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老板非常健談。

    “我看你們的打扮一定是外鄉人吧。”

    “是的。”

    阮卿搖了搖酒杯，又抿了一口雞尾酒。

    檸檬的清香和酒里橙子一樣的甜香如同在味蕾上放了一個小小的煙花，然后在短暫的刺激之后，淡淡的酒香破開熏人的甜膩蜂擁而上，充斥滿她的整個口腔。

    誘人而清醒。

    “酒很不錯。”

    阮卿夸贊道。

    “那當然，這是我最得意的酒。”

    阮卿的這句夸贊徹底打開了大胡子男人的話匣子，他開始熱心地為這位漂亮的外鄉少女介紹著彼得城的近況。

    “彼得城是很不錯的城市，應該說，建有神殿的城鎮都是發展得數一數二的城鎮，這里的居民十分友好，這是因為彼得城修筑的塞萊神殿象征的是謙卑的美德。”

    “無論是富甲一方的富商，還是權勢滔天的勛貴，我們都信守著庇佑我們這方土地的、神的美德——謙卑，哦，你懂的，謙卑也意味著友好和包容。”

    阮卿：“為什么要修筑神殿呢？”

    酒吧老板的表情一瞬間凝重起來。

    但這凝重轉瞬即逝，他面上很快又堆滿笑意，神色輕松，仿佛那之前的嚴肅不過是少女眼花產生的錯覺。

    “小姑娘，你這個問題真是奇怪。”

    “這當然是因為，作為神最忠貞的信徒，我們永遠要對神保有最虔誠的謝意，這不應該是我們應盡的責任嗎？”

    他語氣里含著一絲責備。

    阮卿若有所思地喝著酒，沒有再接話。

    酒吧內時而放著舒緩的鋼琴曲，時而是架子鼓激烈的聲音。

    在這片昏暗燈光填充的空間內，唯有那敞開的那一扇連通花園的大門為黑暗破開了一角屬于深藍的純凈夜色。

    阮卿坐著的位置正好對著那一扇門。

    午夜凌晨三點，墻上的鐘輕輕敲了三下。

    酒吧里面是和凌晨一點一樣的吵鬧，但和兩小時前不同的是，現在這里面多了幾位嘰里咕嚕不知道說著什么樣醉話的醉鬼。

    不少男士瞧見那吧臺旁喝酒少女姣好的面容，都端著酒杯走上前熱心地和她搭話。

    “我曾經有幸在塞萊神殿任職，噢，可是神殿是不允許神職人員喝酒的，因為我們需要時刻保持著清醒，不讓酒精蠱惑那顆獨屬于神的心。”

    “那你因為喝酒被趕出來了嗎？”

    阮卿自然地和他碰了碰杯，接話道。

    “是的，我的母親那時寫信告訴我她生了病，我相愛十年的戀人又在那時愛上了別人，決定和我分手，我實在是太難過了，撕心裂肺的難過，所以我在一個雨夜從神殿跑了出去，偷偷來到這里喝酒。”

    “雖然酒精的味道甚是迷人，可現在想來我真是該死，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重罪，本該被關押在彼得城最底層的監獄，日日向著神懺悔我的過錯，但上天憐憫，我有幸得到了博格殿下賜予我的寬恕……”

    在男人喋喋不休之際，一位背著小提琴的高挑青年慢吞吞地從花園內走了進來。

    因為逆著光，阮卿不太能看清青年的面容。

    “博格殿下真是個好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彼得城的居民都愛戴他，他對于元素有著無可比擬的感召力，只是可惜他的身份讓神殿的人認為他無法能夠勝任神的重任，噢，是的，這讓他很難走得更遠……”

    男人明顯是喝醉了，說起話來毫無顧忌。

    酒吧老板看不起下去了，他停下手中擦拭酒杯的動作，轉過頭瞪大眼睛低吼一句：“別隨意揣測神殿的想法。”

    “給我悠著點喝酒。”

    男人打了個哆嗦，立馬噤了聲，從椅子上爬起來連連鞠躬道歉。

    而這片刻的功夫，青年已經站在那落著一束雪白燈光的臺上。

    阮卿終于看清了他的面頰。

    準確的說，她看清了青年面上帶著的面具。

    黑色的、冰冷的、有著烏鴉長長尖嘴的面具，以及極為引人注目的、面具背后那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

    是一片無垠沉默、又淌著無數暗流的大海。

    “看吧。”

    酒吧老板一掃之前對著醉鬼的惱怒，傾著身子興致勃勃地倚靠在吧臺上。

    “這就是神的赴約。”

    “你運氣不錯，小姑娘。”

    第47章 、047

    “喂, 小子，不如來一曲《萊爾河畔的月夜》如何？”

