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鹿撞 第31節
他還是沒有那么七竅玲瓏心,不知道別冬的低落竟然是因為自己。 這個季節司放這兒的生意沒有年前最旺的時候好,晚上往往收工得早,別冬于是多了些時間晚上可以跟冷峯在古城里隨便逛逛,這陣子天氣暖和,隨園路上來了好多流浪藝人,最近在司放飯館巷子口唱歌的是一對外國搭檔,兩人盤腿坐在地上,一個彈一種類似冬不拉的樂器,一人打著手碟唱歌,兩人胡子都很長,看起來就像流浪了很久,面前的琴盒里還有他們自制的cd售賣。 別冬覺得他們唱得挺好聽,走過來蹲到他們面前,聽著聽著干脆跟他們一起坐到地上,冷峯也坐了下來,四周有一些零散地或站或蹲的聽歌的人。 唱完一首,零落的掌聲響起,別冬在他們琴盒里看著cd,上面都是看不懂的文字,也不是英文,他隨便挑了兩張,冷峯已經搶先付了錢,還跟那兩人聊了起來。 他們講的話別冬也聽不懂,聊完后幾個人還握了握手。 回去后冷峯把cd拆開放進機器里,跟別冬說:“那兩人都從德國來的,一路搭車賣唱到了中國,流浪了好多個國家,有的還挺危險。” 別冬第一次見這樣的人,還有人會自愿選擇這樣的生活?其實他在梨津也見到了各種各樣人和各種各樣的生活,大家看起來都離經叛道,卻又悠然自得。 別冬問說:“他們準備一直這樣下去?他們不想回家嗎?” 那蒼涼曠遠的歌聲在屋子里回蕩,冷峯一邊四處找打火機,一邊說:“有人的家在故鄉,有人的家在遠方,還有人的家在路上。” 別冬隨手就從桌角煙灰缸的背后把打火機拿出來遞了過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冷峯點了煙,說:“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的人追求安穩,有的人只能在動蕩中活著。” 別冬坐到冷峯旁邊的沙發,胳膊放在靠背,頭枕在胳膊上,小狗一樣的眼神看著冷峯:“那你是哪一種?” 不知怎么,冷峯覺得別冬此時的眼神中似有某種很真誠的探索欲,他想了解自己,冷峯也認真想了想,說:“以前我也覺得像他們那樣浪跡天涯很好,但現在比較想安穩。” 別冬順口就問他:“你覺得在哪兒是安穩的?”說出口才覺得心里有些忐忑,冷峯來梨津明顯是“流浪”,而現在說想安穩,意思是想回家了嗎? 這個問題冷峯似乎不用怎么想,就說:“在哪里不重要。”他夾著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心里安穩最重要。” 又勾唇一笑:“或者將來我老婆喜歡在哪我就在哪,我都聽他的。” 別冬怔了下,老婆?他都忘了,冷峯跟自己不一樣,他可以不結婚,但冷峯肯定是要結婚的,他曾經都有過一個未婚妻。 于是別冬很勉強地笑了下。 他還記得那個清晨,冷峯蹲在床前跟他說“我需要你”,那別冬想,只要冷峯需要,自己就會留在他身邊,如果有一天冷峯要離開,他還可以用司放的那句話來勸慰自己,“這天上的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生的悲歡離合,亦不過如斯。” 過了半個月,江沅真的來了消息,他父親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去支撐公司的運作,他只能接了手,電話里江沅聽著頹喪極了,冷峯一直在勸他,讓他不要再懷著抵觸一切的心情過日子,那樣只會累人累己,既然命運是這樣安排,不如接受它。 第二天冷峯去幫他退掉了租的房子,把里頭的東西收拾好給他寄了回去,摩托車放到車行寄賣,車請了租車行幫他找人開回登虹。 