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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嬌俏 第49節(jié)

    雁凌霄已成驚弓之鳥,悄聲喚她:“翹娘。”

    連翹翹喉嚨干渴得快燒起來,胃里也空空如也,瞥一眼雁凌霄,沒來得及互訴衷腸,肚子就餓得咕咕叫。她面上發(fā)燙,扭過臉去,輕聲說:“好餓。”

    雁凌霄笑了,捏一捏她的手,喚來宮女:“傳膳。”

    太醫(yī)和御膳房的膳食一齊到了,問過安,請過脈,只說醒轉過來就是好事,往后要悉心將養(yǎng),斷斷不能受驚受氣,亂了氣血。

    牛骨湯燉了rou粥,連白花花的骨髓都挑出來和在碗里。連翹翹不愛吃這些,但為了溫補還是就著雁凌霄的手,咬牙咽下去幾口,再吃了足足一盅紅棗乳鴿湯,用玫瑰露清了口,方才歇一口氣。

    雁凌霄看她的眼神頗為小心翼翼,就像看個玻璃人,看那只琉璃花冠,磕一下都怕她碎了。

    “陛下。”連翹翹倚在墊高的軟枕上,想握住雁凌霄的手又不敢,訕訕地收回手,柔聲說,“讓陛下憂心了。”

    雁凌霄與她十指相扣,坐進去些,把人摟進懷里,低低嗯了一聲。

    “陛下……”連翹翹仰著臉望向他,心頭酸酸軟軟的,“雁凌霄,我之前說的那些話,你不許怪我。”

    又在撒嬌。雁凌霄冷哼,撇嘴道:“朕怪你做甚?是朕沒能護好你。你是朕的貴妃,好起來,朕什么都能給你。”

    “我已經(jīng)擁有很多了。”連翹翹歪在他懷里,耳廓緊貼著胸膛,聽著沉穩(wěn)的熟悉的心跳,“足夠多了。”

    山中白雪皚皚,雪花窸窸窣窣,掩住殿內(nèi)的喁喁私語。

    *

    次年二月,臨近開春,溫泉行宮內(nèi)的氣氛一日比一日緊張。

    貴妃在的寢殿內(nèi)尚且有些許歡聲笑語,行宮外圍、各處山莊的大臣和宮人們說話做事都提心吊膽的,擔心觸了陛下眉頭。

    雁凌霄在外殿的書房處理政務,上午剛有個勸諫陛下回京的言官被拖下去,午后來問安的大臣們各個靜若鵪鶉,褚紅的官袍大袖背在身后。

    陛下半晌沒出聲,他們偷摸抬眼看,就見雁凌霄轉動左手指間的扳指,眉心微微一跳,倏然站起身:“先按昨日定下的章程做,有甚不通的,有勞政事堂的大人們討論一二再回稟朕。”

    山雪已然融化,點點青山重新染上碧色。雁凌霄望向萬里無云的天空,仍有些心煩意亂。他順著心意往內(nèi)殿去,穿過垂花門,再越過夾院,繞過雕著蓮花祥云紋的影壁,與小朱子迎頭撞上。

    “陛下!”小朱子打個千兒,臉上半哭半笑,“您來了!小的正要去前頭去信。娘娘她,有動靜了。”

    ??

    第61章 好夢

    (完結)

    “發(fā)動了?”雁凌霄臉色難看, “才七個月……太醫(yī)呢?”

    “哎。”小朱子點頭哈腰,抹一把臉上的汗,“太醫(yī)院的大人們和醫(yī)女、穩(wěn)婆都到了, 娘娘羊水剛破就被抬去偏殿產(chǎn)房, 地龍燒著,參雞湯、催生丸也已下。”

    說話間, 雁凌霄走到偏殿廊下。紅藥腦門上束著紅抹額,仍是滿頭大汗,見雁凌霄徑直往里闖, 忙矮身行禮擋在他跟前:“陛下,產(chǎn)房污穢,陛下萬金之軀不好擅入。”

    雁凌霄側目看她,哂道:“污穢血腥之地朕去的多了, 也沒傷著朕一根汗毛。貴妃孕育龍裔, 是大紹之福,有何污穢可言?”