    一位挺著啤酒肚的中年人注意到了臺上橡樹一樣挺拔的青年，他端著酒杯, 胸前的扣子解開露出白花花的肥rou，瞇著醉醺醺的眼睛大著嗓門在臺下喊道。

    臺下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可這里沒有月夜里的玫瑰花。”

    有人吹起了口哨。

    “是嗎？”

    中年人沒有惱怒, 反而呵呵笑著反問道，他赤紅著眼睛，端著酒杯那只手的食指翹起，滑稽得可笑, 然后整個人右腳為中心轉了個圈, 把酒杯的方向對準阮卿。

    “這位小姐, 不就是我們今夜最嬌艷的玫瑰花嗎？”

    他的語調帶著調侃的意味, 試圖利用這樣拙劣的方式引起這位美麗的姑娘的注意。

    雖然并不太高明。

    酒吧里的男男女女聽了他的話皆是忍不住大笑出聲。

    酒吧老板不悅地瞪了那位醉酒的中年男人一眼，粗著嗓子說道：“你們可停止腦內那些下三濫的想法。”

    “這里仍舊是神殿的管轄之地。”

    他的語氣帶著薄怒。

    “算了吧，馬修。”

    聽中年男人的語氣, 他顯然是酒吧的常客，此刻正用朋友一樣熟稔的語調叫著酒吧老板的名字。

    “如果神也有虛弱期，那祂也會寬恕我們這一刻由于不清醒的過錯。”

    “噢, 何況這也不過是表達愛慕與欣賞, 一位男人, 對他心愛的姑娘盛滿純粹愛意的歌曲罷了。”

    臺下的笑聲更大了。

    大胡子馬修沒再吭聲。

    阮卿并不在意酒吧里諸多打量的目光，她從容地坐在吧臺旁的椅子上，脊梁挺得筆直, 脖頸白皙, 整個人顯得高貴又優雅。

    她把玩著酒杯, 一抬頭就對上青年海一樣深沉的目光。

    戴著面具的青年低下頭, 微微閉上那雙湛藍色的眼睛, 輕輕拉動琴弦。

    然后在爭論不休的起哄聲之中，流水一樣的音樂從琴弓與琴弦的碰撞之間傾瀉而出，將酒吧內各個或得了片刻安靜、或嘈雜不休的角落填滿。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淋著雪白的燈光，靈巧地cao縱著那根涂著琥珀的昂貴琴弓，沉醉在這流水一樣甘冽、清透的音樂之中。

    青年裸露在燈光中的眼睛安靜而克制，黑色的眼睫攬下一截陰影，悄悄掩去那片海里最深沉的秘密。

    可是他的琴聲又是那樣的張揚與放肆。

    先是傍晚落滿月色的平靜海面，潮漲潮落帶動夏夜微熱的海風，卻沒能卷走穹頂上厚厚的烏云。

    畫面一轉，兩萬米以下的海面躁動著不安的暗流。

    然后琴聲急促起來，策劃著一場閃著雷鳴的風暴。

    或是支離破碎又和諧地拼湊在一起的曲調，或是摧枯拉朽之勢卷起的狂風，肆無忌憚地進行著侵略與擴張。

    可是那層海面之下，遠離了風暴的中心，又是出乎意料的安靜與祥和。

    酒吧里面喧囂的人聲漸漸停了下來。

    他們停下劃酒拳的吵鬧聲，停下手中撲克牌的動作，停止插科打諢的交談，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聚集在臺上那位筆直青年之上。

    在這個萬籟俱靜，悄無聲息的夜里，燈紅酒綠的酒吧因為他而靜止，時間在這一刻定格，而所有人都被琴聲拉入青年那壓抑克制——就像是海洋一樣涌動著滔天暗流——矛盾又復雜的內心世界。

    是和他纖瘦挺拔的身姿完全不同的掙扎與肆虐。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

    酒吧里寂靜了良久，似乎還回蕩著這讓人難以忘懷的琴聲。

    隨后潮水一樣的掌聲鋪天蓋地響起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的曲子。”

    大胡子馬修忍不住喟嘆。

    “他拉的曲子叫什么名字，《萊爾河畔的月夜》嗎？”

    阮卿一邊鼓掌，一邊詢問道。

    “當然不是。”

    馬修驚訝地看著她：“小姑娘，你真的不知道這首歌嗎？”

    “畢竟我是外鄉人。”

    馬修懷疑地打量了一下她。

    價值不菲的絲綢裙，耳后綴著的鉆石耳釘，舉手投足之間的貴氣，都透露著眼前這位小姑娘受到過良好的教育。

    不過人總有不愿意訴說的秘密。

    馬修耐心地解釋道：“《萊爾河畔的月夜》是神送給他新娘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