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翻書的動作依舊流暢，段輕名還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緩聲道，“不死不休嗎。”

    顧平林閉上了眼睛。

    須臾。

    “誰死？”

    “這重要嗎？”顧平林閉著眼睛道，“能遇到一個打敗你的人，你死，是謂求仁得仁；我死，自然還會有下一個……”顧平林停了停，半晌才接著道，“會有下一個讓你感興趣的人，陪你繼續(xù)你的游戲，看你證道飛升。”

    下一個引起他興趣的人，又是誰呢？

    執(zhí)著前世人，不知身后事。

    淡淡的惆悵縈繞在身畔，揮之不去。顧平林默然而坐，眼前、心中俱是一片空寂。

    許久。

    “是這樣？”平緩的語氣聽不出什么。

    顧平林道：“難道你覺得，還有別的可能？”

    沒有回答，房間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

    讓段輕名“保護(hù)”當(dāng)然是借口，步水寒會看上曲琳絕對不是意外，段輕名對曲琳心思不明，沒人知道他怎么想的，顧平林雖無意再爭什么，奈何段輕名就是個沒事生事的人，前世步水寒的死與他有關(guān)，顧平林實(shí)在不敢掉以輕心，是以要將這個變數(shù)放在眼皮底下。

    次日，顧平林去找步水寒，房間里卻只有姚楓一個人，原來步水寒與曲琳出去了。顧平林剛走到行宮門口，迎面就撞上辛忌。

    辛忌見到他忙道：“正要找顧公子！甘立小友被玄冥派的人制住了，老夫所修之道不同，不便出手。”

    “嗯？”顧平林皺眉，“帶路。”

    兩人匆匆趕到事發(fā)地，甘立被人制住跪在地上，滿身塵土，唇邊帶著血跡，清秀的臉也被打得腫了，模樣十分狼狽。他身旁站著幾個玄冥派弟子，當(dāng)先那人十分眼熟，正是玄冥派的吳湘。

    原來當(dāng)年吳湘挑釁靈心派，被顧平林使計借周異之手教訓(xùn)了一頓，還因?yàn)橐痪洹皾撽柹街锒际切づ傻摹比橇舜舐闊鞖堥T等門派都找上玄冥派理論，掌門占人杰好容易才將他們安撫下去，吳湘因此被狠狠地責(zé)罰了一頓，自然是對靈心派懷恨在心，今日遇到甘立獨(dú)自出來，他見甘立修為低微，便趁機(jī)報復(fù)。甘立素來機(jī)靈，卻不清楚這段恩怨，一時沒有防備才吃了虧。

    顧平林站住，也不看他，問甘立：“怎么回事？”

    俊秀少年已經(jīng)長成俊美青年，眉眼間依稀還有當(dāng)年的影子。吳湘見到他，眼底閃過恨色，接著又涌起快意，他故意高聲道：“原來是靈心派掌門親傳弟子……”

    話音未落，一道紫光從天而降。劍影猶如晴空閃電，攪動長空氣流，遑遑之威，驚得幾個玄冥派弟子紛紛退避。

    吳湘下意識地避開，猛然反應(yīng)過來：“別退！看住人！”

    劍光消失，顧平林已經(jīng)站在甘立身旁，單手扶起甘立，示意辛忌帶他退后。

    “廢物！”吳湘大罵那幾個弟子。

    顧平林這才看他：“幾位扣留我靈心派弟子，是為何故？”

    想到方才這一劍，吳湘隱隱有些心驚，想自己已結(jié)了外丹，應(yīng)該不怕什么，于是冷聲道：“貴派弟子不懂事，言語沖撞了我，我就略施教訓(xùn)，怎樣，顧修者認(rèn)為不妥？”

    “妥當(dāng)，很好，”顧平林停了停，厲聲道，“很好！”

    抬手，納四方之氣，旋身，反掌推出。

    數(shù)丈高的氣墻滾滾壓來，吳湘見狀大驚失色，先怯了幾分，硬著頭皮接招，兩人修為本來差不多，但顧平林戰(zhàn)斗經(jīng)驗(yàn)何其豐富，便是不動造化訣，單使巧勁就足夠他喝一壺了。

    “吳師兄！”幾個弟子忙扶住他。

    吳湘吐了口血，掙扎著推開眾人：“顧平林，你敢！”

    “現(xiàn)在，是你沖撞我了。”顧平林負(fù)手，回身看著他，冷笑。

    吳湘陰狠地盯著他，咬牙道：“區(qū)區(qū)靈心派而已，進(jìn)了海境，我看你們能得意到幾時！”

    顧平林道：“海境又如何？手下敗將，在哪里都是敗。”

    “哈哈，”吳湘用力拭去唇邊血跡，“只要進(jìn)去，你們都別想活著回來！”

    “哦？”顧平林若有所思，“這么說，海境有問題，你知道什么？”

    吳湘面色微變，丟下句“你等著”，就帶著幾個玄冥派弟子匆匆離去了。

    顧平林轉(zhuǎn)身問甘立：“傷勢如何？”

    甘立已經(jīng)吃了辛忌給的療傷藥，聞言歉意地道：“我沒事，多謝師叔，不過他們是玄冥派的人……”

    “無妨，我自有道理，”顧平林?jǐn)[手，“回去吧。”

    .

