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峯不想讓別冬失望。

    他覺得自己也需要做好全部的準(zhǔn)備，再去迎接別冬的過往，他們都還不用急。

    山里的夜很好睡，別冬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但次日早晨天光大亮的時候才醒來，驚覺自己正緊緊靠著旁邊的人。

    還是面朝對方的方向，頭幾乎埋在了對方頸窩里。

    他不知道自己維持這個姿勢多久了，發(fā)現(xiàn)的時候狠狠一驚，冷峯那句“醒了？”才說了半個字，別冬就急忙往后退，然而床那么窄，他一下后背落空就要掉下床去，冷峯迅捷翻身伸手撈住了他，把他往懷里帶了帶，一股莫名又好笑的語氣說：“你在干什么？當(dāng)我是什么洪水猛獸？”

    別冬憋紅了臉，根本說不出話，他年少氣盛，醒來時不僅發(fā)現(xiàn)自己緊緊貼著一個男人，還有每天例行的少年人生理特征，升旗升得ying邦邦地，頂著旁邊人的大腿根，在此刻的情形下，像是特定對冷峯產(chǎn)生的一樣。

    他不想解釋，卻也不想陷在這尷尬又曖昧的氛圍中，只掙扎著迅速把下半身遠(yuǎn)離了冷峯，這人身上的溫度燙人，別冬自忖在北方長大，是個不畏寒的體質(zhì)，然而跟冷峯相比，他像依偎了個大火爐一般，剛醒來就這么心焦氣急，又被冷峯這么熱騰騰地籠著，別冬很快出了身薄汗。

    似是察覺到別冬的呼吸急促體溫升高，冷峯放開了他。

    冷峯早就醒了，醒來時發(fā)覺別冬賴著他，他也很驚訝，但又覺得這感覺十分新鮮，且十分自在。

    從小到大，追過冷峯的姑娘不知多少，他交過女朋友，跟歷任的分手都算不上愉快，冷漠渣男的名分背得結(jié)實，皆因最煩對方粘自己，查手機(jī)追行程想他多花時間陪伴，這一套組合拳下來多半就是分手，冷峯一直覺得自己不適合談戀愛更不適合結(jié)婚，對感情這事感覺麻麻，就適合孤獨終老。

    但這個早上，他感覺到一股難言的踏實。

    睡著了的別冬氣息溫馴，冷峯恍然回到了落水的那個下午，看到了收起尖刺露出肚皮的柔軟小動物，他被這單純又全然的依賴之心弄得一動不敢動，像守護(hù)在嬰兒旁邊的忠犬。

    冷峯覺得這個早晨十分美好，如果別冬醒來后不神經(jīng)過敏地亂掙扎就更好。

    “睡得好嗎？”為了打破尷尬，冷峯用正常的語氣問他。

    “嗯。”別冬翻身向下，把臉埋在被子里，含混應(yīng)了聲，而后說：“我起床了。”

    坐在床邊麻利地套上衛(wèi)衣褲子和外套，匆匆拿了東西出了房間去衛(wèi)生間洗漱，逃跑一樣。

    早餐也在村子里吃的，吃完后兩人上車，冷峯看了下今天要去的地方，說：“不遠(yuǎn)，中午應(yīng)該就能到。”

    這是一個釀酒的村子，隔老遠(yuǎn)就已經(jīng)聞到了酒香，辛辣而醇厚。

    沒有人來過這里，幸而這個村子比甘棠村小得多，無需挨家品嘗比較，村子有個集中釀酒的地方，要買酒的人都直接去到那里。

    料想這里的酒度數(shù)不低，別冬才進(jìn)村走了這一趟路都覺得自己快醉了，司放要的貨都買好后，別冬正準(zhǔn)備給自己備貨，冷峯卻說：“酒我建議你自己就不要備了，你不常喝白酒，不知道喝白酒人的習(xí)慣，這東西區(qū)域特性很強(qiáng)，每個地方的人都喜歡自己本地的酒，你拿去賣給外地人，不一定好賣。”

    別冬挺相信冷峯的判斷，冷峯又說：“除了散著賣，我建議你可以做成年貨大禮包，逢年過節(jié)人都喜歡送禮，拿這個送人最實用，做成禮包你還能提個價。”

    別冬連連點頭，做生意這塊，他目前還只有聽的份，而且這建議跟顧爾藏講的不謀而合，在別冬去找顧爾藏的當(dāng)天，她就講了要做禮包，兩人還就禮包里都放些啥規(guī)劃了下，火腿香腸，奶酪蜂蜜，看起來豐富，兆頭也好。

