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宇看出了此人的真正死因，意識到事態(tài)嚴(yán)重，廣陵派同行人少，所以他不愿惹麻煩，也不會與飛劍宮報信，因為他猜到飛劍宮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外人貿(mào)然提醒，等于打主人的臉，何況這件事要解決也不難，只要同樣的事情在附近多發(fā)生幾次，飛劍宮自然會重新重視，無非是多死幾個人，若那魔修夠聰明，就不會只在一個地方下手，等他離開，事情同樣也會過去。

    修士會關(guān)照凡間，會除魔衛(wèi)道，但凡人的性命對修士來說，也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而已，死多死少只是一個數(shù)字。這就是境界造成的差距，當(dāng)你足夠強，強到進入了另一個層次與天地，或許你仍會幫扶底層的弱者，可是在心里，卻不會再將他們看作與自己等價的存在了。

    畢竟，人類一向擅長忘本，忘記了自己弱小的時候，所以鄙夷弱小的他人。

    若非眼下需要，顧平林也沒興趣管閑事，既然已經(jīng)得到線索，兩人便趁夜回到小鎮(zhèn)驛觀，各自休息。

    盤膝坐在床上，顧平林再次嘗試突破化氣三重境關(guān)口，略有進展，卻還是在最后功虧一簣，突破失敗，一口鮮血噴在床前地上。

    筋脈受損，丹田與胸口皆劇痛，顧平林劇烈地咳嗽，強行平復(fù)了反噬的真氣，輕喘兩口氣，撐著床沿慢慢地直起身。

    一年之內(nèi)就從結(jié)外丹到化氣二重，對常人來講，這種修煉速度已是天大的驚喜，但擁有《造化訣》功法，縱然是前世道脈被廢從頭再來，進境也遠(yuǎn)勝如今。

    不知段輕名又是怎樣情形？以他的資質(zhì)，加上《補天訣》功法，如今至少也該是化氣六重境，或者……七重了吧？

    手背拭去唇邊血跡，顧平林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后拋除雜念，重新運轉(zhuǎn)造化真氣。

    受傷的筋脈得到溫養(yǎng)，痛楚逐漸減輕。

    .

    天明時分，顧平林終于收功，長長地吐出口氣。丹田已經(jīng)沒大問題，筋脈之傷略麻煩點，休養(yǎng)幾日應(yīng)該也能恢復(fù)。顧平林用凈水訣大略整理了下，走出門。

    院內(nèi)很熱鬧，驛觀小道送來了大缸熱水，凈水訣這類術(shù)法消耗略大，是以仍有不少修士打水洗臉，周采芹和幾個女修都在。正好藍非雨也與一名書生并肩從外面走進來，兩人邊說邊笑，十分投契的樣子。

    “幸虧今日遇見了張兄，多謝你了。”藍非雨終于露出幾分少年活潑模樣，語氣滿是感激。

    那張生謙遜地道：“出門在外都是朋友，原該互相照應(yīng)，藍小兄弟是道門中人，更非我等凡夫俗子能及。”

    “是張兄志不在此。”

    ……

    看到顧平林，藍非雨收起笑容，謹(jǐn)慎地過來見禮，介紹：“這位是我剛結(jié)識的朋友，張兄。”

    那張生倒是不卑不亢，微笑拱手：“小生張定，見過大修。”

    顧平林早已將他打量了一番，此人面容普通，兩道掃把眉略顯眼，身材瘦削，半點修者氣息也無，似乎的確是個凡人，顧平林便頷首道：“修為尚淺，不敢妄稱大修，先生客氣。”

    藍非雨始終對他心存敬畏，說了兩句，就拉著張定進房間了。

    看著兩人的背影，顧平林微微皺眉。

    “顧公子早。”周采芹抬眼看見他，特地打了聲招呼。

    顧平林本不欲管藍非雨的事，收回視線：“周姑娘早。”

    因他言行過于嚴(yán)謹(jǐn)，周采芹忍不住多看他幾眼，眼神登時亮了起來，掩口笑道：“你這樣，倒不像段公子的師弟呢。”

    曾經(jīng)身為掌門，顧平林自然會應(yīng)付各種人，聞言只微微一笑，不答話。

    周采芹果然沒再調(diào)侃他，趁眾人沒留意，快步走到他面前，低聲道：“昨天那件事，我五師兄去查過……”

    “咦，一大早說什么悄悄話呢？”一個聲音打斷她。

    兩人同時轉(zhuǎn)身看。

    段輕名仍穿著直領(lǐng)白袍，里面素色交領(lǐng)長衣，束白綾腰帶，頭上卻沒有系發(fā)帶，而是戴著玉冠，一掃平日清閑，多出三分貴氣，猶如明珠美玉，溫潤有光，無可挑剔。他負(fù)手立于階上，身形俊挺，正是慣常的世家公子姿態(tài)，又不失隨和。