    窗臺下種了一株茶花, 初春未到,卻因溫泉地熱結下一顆顆鮮嫩的花苞。花欞窗內(nèi)隱約傳來連翹翹壓抑的呻.吟, 雁凌霄揪緊衣襟, 肋下躍動的心臟似乎也跟著她一塊疼。

    “讓開。”他冷冷砸下二字, 繞過一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宮人步入偏殿。

    穩(wěn)婆和醫(yī)女們見到雁凌霄無不大驚失色,剛想開口就被他抬手止住,眼睜睜看著他撇開衣擺, 大馬金刀坐到床頭,握住貴妃娘娘的手。

    連翹翹手心汗津津的, 被雁凌霄攥在大掌中, 像游魚鉆進溫暖的沙礫。小腹一陣絞痛, 她銀牙一咬,有氣無力地嗔怪:“陛下不該來的。”

    “小貓崽子一樣在里頭哼哼,朕聽得難受,不看到你朕不安心。”雁凌霄撩起袖子,為她拂去額角冷汗,淡下聲音,問一旁的醫(yī)女,“貴妃懷胎七月,怎會不到時候就有了動靜?”

    “陛下。”醫(yī)女福了福,斟詞酌句道,“娘娘身子骨弱,骨盆窄,年紀尚輕,這才早早發(fā)動。院判大人今早診過平安脈,下官也看過懷相,龍種強勁有力,只要娘娘扛住,應該不會有大的差錯。”

    雁凌霄橫她一眼:“朕之前說過,萬事以貴妃安危為重,你可還記得?”

    “下官銘記在心。”醫(yī)女俯首,后心衣衫透濕。

    連翹翹掙扎著想起來,被雁凌霄摟進懷里,往后頸下多墊了幾只軟枕。她半邊臉挨著雁凌霄胸口,指尖撫過他左手背殷紅的傷疤,附耳道:“雁凌霄,你別怕。”

    “沒規(guī)沒矩的。”雁凌霄拿眼睛斜她,“朕怕什么?嗯?”

    連翹翹一雙罥煙眉皺成一團青煙,忍著疼,擠出個笑:“還要好幾個時辰,可有得等呢,陛下去寢殿歇口氣。”又搡他一把,央求道:“一會兒臣妾要生了,陛下千萬別進產(chǎn)房來。”

    “怎么?怕被人說?”雁凌霄抬眉,“朕的貴妃,誰敢說你?”

    連翹翹無奈,她無親無故的,唯一的親眷還是雁凌霄為她安排的假父母,自進了宮,就是宮外千夫所指也與她無礙,何曾畏懼人言?

    連翹翹眼皮輕闔,一雙玉臂軟綿綿地勾上雁凌霄脖頸,聲音也是軟的:“生孩子時五官猙獰、鬼哭狼嚎的,臣妾擔心露丑呢。”

    “……不丑。”雁凌霄捧著連翹翹的臉,親了親白膩的鼻尖,額頭相抵,見她杏眼清凌凌的,目光十分篤定,只得無奈嘆息,“好,朕答應你,但你也要應朕一件事。”

    腹內(nèi)一波接一波的劇痛,連翹翹臉色發(fā)白,顫抖著勾住雁凌霄小指,一切心事與愿望,盡在不言中。

    雁凌霄走出偏殿產(chǎn)房,連翹翹頓時就被抽干氣力,再繃不住平靜的面孔,痛呼出聲。

    紅藥急匆匆進屋,絞過熱帕為她拭汗,再取一塊干爽枕巾遞到嘴邊:“娘娘,咬住這個,別咬了舌頭。”

    “兕子他們呢?”連翹翹大口喘氣,十指大張摳緊床帳。

    “娘娘放心,大皇子和大公主都在外殿用午點,朱公公和敬公公伺候著呢。”

    “好。”連翹翹吁口氣,纖細的頸側青筋畢露,整個人像從溫泉里撈上來一樣,由紅藥伺候著又換了一身衣裳。

    *

    外殿,兕子和犀哥兒互相打著眼色,蹲坐在榻上解九連環(huán)。鐵環(huán)敲擊,發(fā)出鈴鐺一樣的脆響。

    “兕子,你看父皇。”犀哥兒咬耳朵,“像不像顆陀螺。”

    “哥!小點聲,小點聲。”兕子瞪他,“阿娘說的你都忘了?那是父皇,不好亂講話。”

    犀哥兒吐一吐舌頭,憨笑道:“童言無忌嘛。”

    “哪有小屁孩說自家童言無忌的?”兕子叉腰,奪過九連環(huán)就是一通晃。

    犀哥兒急了,伸出胳膊去奪:“哎哎!我解到一半呢!你說我小屁孩,那你是小屁孩的meimei!哼!”