    那這第二趟進(jìn)貨很快就完成了，天色還早，但下一個地點很遠(yuǎn)，一天之內(nèi)肯定無法趕到，別冬不知不覺像是習(xí)慣了一樣，問冷峯：“今晚我們住哪兒？路上找地方還是就住這村子里？”

    釀酒村明顯條件更差，冷峯說：“不住這，走，今晚帶你住個好地方。”

    別冬問也沒問，就跟著上了車，直到開出了半個鐘頭，他才驚覺自己如今怎么對冷峯這么信任，似乎還不止是信任，遇到什么事兒了第一反應(yīng)是問他，峯哥我們吃什么，峯哥我們住哪里，峯哥這個東西我要不要買。

    這趟要是沒冷峯呢，別冬想，這會竟然有種自己恐怕會搞不定了的感覺。

    全是他陌生的感覺，信任和依賴，是自從父親去世后，就從他生命里消失了的字眼。

    別冬在手機(jī)地圖上看著，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距離梨津鎮(zhèn)很遠(yuǎn)了，在往維西傈僳族自治區(qū)的方向，按著買東西的路線，再下去就是藏區(qū)，越走海拔越高，空氣稀薄而凜冽，雖然太陽看起來更亮，但溫度卻實實在在的更低了。

    別冬最厚實的衣服也就是當(dāng)初江沅給他在商場買的一件棉服，對付梨津的冬天足夠了，但在這趟遠(yuǎn)行的戶外，明顯是不夠的，冷峯的車?yán)锟照{(diào)開得足，但別冬看著窗外漸漸暮色的景致，和群山上覆蓋的越來越厚的雪，轉(zhuǎn)過一個埡口，褪色的五彩經(jīng)幡在冷冽的大風(fēng)中急速翻飛。

    傍晚時分，冷峯開車摘掉了墨鏡，露出鋒利而好看的眉眼，別冬有時候裝作無意地瞧過去，總覺得現(xiàn)在的冷峯比之前順眼多了，最初他覺得冷峯好看，很快覺得這個人兇，連帶著那抹客觀的好看也視而不見，但現(xiàn)在又重新發(fā)現(xiàn)了這人的帥氣。

    冷峯突然轉(zhuǎn)頭，朝別冬笑了下，也不說話。

    別冬一瞬間尷尬頓起，一種偷窺被發(fā)現(xiàn)了的難堪，心里罵了聲煩人，轉(zhuǎn)頭看向車窗外，半天頭也沒再扭回去。

    趁著太陽落山前的余暉，他們翻過了一座雪山，從山巔盤旋而下，進(jìn)了山谷里的一座村子。

    別冬在半山腰的時候，就瞧見了下方的村莊里有一座高聳的教堂，他覺得很奇怪，問說怎么這樣的地方會有一座西式教堂？

    冷峯告訴他，20世紀(jì)初有許多傳教士在中國活動，這里也不例外，省內(nèi)的藏區(qū)一共有兩個天主教堂，這是其中一個，1905年由法國傳教士所建，那個傳教士后來因為在藏區(qū)傳教而被殺，但教堂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

    別冬聽他講得頭頭是道，問說：“你之前來過？”

    冷峯搖頭：“沒有，查路線的時候看到這里，就去查了些資料。”

    別冬很驚訝，他以為冷峯來當(dāng)司機(jī)，把他安全送到要買貨的地方就足夠了，哪想到他竟然連沿途會路過哪里，有可能的落腳點都查了個一清二楚。

    那股從出發(fā)就越來越濃的“可靠感”又多了幾分。

    正當(dāng)別冬心中有所感激的時候，冷峯卻朝他看一眼，痞里痞氣地說：“要當(dāng)小冬的司機(jī)，改變小冬對我的混球印象，我不得多做點功課，多努力一把么。”

    別冬：……

    這人總這么似真似假，別冬根本接不上來。

    冷峯在村口問了人，教堂的神父這段日子正好在，他們徑直過去拜訪，冷峯此前查到的資料里，這座教堂不僅傳教，還有一片自種的葡萄園，有自釀的葡萄酒，對外售賣，也接待訪客，冷峯說的“今晚的好地方”指的就是這兒了。

    這個季節(jié)的訪客不多，今晚就只有他們兩人，現(xiàn)在的神父是個中國人，見寒夜來客十分高興，帶著兩人在落日最后的一抹余暉中參觀葡萄園，這季節(jié)自然沒有葡萄，但別冬還是聞見了很馥郁的香氣，想來應(yīng)該是酒香。

    其實這里的葡萄酒口感算不得上佳，畢竟地理環(huán)境，土壤，空氣濕度等等的原因都有限制，但是喝酒更多是看心情，馬路牙子邊兩塊錢的二鍋頭，有時候不比蘇格蘭單一麥芽威士忌差。