    “段公子。”周采芹立時拘謹(jǐn)起來，粉面微紅。

    “周姑娘早，”段輕名和善地與她打過招呼，然后走到顧平林身邊，對顧平林道，“對了，那死者看似病故，身上卻煞氣未散，果然是有魔修殺人取舌，好在已有線索……”

    “什么！”周采芹失聲，“煞氣？”

    “哦，此事只是我們的推測，未必如此，”段輕名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唇邊，略為俏皮地眨眼，“請姑娘千萬要保密啊。”

    “可我五師兄說……”想到聶宇昨夜表情可疑，周采芹停住，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們打算怎么辦？”

    “那人必定還有下一個目標(biāo)，他要將人做成病故的假象，附近必然已有人病了，據(jù)說前幾名死者都是口齒伶俐之人，也許……”意識到說太多，段輕名終止話題，溫和地提醒，“此事十分危險，我料聶大修不想插手，姑娘還是莫要追究了。”

    大眼睛內(nèi)光澤流轉(zhuǎn)，周采芹答應(yīng)。

    等她走開，顧平林側(cè)過身面對段輕名：“你這樣……”

    “打聽消息是女人的專長，我只是讓合適的人去做擅長的事，”段輕名若無其事，“她自己也很樂意，又不是什么危險的事情，你擔(dān)心什么？”

    顧平林語氣不太好：“若只是打聽消息，確實無妨。”

    “不過一個外人，何必這樣在意，你忘了自己的話，”不等顧平林再說，段輕名突然抬手撫摸他的臉，“咦，你的臉色很差，怎么了？”

    對面周采芹正好拉著jiejie周采葛從房間里出來，兩人悄悄說著話，神情狡黠，估計是要溜出去打聽消息，冷不防瞥見這邊兩人的情形，姐妹倆都是一怔。

    微涼的手指拂過唇邊，顧平林也回神。

    段輕名潔癖甚重，前世沒見他當(dāng)眾親近過誰，此人骨子里就不安分，且想法異于常人，說驚世駭俗也不為過，他豈不知這樣親密不妥？分明是故意的，將別人的反應(yīng)當(dāng)作趣味，這就是此人的可惡之處了。

    知道他是故意惹自己發(fā)火，顧平林當(dāng)然不會如他所愿，卻也不能無動于衷，當(dāng)即假作無事，不動聲色地拂開那手：“無妨。”

    段輕名似乎這才看到姐妹兩人，自然而然地收手：“兩位姑娘是要出去散心嗎？”

    “啊……是……是啦。”周采葛結(jié)結(jié)巴巴地答了句，低頭，拉著meimei逃也似地走了。

    “廣陵派的人真是有趣，”段輕名目送二女消失，笑道，“你說，她們在想什么呢？”

    顧平林渾不在意：“論把控人心，難道不是你最擅長？連你都不知，我如何知曉。”

    “是嗎？”

    袖中雙手緊了又緊，顧平林沒再理他，徑直去了辛忌的房間。

    第110章 鬼言無舌

    接下來幾日，周氏姐妹打探消息似乎有進展，兩人時常湊一起說悄悄話，還瞞著聶宇眾人偷偷出去過，她們想做什么，顧平林大致也能猜到。另外就是藍非雨那邊，他與那張生意氣相投，同進同出，感情甚好。

    入夜，周氏姐妹的房門輕輕打開，兩條人影先后閃出來。

    “姐，真要去啊？”周采芹低聲，有點緊張，“要是遇上‘他’怎么辦？”

    周采葛道：“我們就探探消息，又不與他打，何況附近有飛劍宮的弟子鎮(zhèn)守，不怕的。”

    聽她這么說，周采芹膽子也大了，興奮地道：“那走吧。”

    二女正要施展遁術(shù)，不料對面一扇窗戶忽然打開，動靜不小，二女本就心虛，登時都嚇了一跳。

    “咦，這不是周姑娘嗎？”段輕名站在窗內(nèi)，驚訝地問，“這么晚了，兩位姑娘要去哪里？”

    他聲音本不大，但此時院中太安靜，就顯得格外清晰了。姐妹兩個尚未答言，旁邊的門就打開，聶宇走出來：“怎么，你們要出去？”

    姐妹倆最怕這個師兄，哪敢說實話，周采芹忙支吾道：“我們想去前面要點熱水……”

    “時候不早，我去叫，你們等著，”聶宇說完，又轉(zhuǎn)向段輕名，“閣下是……”

    段輕名含笑拱手：“靈心派段輕名，久仰聶大修之名，幸會。”