開畫室的計劃因為少了個合伙人,冷峯自己也失了興致,做這樣的事情需要四處張羅,去招生,去到處打廣告,他不擅長這個。 但他也確實想找點事做,雖然賬戶上還有幾十萬,暫時夠用,但冷峯想著現在他要照顧人,總不能就坐著吃老本,看別冬一天天地忙活,他心里也挺慚愧,于是留了心四處打聽,看看有沒什么合適的活兒他能干的。 只是他不知道,這件事有人比他更上心。 一天中午,司放這里來了幾個游客吃飯,看著不像普通走馬觀花的普通人,聊天的內容都是佛教和佛像,說著感嘆起來:“承佑寺真是可惜了,本來應該是這兒最有歷史最有文化的禪寺,后來被網紅寺廟搶了風頭,香火都快斷了,現在寺里佛像要翻新都請不到人。” 另一個人說:“錢太少,這種活兒一般人干不了,干得了的他們又請不起,還不是一直拖著。” 幾個人感嘆了一番,還商量有什么什么辦法能幫他們籌措下,別冬給他們端菜過來時聽他們說了一會,心里起了念頭。 當天中午等客人都走后,幾個自己人一起吃飯,別冬跟冷峯提起這事,他知道冷峯最近想找活干,這種活不用跟人打交道,而且冷峯應該能上手,別冬覺得是適合冷峯的,想讓他試試。 他一說,司放也才想起來,承佑寺早前已經公開招募過,但工錢太低完全沒人響應,后來他們又加了一些錢,不知道現在怎么個情況。 冷峯猶豫了下,主要他也沒干過這活,心里沒底,但看別冬的眼神挺期待,就說那吃過飯過去看看,別冬主動說跟他一起。 承佑寺在古城外,騎車過去大概20來分鐘,已經脫離了最核心的旅游圈,也無怪梨津的旅游經濟發展起來后,承佑寺反而越來越邊緣。 從大門起,整個寺院都散發出一股年久失修的氣息,但相比古城里頭那間金光燦爛的網紅寺,別冬更喜歡這里古樸的味道,從建筑到佛像都不是新鑄的,瞧著很有些年頭,冷峯告訴他這寺廟從唐代就有了,現存的大殿和佛像雖然是解放后重制的,但都沿襲了唐代的制式,別冬雖不懂,但也覺得果然跟外面熱熱鬧鬧的網紅寺廟就是不一樣。 兩人先在大殿里轉了一圈,看到每一尊大佛身上的彩漆都已經斑斑駁駁,很需要修補。 別冬問冷峯:“峯哥,這活兒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冷峯仔細看佛像,說:“不好說,文物修繕是個專門的專業,我來做不敢說做多好,但肯定比普通的油漆工強。” 兩人問了殿門口的小師傅這里是否正在招人手做佛像修繕,小師傅簡單問了冷峯的來歷后,把他領到了住持禪房外的走廊,說今天下午有好幾個人過來,主持正在一一面選。 兩人坐在走廊的靠背長椅上,旁邊幾個跟他們一起等著的人一看就是本地人,互相之間說著本地話,見冷峯他們來,也熱絡地跟他打招呼:“兄弟,你也來找活干啊?” 冷峯不是很習慣這么自來熟,淡淡點了下頭,那人還給他遞煙,說:“兄弟,你是干什么的?看著不像我們本地的啊?” 冷峯擋了擋,指著禪房說:“這里最好不要抽煙吧。” 那些人一拍腦袋:“咳,對的對的,還是兄弟你仔細。” 沒等冷峯說,那人指著另外的幾個自顧自地介紹了起來:“我們都是一個村的,我做油漆,他做棺材壽衣,那邊那個做糕餅面點,兄弟你做啥?” 別冬聽得一頭霧水,這都什么來路……油漆工算是沾邊,棺材壽衣糕餅面點,也來修佛像??? 他看冷峯的表情,也是一臉說不出的五味陳雜,別冬心里又有幾分好笑,憋著想要不你還是說自己是木匠吧,你要說自己是雕塑家,那才是真詭異。 “我做木匠。”冷峯竟然還真就這么說,還挺絲滑順溜,像是半分心理負擔都沒有,別冬一個沒忍住,喉嚨里憋著笑了個猛的,冷峯轉頭,跟他對視,滿眼都是笑什么笑都是你叫我來的。 那油漆工一拍大腿:“喲,同行啊,兄弟要不給個聯系方式,以后有活可以一起干。” 