    吳湘吃了虧，卻安安靜靜地沒有再來找茬，看來他知道說錯話，沒敢將此事鬧開。這幾日許多修士陸續(xù)出發(fā)入海境，玄冥派始終沒有動靜，他們似乎并不著急。

    顧平林看在眼里，越發(fā)警惕。

    前世轟動一時的海骨坑慘劇太讓人難忘，陰皇窟機(jī)關(guān)被觸動，海骨坑現(xiàn)世，眾多修士入內(nèi)尋找傳承，卻不料那根本不是什么傳承之地，而是被截了地氣的地脈道，所有進(jìn)去的人最后都被地海極流吞沒，灰飛煙滅，各派優(yōu)秀弟子隕落無數(shù)，實(shí)乃修界一大災(zāi)難。

    所有人都道那個空間是天然，如今顧平林意外得到魔域的信，不免懷疑。

    玄冥派嫌疑最大，奈何缺乏證據(jù)，這次海境之行提前了幾十年，顧平林實(shí)力不比前世，也不想主動攬上麻煩，只要靈心派一行人安全便好，尤其是步水寒。

    顧平林原想找步水寒詢問曲琳的事，卻始終沒有機(jī)會，步水寒與君慕之爭著在曲琳跟前獻(xiàn)殷勤，段輕名不吝湊熱鬧，周旋于明公女與曲琳之間，顧平林在旁邊看著，隱隱有些頭疼。

    兩日后，眾人終于動身。

    海境入口處，黑幽幽的天坑深不見底，上方風(fēng)聲甚緊，令人膽寒。

    南珠與君慕之正安排護(hù)衛(wèi)，齊婉兒就帶著人過來了，他這次隨意穿了身紅白相間的箭袖，系著紅錦腰帶，顯得猿臂蜂腰，十分精神。頭上沒有戴冠，只用窄窄的紅色串珠發(fā)繩將上半黑發(fā)歸總在頭頂，再與其余一起披在腦后，又戴了條大紅底繡白麒麟的抹額，更兼他生得好，俊眉挺鼻，齒白唇紅，看上去也很賞心悅目。

    顧平林站在懸崖邊，沒有表示。

    段輕名“咦”了聲：“婉兒表弟？”見齊婉兒橫眉要發(fā)怒，他便改口笑道，“十三表弟，你怎么來了？”

    齊婉兒哼一聲，懶得計較稱呼，不太自在地道：“輕侯表弟他們都先出發(fā)了，我還與你們同行。”

    段輕名為難：“這不合適吧。”

    “我走我的，怎么不合適，”齊婉兒抬起下巴，“你不是只會那一招，怕被我發(fā)現(xiàn)吧？”

    “沒，”段輕名笑道，“我是怕人多，照顧不到你，惹外祖生氣。”

    齊婉兒怒：“誰要你照顧！”

    君慕之笑道：“齊十三公子同行，蓬萊自是歡迎。”

    他未必多歡迎齊婉兒，是打定主意與段輕名對著干而已。顧平林開口道：“人多更好，出發(fā)吧。”

    齊婉兒沖段輕名挑眉，待要再說什么，一直沉默的姚楓突然伸手在他肩頭拍了下，推他：“走吧。”

    曲琳這幾日被三人纏著，根本沒機(jī)會找顧平林，此時見他離得近，便忍不住走過去。

    “曲師妹？”段輕名道，“要出發(fā)了，稍后跟緊我。”

    曲琳向來懂事，不愿給人添麻煩，聞言忙站住，不好意思地答應(yīng)。

    步水寒立即道：“我?guī)鷰熋孟氯グ伞！?/br>
    曲琳尚未回答，君慕之就搖著扇子過來：“我這里為曲姑娘準(zhǔn)備了一只靈鶴，曲姑娘意下如何？”

    曲琳已有煉氣三轉(zhuǎn)修為，但她是女孩子，又不似江若虛等人經(jīng)常外出歷練，面對天坑還是很緊張，步水寒與段輕名是男人，男女有別，用靈鶴無疑更合適，曲琳最終還是跟著君慕之走了。

