心。 竟比起顧晏還要死心眼一些。 信的內容很短,應當是匆忙寫下的,大意是關心了一番她的近況,最后委婉提了一句他會想辦法將她從秀女這個身份中解脫出去。 韓梨心里一暖,她也只是在他面前提過一句厭惡宮里面那種籠中囚鳥的生活,他便知她心意,記在心上。 只可惜他這份赤忱,她無法回報。 夜里秀女們累了一日,個個腰酸背疼早早歇下,韓梨獨坐窗前,看著那棟遮擋了月色的高樓。 “啪”,一顆小石子砸在窗下,韓梨抬頭看去前方黑漆漆的全是草叢,遠遠的似乎有個黑影看不清樣貌。 韓梨擔心是顧煜夜闖內宮,悄悄從窗內翻了出去。 “煜表哥?”韓梨輕聲喚道,那人卻未出聲。 看來不是顧煜,韓梨又想到一人,“陛下?” “呵,”那人輕笑出聲,只是這聲音里多少帶著些隱忍的怒氣,“你認識的哥哥倒還挺多,那些小崽子毛都沒長齊有什么好的。” 這話實在是太酸了,韓梨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來干嘛!” 謝儲見她對自己這愛理不理的不耐煩樣,同在旁人面前判若兩人,心里無名生出一股哀怨之氣。 上前抓了她的手,韓梨想要甩脫,卻聽他低聲說道,“這里不安全,我帶你去個能說話的地方。” 韓梨也不想鬧出動靜讓人發現,只好耐著性子隨他去。 謝儲牽著她的手,兩人無聲行走在這寂靜的夜里,月色溶溶,有那么一瞬間,謝儲就想牽著她一直走下去。 “你離謝樂遠一點,那小子腦子有問題,不是個省油的燈。”謝儲叮囑道。 “再有問題,那不也是你親生的兒子,你這個做父親的絲毫責任不負,還好意思怪他?”韓梨忍不住譏諷,謝樂小時候多么可愛啊,就是因為得不到父愛才逐漸扭曲的。 謝儲忽然停下來,“他不是我生的,我就沒有碰過顧濛。” 啊?合著除了謝煙,他還有謝樂這么一頂綠帽子? “那他是……” “是謝游的,這不上趕著做攝政王嗎?” 謝儲神色平靜,仿佛在說的事情和他毫不相關,難怪謝樂從小不受待見……等等,這意思不就是說上輩子綠了他的男人這輩子成了他爹? “噗嗤,”想到這里,韓梨忍不住幸災樂禍,笑出聲來。 謝儲重新牽著她的手往前,“你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沒意思,韓梨撇撇嘴。 跟著他一路到了摘星樓。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謝儲不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東西上輩子沒來得及給你看,若這輩子再不讓你瞧瞧,我怕自己又一次心梗而亡。” 哦,原來他上輩子是心梗而亡的嗎。 這樓奇怪的很,竟然沒有入口,韓梨看著謝儲不知觸碰了什么機關,樓的側面才開了一道狹窄的通道,難怪無人把守。 摘星樓不僅高聳,內里也很寬敞,雖然能看得出很久沒有人進來了,但是屋里的陳設并不如何老舊,看來當初這里的主人安置的很好。 謝斐輕車熟路的點燃油燈。 前面三層全部擺放的是一些古玩字畫、綢緞珠寶。韓梨嘖嘖稱奇,“原來你修這么一棟樓就是為了作國庫使的嗎,哦不對,應該是你自己的小金庫。” “徐晗玉,”謝儲第一次喊破她前生的名字,徐晗玉心里一突,已經多久沒有人叫過這個名字了,連她自己都快忘了。 第119章 瘋癲 “你仔細瞧瞧這些東西。” 徐晗玉瞧他一眼,隨手將手邊的一幅字畫打開,“這……”她睜大眼睛,這分明是她少年時期模仿畫圣的作品。 不僅這幅,這里所有的字畫全都和她有關,即便不是她所寫所畫,也是她在北燕時收藏把玩的。 而那些裝著珠寶首飾的妝奩里面也全是女子所用,有一些是她的舊物,有一些雖然她沒有用過,但也是她會喜歡的風格。 “你怎么收集的這些?”許多東西若不是當下及時保存,早就消失在經年的戰亂和流離中了。 謝斐倚在廊柱上,靜靜地望著她,“剛攻下北燕我就把你住過的地方都封存了,無論是侯府、公主府還是你后來住的丞相府,還有一些是從你那里流傳出去的,我讓人在市場上留意,一方面也是為了找你的蹤跡。” 謝斐走過去,從徐晗玉面前的一個精致的木匣中,取出一枚山茶白玉簪,細看上面有許多細小的裂紋,不過都被人精細的粘補好了。 另一個箱子打開,滿室生輝,恐怕大乾所有的夜明珠都在這里了。 “這些東西我一直在收集,原本是打算我們成婚時給你做聘禮,可惜一直沒有送出去。” 謝斐語氣淡淡,徐晗玉卻聽出他話里無盡的遺憾。 成婚吶,她也不是沒有想過的吧,韓梨輕輕拿起一顆色澤圓潤的夜明珠,在這暗室中栩栩生輝著。 再往上走,這一層則懸掛著大大小小的無數卷軸,謝斐將油燈舉到一幅畫前,癡癡瞧著,徐晗玉走過去,這畫里是一個華服少女高高坐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上,下首是匍匐著的少年郎。 這是在北燕安國公主府上,她羞辱謝斐的那一幕。 “你……”徐晗玉此刻心情萬分復雜,連這樣屈辱的一幕,謝斐都把它記下來,這多少有些變態了。 謝斐的目光從畫上那個高傲的少女身上移開,瞥了一眼徐晗玉,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你覺得我是個變態?”他輕輕扯開嘴角,不在意地說,“這個算什么。” 他把油燈舉高,徐晗玉打眼望去,這懸掛著的無數卷軸都是她的畫像! 她一張張看過去,從她的少女時期到最后那幾年,有坐臥有動態,有些場景謝斐也在,但也有很多場景謝斐本不應該在的。 徐晗玉站在最后一幅畫前,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幾天,她站在漫天煙火中,一臉醉態,手里還拿著自己粗制的桃花釀。 原來那日不是一場夢啊。 她顫抖著手,握緊又松開,那些她不愿意去回憶的冰冷和孤寂,憑什么、謝斐他憑什么把它畫下來,作為他深情的佐證。 徐晗玉心里陡然生氣一股火氣,她上前三兩下就將畫紙撕碎,撕完了這一幅就去撕下一幅,那些謝斐精心繪制的畫作全部被她不留情面地毀掉。 謝斐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看著這一切。 徐晗玉不知撕了多少,精疲力盡,終于她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謝斐蹲在她身前,抽出絲帕輕柔地擦拭著她的淚水,像是對待這世間最易碎的珍寶。 “別傷著手,改日我幫你全燒了。”他溫柔地哄著她。 “你這個瘋子!”徐晗玉惡狠狠地說。 沒想到謝斐反而笑起來,“嗯,我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