冷峯臉上有些抽搐…… 正好這時禪房的門開了,里頭一個人走了出來,跟那油漆工竟然又是熟人,兩人打著招呼,里頭的住持也走了出來,瞧了瞧走廊上的幾位,最后落在冷峯身上,招了招手說:“這位施主,請跟我來。” 別冬在外面等他,里頭不知道聊些什么,時間過去了好一會還沒出來。 那熱情的油漆工又跟別冬嘮嗑,說他看著也不像本地人,問哪兒來的,在這兒做什么,跟剛剛進去那人什么關系,別冬都簡單地說是東北來的,做廚子,剛剛那是我哥。 油漆工連連點頭:“你們兄弟感情真好。” 別冬淡淡笑了笑。 又過了會,禪房的門開了,冷峯跟住持一起走出來,住持對走廊里的其他幾位合掌說:“謝謝各位師傅今天特意過來,本寺修繕佛像的有緣人已經找到了。” 別冬心里挺高興,雖然他知道冷峯過來一定可以,兩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什么時候開工啊峯哥?” “明天吧,我還得先去配漆。” “你們聊些什么怎么那么久?” “就聊我是做什么的,對住持我就直說我是做雕塑的,然后住持說他們跟省里的宗教協會和文物保護協會申請修繕費花了好長時間,最近才申請下來,這才來做修繕,又說如果我愿意,他們還想請我雕一尊觀音像,早前有個做石材生意的香客給寺里捐贈了一塊挺上乘的石料,但他們請不到合適的人來雕,好的師傅太貴,不好的又浪費了材料,就一直擱在庫里。” “那是好事兒啊。”別冬是真高興,先不說這些活能收多少錢,起碼是用冷峯最擅長的事情來工作賺錢,就特別好。 別冬還有個隱秘的私心,希望冷峯在梨津能過上真正“正常”的生活,有事情做,有錢賺,有朋友,有他說的“心里的安穩”,這樣的日子才像一部正常運轉的機器,可以讓冷峯在這里細水長流地過得久一點。 作者有話說: 小冬是小棉襖 第55章 “我都聽你的,老婆” 別冬甚至還cao心起冷峯的開銷,自從他聽司放說江沅私底下的開銷原來那么數額巨大之后,就對冷峯這方面也上了心。 要是冷峯也是這么“金貴”地過日子,那勢必在這兒過不長久。 工作室的那些硬件裝修和已經買的物件別冬瞧不出價格,這些都是已經花出去的錢,至于冷峯自己的私人物品,別冬也瞧不出貴賤,只覺得都挺好看,于是他變著花樣地去打聽。 早上出門前他問說:“峯哥,你這件外套挺好看,在哪兒買的啊,多少錢?” 冷峯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隨手就脫下來給別冬套上:“以前網上找人代購的,英國的一個設計師牌子,三四千?忘了,喜歡就給你穿,我衣柜里衣服只要你喜歡都隨便穿。” 跟著干脆打開衣柜一件件翻:“這件你能穿,這件你穿可能大了,我的褲子你都沒法穿,太大了,我讓那個代購按你的碼再帶一批過來。” 別冬就問了一句,哪知道帶出這么一連串……他趕緊按住冷峯:“不用啊峯哥,我只是問問……這些也不適合我,真的。” 他一聽到那價格心里就咯噔一下,果然是江沅的親哥們,倆人的消費還真差不多。 那頭冷峯已經悄摸給代購發了消息,“某某牌子的最新款外套和褲子,180m碼,都給寄過來。” 又補一句,“鞋也要”。 這沒法問了,別冬只能自己想辦法了解,好在冷峯買的東西大多都帶品牌logo,別冬于是偷偷記下來再自己上網查。 他住進來后新添的物件就是那只吹風機,當時冷峯說第二天就買,但過了好幾天才到貨,別冬不懂為什么一只吹風機不就在鎮上的超市里買,非要網購,晚上回來他先去浴室洗澡,在某寶輸入“戴森”兩個字,出來的價格嚇了他一跳。 三千多???!!! 別冬瞬間覺得自己頭上長的不是頭發,是金條。 什么金貴的頭發要用三千多的吹風機來吹啊啊啊?別冬有些抓狂,他都不知道這種玩意兒竟然還有這么貴的! 