    步水寒黑了臉。

    幾只靈鶴展翅長鳴，自懸崖邊飛起，數(shù)十道人影緊跟著御風(fēng)躍下，一同沉入黑幽幽的天坑。

    第73章 玄水厲龜

    抬頭，無日無月，觸目皆是黑沉沉的水。

    水很平靜，深不見底，沒有陽光，呈現(xiàn)出死氣沉沉的黑色，卻并不是死水，偶爾會有“島嶼”自水面漂過。這些“島嶼”由古怪的水生植物組成，有藤草，有高樹……它們的根纏繞在一起，根下皆無土壤，所有植物都漂浮在水面上，隨水流而移動，不知會漂向何處，若非修士會望氣，很容易迷路。

    優(yōu)游海境，這個舉世聞名的秘境，很快就展現(xiàn)出它的神秘與危險。

    植物島四處亂漂，船行不便，眾人只能御風(fēng)而行，海境的生物與外面有很大不同，浮島上的植物、空中的怪鳥，就連水中的尋常小魚都可能攻擊人，進(jìn)來短短半日，眾人就遭遇幾次襲擊，幸虧幾名蓬萊護(hù)衛(wèi)曾進(jìn)來歷練過，提前警示，倒也無人受傷，至此，眾人才真正警惕起來。

    再走兩日，眾人即將進(jìn)入人跡罕至的未知地帶，君慕之提議先停下來歇息整頓。

    “海境，果然名不虛傳，”南珠望著前方嘆息，又轉(zhuǎn)臉看顧平林，不解，“你為何非要往北，這北邊罕有人至，恐怕更危險。”

    顧平林拉了拉身上的披風(fēng)：“感覺吧，人少未必不是好事，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南珠想了想道：“前路危險，你不如到我那邊去。”

    蓬萊護(hù)衛(wèi)多，相對安全，他是一片好意，顧平林卻不可能丟下靈心派幾個人不管，婉言拒絕了邀請，心中暗忖——此人前世稱霸東海，野心勃勃，出手向來狠辣，想不到也是個義氣之人。

    曲琳、明公女、君慕之與步水寒四人站在一處說話，君慕之搖著魚骨折扇，談笑風(fēng)生，他修煉受限，處事卻極出色，明公女就罷了，曲琳明顯對他很有好感。步水寒最近沒穿箭袖，改穿飄逸的大袖寬袍，看上去的確顯得斯文許多，奈何他本性好戰(zhàn)，不善應(yīng)酬，場面完全被君慕之控制，他幾乎插不上話，咬牙瞪著君慕之，渾身都在冒冷氣。

    顧平林轉(zhuǎn)移視線，瞟向段輕名。

    段輕名與姚楓坐在一片小浮島上，兩人應(yīng)該是在談?wù)搫πg(shù)，不時用手指比劃兩下，說到妙處，段輕名撫掌大笑，姚楓亦微微點(diǎn)頭。

    齊婉兒不耐煩：“歇也歇夠了，何時動身？”

    南珠轉(zhuǎn)頭喚君慕之：“慕之，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君慕之忙過來道：“前方少有人至，不如先遣人去探路，弄清情況再說。”

    顧平林贊同：“君靈使思慮周全。”

    南珠點(diǎn)頭：“你安排吧。”

    “南兄且慢，”段輕名走過來，“此行我們已經(jīng)占了蓬萊便宜，探路區(qū)區(qū)小事，我們再不出半分力，實(shí)在過意不去，不如讓婉兒表弟去吧。”

    齊婉兒聞言道：“為什么是我去？”

    “能者多勞啊，”段輕名想了想，“罷了，探路是有些危險，既然你害怕，還是我去吧。”

    齊婉兒怒道：“誰怕？去就去。”

    “我也去。”姚楓走過來。

    齊婉兒冷哼了聲，浮空掠走，姚楓朝眾人點(diǎn)點(diǎn)頭，隨后跟上。

    前面的路也沒什么危險，途中遇到些中級妖物攻擊，皆被齊婉兒揮劍斬殺，齊婉兒一氣奔出數(shù)十里地，方才停下來察看。

    姚楓追上來，不贊同地道：“陌生之地，你走這么快，很危險。”

    “怕什么，”齊婉兒全不在意，“明明都沒什么，何必畏首畏尾。”

    “你這樣脾氣，不好。”姚楓皺眉，他身為姚氏家主的長子，自小就被教育要以身作則，平日里更肩負(fù)教訓(xùn)族弟族妹的職責(zé)，是以養(yǎng)成了穩(wěn)重老成的性子，如今見齊婉兒任性，自然就將他當(dāng)成了不懂事的兄弟，忍不住出言斥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