    冷峯買了一些酒，神父心情很好，跟他們一起在教堂邊上他的住所里吃飯，還給他們安排了住的客房，這次的房間里有兩張單人床。

    夜里溫度極低，但房間內(nèi)有壁爐，還有熱水，別冬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出來時看到冷峯正坐在壁爐前喝酒，問他：“水熱不熱，洗得舒服嗎？”

    別冬頭臉都還掛著水珠，也坐到壁爐前，接過冷峯遞給他的葡萄酒，點頭說：“很熱，很舒服。”

    冷峯一笑：“那就好，接下來可能好多天都沒地兒洗澡，今天過最后一天文明人的生活。”

    作者有話說：

    睡得挺好，下次不許睡了。

    ps，這個在云南藏區(qū)某處山谷里的，有自釀葡萄酒賣的天主教堂是真的，去過，但忘了具體在哪，挺美的。

    那，周四見啦~

    第32章 “冷嗎？”“過來”

    第二天臨走的時候，兩人在村子里采購了一些物資，都是吃的，他們現(xiàn)在要去找最新鮮天然的蜂蜜，還有黑糖。

    這些東西零碎零散，司放自己要的量不多，但冷峯建議別冬可以多備一點，放在年貨大禮包里是很好的搭配，以及正宗純天然的東西，價格又低，網(wǎng)上散著賣也好賣。

    接下來的兩天果然路途艱辛，公路從柏油路變成了土石路，一天也開不了多少公里，花了一整天才到司放說的買蜂蜜的鎮(zhèn)上，很小的一個鎮(zhèn)，全部走一遍要不了二十分鐘，街上的鋪面幾乎家家都賣蜂蜜和黑糖，兩人在這買了黑糖，冷峯打聽了下，決定直接去找養(yǎng)蜂人，只因為在鎮(zhèn)上買的蜜已經(jīng)比從養(yǎng)蜂人手里收過來的貴了三四倍，他跟別冬說，司放可以買這兒的蜜，他不靠這個掙錢，但你不行，你要從這買，掙不到錢。

    養(yǎng)蜂人一年四季都追著花期跑，好在這個鎮(zhèn)子附近就有一大片花海，每年這個時節(jié)都有許多養(yǎng)蜂人駐扎，也因此鎮(zhèn)上多售賣新鮮蜂蜜，兩人在鎮(zhèn)上打聽了一圈，知道了花海的大致方向，決定明天一早就去找找看。

    當(dāng)晚住在鎮(zhèn)上，住宿條件比甘棠村還不如，那種小旅館很像80年代的電影里才有的，一層樓只有走廊盡頭才有一個衛(wèi)生間，沒有淋浴也沒有熱水，洗澡是不可能了。

    別冬早有心理準(zhǔn)備，昨晚狠狠搓洗過自己，又是大冬天，極限能管一個星期，跟冷峯在鎮(zhèn)上吃完飯后，兩人回到旅館房間，別冬開始數(shù)錢算賬。

    先算司放的賬，買了多少貨，每樣單價多少，總價多少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司放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也不寬裕，給的進(jìn)貨的錢基本是剛好。

    然后算自己的，他已經(jīng)沒多少錢了，火腿是年貨的主要部分，這就已經(jīng)花掉了他存款的大頭，今天買完黑糖，接下來還有蜂蜜，香腸和牛rou干要買，錢已經(jīng)明顯不夠，差得遠(yuǎn)，但要說沒錢買就不買了，別冬又覺得不甘心，總認(rèn)為一件事既然做了，就得盡力做到完美。

    這趟下來，別冬抱著自己的錢袋子也不再避著冷峯了，橫豎就這點兒家底，也不怕被人笑，這會算完賬倒是真發(fā)愁。

    冷峯躺在自己的床上，饒有興味地看小財迷算賬，看他呆呆板板的認(rèn)真勁兒，然后發(fā)現(xiàn)別冬開始怔怔發(fā)呆。

    “怎么了？數(shù)錢數(shù)傻了？”冷峯問。

    別冬回神：“哦，在算接下來我這邊要備的貨。”說完覺得有些難堪，雖然還不知道要花多少，但顯然是不夠的。

    冷峯稍微想了下，說：“五六萬塊錢吧，差不多得要。”

    別冬一怔，這么多呢。

    冷峯看著他：“明天早上先在鎮(zhèn)上找找銀行，這兒應(yīng)該有。”

    “去干嘛？”別冬感覺自己隱隱猜到了冷峯要做什么，他感覺不是很好。

    “取錢，先給你應(yīng)急。”