帶著這層眼光,再想起冷峯那些看起來低調樸實的床單被套,別冬眼神都變了,甚至浴室里冷峯給別冬買的,跟他自己一個牌子的電動牙刷,別冬這會隨便搜了搜,竟然貴得離譜,他舉著牙刷,覺得自己這口牙也該是玉牙,才配得上這支八百塊的牙刷! 握在手里都嫌燙手,別冬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心里忍不住罵了聲,真特么敗家! 但他洗完澡還是用這支金貴的牙刷刷完了他那口玉牙,出來坐在自己的床邊發呆,冷峯這么個過法真不是辦法,但這得怎么解決呢? 怎么說錢是人家自己掙的,冷峯也不花家里的錢,別冬有什么理由干涉冷峯怎么花自個兒的錢? 冷峯洗完澡出來,就腰間圍了條浴巾,坐在床邊用棉簽掏耳朵,他今天開車去了很遠的地方,鎮上和縣城都沒有他要的漆料,干脆去慶原州買,這會跟別冬閑聊,說這些漆也還是沒全配好,他得上網看看買一批進口漆過來。 別冬問:“寺里給的費用夠嗎?”他怕冷峯把錢全花材料上了。 冷峯想了想,說:“他們修一次佛像不容易,不能漆料用得差了,過不了幾年又得重新弄,寧愿現在用得好一點,可以管很久。” 別冬不說話,他知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他怕冷峯白忙活。 冷峯掏完了耳朵,看他那悶聲不吭的樣兒,笑著說:“別擔心,我有數的,給自己的錢都留著呢。” “嗯。”別冬點頭。 冷峯心里還挺想笑,覺得家里這個小財迷現在cao心得越來越多了,最近整天問這個多少錢那個多少錢,冷峯一開始沒防備,都說實話,覺察到小財迷的驚愕和不高興之后,再問就直接往一折說。 現在連他干活賺的錢也開始cao心,生怕自己大手大腳地給漏光了。 冷峯向來討厭別人干涉自己,但現在怎么覺得這么甜呢,他還挺想逗逗小財迷的。 他招手讓別冬坐過來,換了新棉簽也幫他掏掏耳朵,別冬洗過頭發后都綁在頭頂上,一個圓溜溜小丸子,偏著頭坐著,很乖的樣子。 冷峯說:“等峯哥這活兒干完賺到錢,帶你去旅游吧?你看你從來了梨津就沒好好玩過,咱們去好好放松放松。”說這話他也是真心這么想,就想讓別冬好好休息下。 “去哪兒啊?”別冬問。 “近的就最好的溫泉度假酒店,五星級那個,遠的咱們出國玩也可以,想去哪都行,海邊想去嗎?巴厘島馬爾代夫?或者去歐洲也行,愛琴海可漂亮,你一定喜歡……”冷峯一邊說著,自己都來了興致。 而面前的人卻越聽嘴唇抿得越緊,表情越嚴肅,別冬忍不住擋開他掏耳朵的手,打斷他:“峯哥,我,我哪兒都不想去。” “怎么啦?小冬。”冷峯其實也很想問他,最近到底怎么了,一直問錢的事兒,又整個人這么嚴肅。 別冬嘴唇微動,心里想了想措辭,說:“峯哥,我知道我沒立場說這話,但是錢別這么花,真的,賺錢真不容易,錢得用在刀刃上。” 冷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是柔和的,別冬一旦開了口,就覺得干脆說清楚好了,于是又說:“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樣,你要是愿意,做一件作品賣掉就夠我忙活好多年的,但是過日子……是不一樣的。” 別冬覺得自己真是太嘴笨了,他表達不出來心里的意思,但還是努力地說:“峯哥,你不用為我這么花錢,這些電吹風,牙刷什么的,也真的太貴了,我不用那么好的,要知道你買這么貴的,當時根本不會讓你買……我是心疼錢,不,也不是錢,就是覺得,要是省一點,日子一樣是過,那些錢可以花得更久,日子可以過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