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靜記下，過了一會兒將劇本塞給工作人員，整理好情緒，輕輕吐出口氣坐在櫪越錚讓出來的椅子上：“可以了。”

    “好，開始。”熊導干脆利落，甚至沒問櫪越錚，雙手抱胸瞇眼看著慢慢變化表情的俞雁今。

    周圍幾個評委錯愕不已，剛才那份正式劇本熊導只給了三個人，熊導竟然認為偶像出身的俞雁今值得換戲再試？

    難道是因為櫪越錚緣故？

    想到網上盛傳的cp，幾人正胡思亂想，就發現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情緒突然變了，那雙眼瀲滟著笑意，白皙略尖的下巴輕輕一抬，聲音酥軟又懶散：“來了？”

    眼神迎著光，似純粹無暇又似挑釁，纖瘦的脊背靠著椅背，單手支著扶手：“不過來？”

    前方的人俊美堅毅，單手虛無握著不存在的武器，一步步拖拽著沉沉的靠近：“為什么？”

    聲音低沉撕裂。

    “為什么？”椅子上的少年振奮抬眼，雙眼肆意仿佛有黑洞寸寸翻飛，聲音低啞又輕快：“當然是我壞啊。”

    像是最純凈的輕快聲說著最可怕的話，他輕輕喘息著，然后輕快一笑，聲音悅耳如銀鈴又像清泉滴答落在水面。

    “我這人啊，骨子里就壞透了，怎么沒想到是我？”

    他眨眨眼，那雙眼黑白分明，眼尾瀲滟，仿佛能醉進人心里，而迎上櫪越錚目光時，眼里翻滾的情緒肆意兇狠一寸寸暴露無疑。

    “你說，為什么都是同樣的人，身處同樣的境地，你偏偏就能不受影響，為什么？”

    “因為你。”

    腳步聲突然落在身前，少年低頭看著來人的腿，怔了怔，顫巍的睫毛刷地揚起，驀地撞進一雙沉入深海，卻又情緒guntang的眼。

    “你帶我走出深淵。”面前的人丟開武器，隨著聲音慢慢彎腰，那雙眼再次碰觸，四目相對，兩種不同的情緒交織成鋒銳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撲面而來。

    很難形容，但比起之前那兩位同樣的這一段戲，似乎又有點什么不同。

    說演技？

    俞雁今的演技比起真正的頂尖演員的確要差一截，說臺詞，好像也不是十個演員里最完美的那個。

    但此時此刻，這段劇情卻比之前幾次試鏡吸引人，就仿佛角色活了，兩人對戲時噴薄的氣氛更炸裂。

    像極了之前看的大冒險里那段迷宮劇情一樣，氛圍感拉得很滿。

    熊尓視線驚訝的在櫪越錚身上裹了一圈，又落在俞雁今身上。

    俞雁今演技怎么樣他很清楚。

    畢竟當初拿到試鏡簡歷，他第一時間就去看了俞雁今以前的戲。演技生澀、臺詞是配音，新得不能再新，但此時明顯能感覺到俞雁今脫胎換骨的變化，最重要的是和角色的適配度超出了他的預估值。

    原本只是可有可無的熊尓瞇眼，再視角放大看兩人的對戲張力。

    艸……

    俞雁今眼底的暗潮涌動，櫪越錚深藏的跌宕深海，仿佛在蓬勃碰撞，撕裂、再噗嗤在空中無聲電光觸碰。

    他身體慢慢往前傾，靠在桌子邊，一眨不眨的仔細看。

    以他極其挑剔的角度看，俞雁今的演技仍舊有些許生澀，但瑕不掩瑜，那點點毛病足夠在劇組讓他慢慢調、教過來，反而是此時兩人的氣氛，更讓他驚喜。

    剛才試鏡的其他演員，要么被櫪越錚壓得喘不過氣，要么就是氣氛不和，兩個人站在一起，完全不是他想要的感覺。

    唯一的問題是不確定俞雁今是神來一筆，還是的確開了竅。

    正思索，一陣激昂聲從前方傳來，俞雁今像一只斷頸的天鵝，抓住櫪越錚的衣領。

    白皙無暇的臉一寸寸湊近櫪越錚，脊背弓起，雙頰駝紅、眼底閃爍著瘋狂和肆意妄為。

    “不，再來一次我仍舊會做一樣的選擇！”

    “我要改變這個世界。”俞雁今突然站起身，纖瘦的身姿繃得像是一張弓，竟然抓著櫪越錚倒退幾步，椅子在身后踉蹌倒地。

    發出砰地碰撞聲。

    “憑什么要被所謂的規則束縛！”俞雁今臉上笑容癲狂而不甘：“規則永遠都是用來打破的。”

    不過眨眼的功夫，俞雁今情緒已經宣泄到極致，飽滿的情摯仿佛膨脹的氣球，下一刻就要怦然炸裂。

    下一秒，一只手穩穩扣住俞雁今抵著他胸膛的手，白皙與鋒銳交織，線條分明的側臉微低，兩張同樣驚艷卻不同的臉慢慢靠近，櫪越錚雙眼晦澀暗含深淵，聲音鑿鑿如清泉撞入癲狂的歇斯底里。

    雙方氣勢一下平均拉滿。

    “的確該打破，但你用錯了方式。”

    伴隨著最后一句話落下，短短不過一兩分鐘的對戲結束。

    俞雁今內心跌宕，看著懟在他面前的臉，下意識情緒升騰，但還沒來得及跌宕，就聽到一把熟悉的清冽聲在耳邊響起：“好了。”