    別冬說不出話，這會說“不要”或“不用”太假了，他挺需要的，但這跟請冷峯幫忙不一樣，一個人幫你，和從一個人手里拿錢，是不一樣的。

    “算我借的。”別冬最后憋出一句。

    冷峯悠然笑了，頓了頓說：“行。”

    五萬塊就把小財迷愁成了這樣，冷峯不用他還這錢，但這話要說出來小財迷肯定不要，那就過后再說吧，冷峯覺得別冬這一趟至少能賺個七八萬，這個量其實還是少，如果別冬有充足的本錢，這趟會掙得更多，但他還是第一次cao作，冷峯也覺得別冬就按自己的步子慢慢來就好。

    房間里沒空調(diào)，只有個老舊的取暖器，也不怎么暖，別冬坐在床上，整理完賬本后手指都僵了，把剩下的錢歸攏收好，依舊放回皮袋子里，擱在枕頭邊上。

    旅館就在小鎮(zhèn)中心，樓下有個小廣場，這會竟然開始放廣場舞，兩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大喇叭震了下，忍不住起身站到窗邊看了眼。

    小廣場熱鬧非凡，感覺全鎮(zhèn)一半的人都聚到了這里，他們在繞成一個圈，熱熱鬧鬧地轉(zhuǎn)著圈跳舞，倒跟一般的廣場舞不大一樣，放的歌也不一樣，別冬聽不懂，冷峯說是藏式情歌，又說他們是在跳“鍋莊”。

    屋外的熱鬧跟屋里的寒涼形成鮮明對比，冷峯笑著看他一眼：“要不要下去活動活動？”

    別冬下意識后退了半步，一個“不”字還沒說出口，冷峯已經(jīng)抓起床上的圍巾一把套在了他脖子上，又把自己的鵝絨外套給他裹上，推著他，“走走走，屋里冷死了，我們?nèi)ヌ门忘c回來好睡覺。”

    糊里糊涂地被帶下了樓，到了廣場上滿耳朵都是震耳欲聾的音樂，別冬也顧不上覺得尷尬，人那么多，冷峯拽著他的胳膊，兩人混在人堆里跟著轉(zhuǎn)圈，跟著前前后后的舉起手又放下。

    漸漸別冬已經(jīng)能跟上節(jié)奏，攏共就那么幾個動作，勝在節(jié)奏鮮明氛圍好，冷峯一直在他旁邊，人群那么擠，別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沒跟自己擠散的。

    這里依舊是高原，海拔比梨津高，空氣也更稀薄，別冬兩首曲子下來已經(jīng)稍微有點喘，冷峯把他拉到隊伍邊緣，附耳大聲說：“別跳了，慢慢跟著走幾圈，緩一緩我們就回去。”

    兩人跟著歡快的人群轉(zhuǎn)圈，別冬覺得還是下來活動活動的好，現(xiàn)在他身體很暖，整個人都覺得很通透，很舒服。

    好像冷峯總是對的，說什么都是對的。

    再回到冰冷的房間，他也覺得沒那么冷了，過了不多久樓下的鍋莊也散了場，四周回復(fù)萬籟俱寂，冷峯把取暖器開到最大，放到兩人床的中間，然后互相道了晚安。

    別冬很快沉沉睡去，半夜卻被尿憋醒了，他猶豫了好一會要不要起來，這會掀開被子實在需要勇氣，但不起來估計下半夜也別想睡了，別冬狠起心，一鼓作氣掀開被子，拉開房門一溜小跑著去走廊盡頭的衛(wèi)生間。

    前后不過一分鐘，再回到床上時，好不容易睡熱的床已經(jīng)冷下去了。

    別冬連打幾個噴嚏，覺得這被子凍得跟鐵一樣，越睡越冷。

    旁邊床上的人動了動，冷峯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剛醒，問說：“冷吧？”

    別冬含混“嗯”了聲，把被子卷得更緊了些。

    “過來睡吧，我這邊暖和。”冷峯說。

    別冬猶豫，沒動，冷峯又說：“記得剛跟你說過什么？照顧你的時候別犟來犟去，浪費(fèi)時間。”

    別冬悉悉索索地起身，冷峯說：“被子一起抱過來。”

    兩床被子疊蓋著，這床只比單人床略寬一點，兩人只好擠著，很快別冬就緩了過來，他也顧不得整個人都跟冷峯貼在了一起，暖烘烘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上次上演過的情形再次出現(xiàn)，但這次別冬沒再大驚失色，明明醒了，反倒裝著還沒醒，甚至嗅了嗅冷峯脖頸間的味道，這人的味道不討厭，也是暖的，像一塊半融的焦糖。

    他以為只有自己晨起有生理反應(yīng)，沒料這會隔得這么近，他的腿稍微動了動，就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他一愣，跟著整個人都紅成一只大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