    兩個小的沒心沒肺,倒讓在御案前踱步的雁凌霄松快許多。他沉吟片刻,使個眼色,敬公公就躬身挪到近前:“陛下有什么吩咐?”

    “去請連大人一家,還有宗室里有全福的女眷都一并請來。貴妃發(fā)動得突然,分痛的儀式也不能免了。”雁凌霄道,“既然都在行宮,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來為貴妃祈福。”

    敬公公哎了聲,心中暗忖,陛下這大張旗鼓的,把對貴妃的寵愛擺在明面上,半點也不藏著掖著。年前才處置了里通外賊刺殺貴妃的南靖王一家,這回讓宗室女眷集體祈福,是為娘娘助聲勢呢。

    分痛儀式就安排在與寢殿一墻之隔的花廳,兕子提著裙擺也去看熱鬧。只見一排排珠環(huán)翠繞的貴婦人表情各異,挨個往鎏金彩畫盆拋擲吉物,有金銀饅頭,有彩畫雞蛋,生熟棗各二百,再有珍珠琉璃裝點的“石子”,影金貼羅花無數(shù),不多時,就將那嬰兒澡盆裝得滿滿當當。

    “安陽公主。”郡王府的女眷笑吟吟的問好,牽過兕子的小手,翻來覆去看,夸她眉眼像陛下,矜貴明艷,再過十年求做駙馬爺?shù)暮脙豪傻脧膶m門排到城門外。

    兕子抿著嘴笑,并不作聲,那夫人落了個沒臉,也不生氣,笑瞇瞇的問她貴妃娘娘的情況。

    兕子嬌哼:“母妃在給兕子生小弟弟小meimei呢。”

    “貴妃娘娘是有福之人,定能順順利利誕下龍裔。”宗室女眷們口中念佛,撥動手捻,無論真情還是假意,紛紛為連貴妃祈禱。

    月上中天,兕子和犀哥兒被嬤嬤們帶下去歇息,雁凌霄下了口諭,讓各家各府的夫人們先回去等消息,寢殿被皇城司的黑衣察子團團圍住,不許任何人進出。

    雁凌霄僵立在產(chǎn)房前,窗紙上人影幢幢,燭光大亮。敬公公端來手爐,請他去外殿吃口熱茶暖身,小朱子偷摸使眼色,手指頭點了點窗欞,敬公公便抖擻花白的長眉,垂手退下。

    產(chǎn)房內(nèi)不斷端出一盆盆血水,血腥氣沖天。雁凌霄手腳冰涼,身形搖晃,想攔下醫(yī)女和嬤嬤問情況,又擔心誤了事。

    連翹翹那樣纖弱,為何會流這么多血?雁凌霄見過死傷無數(shù),猙獰的、怨憎的臉孔一張張在他眼前盤旋。他從未后悔過殺人,但在此刻,他開始后怕累下的殺孽報應到連翹翹一人身上。

    恍惚間,雁凌霄聽到泡沫的破碎聲,細微的聲響近在耳畔,他低下頭,看到一樹艷紅茶花競放,幽香彌漫。

    下一瞬,產(chǎn)房傳來一陣歡呼喧鬧,很快又恢復寂靜。雁凌霄的心狠狠往上一提,就聽見咿呀的嬰兒啼哭。他倚著朱紅廊柱,長長吁一口濁氣。

    “陛下。”皇家的穩(wěn)婆都是有幾十年接生經(jīng)驗的全福婦人,做事利落,凈過手就忙不迭來報喜,“貴妃平安,兩位小皇子也須尾俱全,身體康健。”

    雁凌霄道一聲“好”,喚來小朱子,行宮上下從王公貴族到灑掃宮女通通有賞。

    小朱子喜不自勝,打個千兒:“小的恭喜陛下喜得龍子,恭喜貴妃娘娘。”