    俞雁今睫毛一顫，唰地抬眼，看到距離自己極近，仿佛下一秒就要碰觸到的櫪越錚。

    濃睫卷翹眼尾鋒利，眼瞳深邃，鼻梁挺拔，還有……

    那張就差半寸就要和他唇齒碰觸的臉，還有直到現在都掌心碰觸的手，俞雁今毛骨悚然，一下回過神，蹭地跳得老遠，然后掩耳盜鈴一樣整理好衣服，轉身看評委席，剛想說話，就聽到評委席似乎傳來一聲遺憾的喟嘆。

    俞雁今：“？？？”

    他還沒找到是誰發出的可惜聲，就聽熊導輕咳一聲道：“表現得很好，先出去等等啊，待會兒就通知試鏡結果。”

    俞雁今擦了擦手心和櫪越錚交握時有的汗水（不存在），眼前仿佛仍是櫪越錚近得不能再近的臉，他的睫毛像是被風吹過的風箏，呼啦啦的亂顫，然后強制冷靜道：“哦，好的，多謝幾位評委指點。”

    然后轉身，挺胸抬頭，同手同腳卻不自知，大步越過櫪越錚往外走。

    大門砰地關上，俞雁今心情正跌宕，就見王琦關切道：“試鏡怎么樣？”

    試鏡？

    俞雁今遲疑一秒，正因為這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試鏡經歷疑惑，突然旁邊的時鐘在準點叮一聲響起來。

    聲音清脆悅耳，一下吸引了俞雁今注意力。

    時鐘的指針恰好指在十二點，他驀地記起來，上一世試鏡完出來好像也是這時候。

    然后發生了什么？

    剛才被櫪越錚撥亂的情緒跌宕地打開了一扇他并不想回憶的門。

    上一世他并未對這個角色報多大希望，試鏡完出來，他大松口氣，就想去找櫪越錚分享這次試鏡心得。

    告訴他雖然這次沒成功試鏡，但他積累了超多經驗，下次就不會這樣了。

    但左看又看沒看到櫪越錚，聽工作人員說他剛才從旁邊走廊過去了，俞雁今好奇跟過去，恰好就聽到走廊里傳來一把陌生的對話。

    “我就說熊導怎么會讓俞雁今來最后試鏡，結果是因為櫪越錚啊。”

    “嘖，一直扒拉著人，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關系一樣。”

    “不過還好，熊導到底看不上，給他來試鏡的面子也差不多了。”

    俞雁今錯愕又不服氣，但當時莫名腳下生了根，咬著牙倔強的站在那里接著聽，他就想知道這些人還想說什么。

    但還沒聽到更多，那一把陌生的對話聲戛然而止，換來的是走廊盡頭吱呀一聲，他看到就在那兩道說話聲響起的地方，櫪越錚抬步朝他走來。

    俞雁今腦子驀地錯亂一片，盯著櫪越錚平靜、冷淡、仿佛沒有什么事可以讓他波動的眼神。

    他滿腦子都是櫪越錚聽到了？

    櫪越錚就在那里？

    他并不反駁，是也覺得自己故意接近他想拿到角色？

    他目光直直的看著櫪越錚步步走來，聽到他皺眉詢問：“怎么了？”

    然后他抬頭，指甲扣著手心，冷靜又茫然的問：“你也這么想？”

    覺得那兩個人說的是對的？

    說不出什么心情，俞雁今直到此時還記得櫪越錚當時的表情。眉心微蹙，然后臉上的冷冽一寸寸緩和，褐色的眼落在身上，聲音在窗外陽光照耀下格外溫煦。

    “沒關系，我們下次再來。”

    來什么？

    接著靠你去蹭角色？

    俞雁今嘲諷一笑，當時心頭空落沉默一片。

    “叮！”

    十二聲時針敲響聲結束，俞雁今一下從回憶里抽出神來。

    視線越過面前擔憂的王琦，看向不遠處那扇擋住了走廊，半開半合的門。

    當初的他滿心因為櫪越錚的話敏感又抵觸，但現在坐在評委席上的櫪越錚卻讓他心生狐疑。

    既然你不需要試鏡，當時為什么要陪著他？以櫪越錚的性格，真的會默認兩個陌生人的所謂討論？

    俞雁今在王琦擔憂（以為他被打擊）的目光里大步朝那扇熟悉的門走去，吱呀一聲推開。

    被擋住的走廊撞入眼簾，陽光燦爛傾灑，這次沒有人在說閑話，安靜得不正常。

    “怎么了？”

    王琦急忙跟過來。

    俞雁今一言不發走進這條曾讓他抵觸的走廊，一步又一步，然后走到當初聽到聲音的那個拐角，一轉身，只見左邊是通向樓上下的走廊，旁邊還有垃圾桶。

    而右邊……

    俞雁今慢慢抬頭，看向右邊那扇站在走廊外根本看不到的門。

    門上寫著【試鏡廳側門】五個字。

    俞雁今腦子嗡地一亂，之前被迷霧籠罩的認知之墻轟然坍塌。

    他卡住手心，不費吹灰之力就推測出了所有真相。

    上一世，櫪越錚早就拿到了角色，是特地來陪他來試鏡。他去試鏡的時候，這個人大概不放心，從這里進了試鏡大廳。

    直到他試鏡完，櫪越錚也從這里出來。

    再然后……

    俞雁今看著那條朝下走的走廊，在他聽到聲音的那一剎那，櫪越錚從側門出來，某些見不得光的人早在櫪越錚開門那一刻倉皇跑走。

    他以為櫪越錚聽到了，但其實并沒有。

    那你當時為什么要那么安慰我！

    俞雁今攥緊了拳頭，冷靜下來自嘲一笑，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