    聶宇也沒多說什么，朝他拱拱手，以示感激，然后就往前面去叫水，段輕名也閉窗歇息了。

    經(jīng)過這番折騰，周氏姐妹倆的算盤落空，兩人只得偃旗息鼓，乖乖地回房。接下來兩日，每當(dāng)她們想要溜出門時，總會有各種意外發(fā)生，恰好將她們絆住，偏偏人就這樣，越是做不到的事，反而越想去做，姐妹兩個都心焦不已。

    這段時間里，客院內(nèi)又多了不少新面孔，大凡出門在外，考慮到安全，有點錢的修者都會選擇大派驛觀，顧平林暗中觀察，這些新客人多數(shù)都是散修，還有幾名二流世家弟子，其中一名女子引起了顧平林的注意。

    此事也是出于偶然，顧平林在院門口遇到她時，她恰好被兩名散修糾纏。

    “姑娘獨自一人，可需要我二人幫忙？”

    “不……不用啦，謝謝。”那女子很是膽怯，面對兩位主動搭訕的散修，她慌忙紅著臉后退，低頭讓路，聲音比蚊子還低。

    殊不知她這模樣看在登徒子眼里，那是更添誘惑，兩名散修表情越發(fā)不堪，其中一名湊近前：“出門在外，相遇極是有緣，姑娘如何稱呼？拜在哪座仙山？”這話半含試探，若她是大派弟子或世家女，那是萬萬招惹不起的。

    “姓……姓段，”那女子頭也抬不起來，低聲道，“我還有事，兩位請便。”說完就快步走了。

    目送窈窕身影離開，兩名散修相視而笑，頗有些不懷好意。

    顧平林目睹這場調(diào)戲，微微彎了下唇。

    有意思。

    姓段自然是假話，此女膽小怕事是真，但她也很聰明。這兩個散修色迷心竅，只顧貪圖她的美貌，若他們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發(fā)現(xiàn)此女衣著看似普通，質(zhì)地卻是常見的浣海紗，入水不沉，小世家女與大世家丫鬟才穿得起，若兩人見識廣一點，就會發(fā)現(xiàn)她頭上那枚不起眼的烏木簪更了不得，那是稀有劍木，應(yīng)該出自神工谷鑄師之手，被做成了防身法寶，是以常人不識。

    這就更有意思了。

    劍木簪何等珍貴？連一等世家女也未必有，此女戴著珍貴的劍木簪，卻穿著不匹配的丫鬟衣裳，可見是想隱瞞身份，大概這身衣裳在她看來已是“樸素至極”。

    此女身份非凡。

    顧平林沒看清她的容貌，也沒妄自猜測其身份，回頭見兩名散修還在鬼鬼祟祟地商量，不由微嗤。

    不知死活的人。

    時間差不多了……顧平林就在院內(nèi)石凳上坐下，靜坐等待。

    沒多時，辛忌果然領(lǐng)著一個人走進來，他看見顧平林便笑道：“顧公子，程小友到了。”

    “段輕名呢？”程意滿身風(fēng)塵，模樣既狼狽又疲倦，他急切地朝四周望，“那個老頭追來啦，就在后面，他要殺我們！”

    顧平林都不知該說什么好。曾在海骨坑共患難，自己也曾對他多有照顧，此時他卻一心只惦記著利用他的段輕名，單純至此，也是個奇才，真不知段輕名哪來的魔力，專能吸引這些怪胎。

    “你怎么就這么跑來了！”辛忌唉聲嘆氣，他畢竟老辣，已想通其中關(guān)節(jié)，閻森分明是故意對程意留手，為的就是跟著找到這里。

    程意懵懂：“是段輕名叫我來的呀。”

    “那也要先甩掉……”辛忌大概也覺得跟他講道理的行為太蠢，打住，“閻森老魔恐怕就要到了，還是盡快告知段公子，避一避吧。”

    “他已經(jīng)到了。”段輕名從階上走下來。

    “啊，他來了呀！”程意慌忙回頭，四下亂瞧，一副隨時會逃的模樣，“在哪里？”

    “放心，”段輕名安慰他，“他現(xiàn)在不會殺我們。”

    “是嗎？”程意立刻信了他的話，松了口氣，“太好啦！”

    見辛忌著急，顧平林?jǐn)[手制止他：“閻森曾經(jīng)殺了飛劍宮十幾個弟子祭魂劍，有這段大仇，他絕不會公然在飛劍宮的地盤上現(xiàn)身。”

    辛忌想得更遠(yuǎn)：“話雖如此，但我們也不能一直困在這里吧？”

    顧平林沒接這個話題，看向段輕名：“現(xiàn)已萬事俱備。”

    段輕名“嗯”了聲：“可以開始了。”

    “今夜？”

    “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