    寢殿前后人人面帶喜色,紅綢彩花掛了滿院,再點上一束束金燦燦的煙花,不出一盞茶,就闔宮皆知貴妃娘娘誕下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收拾產(chǎn)房用了些時候,雁凌霄心急如焚,紅藥撩開氈簾,福禮:“陛下,娘娘梳洗好了,小皇子們也擦過身,由奶嬤嬤照顧著呢。”

    “嗯。”雁凌霄頷首,抬腳就往偏殿里邁,一進去就聞到熏香也蓋不住的血味。

    繞過花鳥座屏,但見連翹翹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用胭脂點過朱唇,勉強有了些許血色。

    “翹娘。”雁凌霄坐到床頭,手捧住她的臉,汗津津的,像摸一塊濕軟的豆腐,他不敢用力,不敢坐進去,怕碰一下就把人碰碎了,“疼不疼?”

    連翹翹噘嘴,氣若游絲地嗔他:“陛下明知故問。”

    “上回生兄妹兩個,也是如此?”雁凌霄皺眉。

    “比那回容易些,月份小,不折騰人。”連翹翹說一個字都感覺扯著身下的rou在疼,略張張嘴就不肯說話了,瞥紅藥一眼,后者會意,招手讓奶嬤嬤抱著小皇子們過來。

    民間說七活八不活,雁凌霄接過老二老三,見他倆個頭小得像貓崽,但都是臉色紅潤,緊緊攥著小拳頭,悄悄松了口氣。

    “陛下,個頭大些包紅綢的是二皇子,包紫綢的是三皇子。”紅藥喜道,“別看他們小,胳膊腿可有勁了,養(yǎng)兩個月就能白白胖胖的,瞧,二皇子的眉毛和安陽公主一模一樣,三皇子的眼睛像娘娘。”

    雁凌霄緊繃的唇角一松,眼中有溫柔笑意,他抱著老二的紅包袱,讓那小子躺到連翹翹身邊,再摟著老三,俯身吻了吻連翹翹額頭,低聲說:“恭喜貴妃娘娘。”

    壞東西。連翹翹有氣無力,橫他一眼。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小名,被雁凌霄三兩句話定下,福哥兒和寧哥兒,但求他倆福壽康寧。連翹翹嫌雁凌霄敷衍,可也取不出更好的。

    他們戳弄福哥兒、寧哥兒的臉蛋玩了會兒,兩個小的就很不給面子嚶嚶哭出聲,奶嬤嬤忙把人接過,拿小毯子包好,前呼后擁地抱去后頭的暖閣,唯恐擾了貴妃娘娘休息。

    連翹翹疲憊不堪,腦袋一點一點的,雁凌霄讓她睡,她卻不肯,只說方才聽到煙花,但窗戶關著沒瞧見,好生可惜。

    “等回京城,想看什么樣的沒有?”雁凌霄無奈,山上夜涼,產(chǎn)房照例門窗禁閉,一絲冷風都不會鉆進去,他上哪兒去給連翹翹弄煙花。

    “臣妾想看。”連翹翹側過臉,蹭他的掌心。

    雁凌霄無計可施,只虛掩起房門,閃身出去摘了朵茶花,讓連翹翹湊合湊合。

    “噗。”連翹翹笑起來渾身都疼,忙止住笑意,望著那朵才綻開一半就慘遭雁凌霄毒手的花骨朵,又指揮雁凌霄找玉瓶和剪子來,好生把花枝養(yǎng)起來。末了嘆一聲:“放兩三日就該枯萎了,倒可惜了陛下的心意。”

    雁凌霄坐到床邊,聞言笑了笑,低垂著眉眼,視線與連翹翹琥珀色的瞳仁相遇:“朕每日都摘一朵,送給貴妃娘娘賞鑒。翹娘可愿意?”他的目光與平日里不同,并不迫人,只靜靜地端詳連翹翹。

    他驟然發(fā)問,連翹翹怔愣須臾,小腹的隱痛悄然無蹤,指尖觸摸雁凌霄手背微凸的血管,不自然地停頓。上顎干渴發(fā)癢,耳垂guntang。

    “連翹翹,你可愿意?”雁凌霄又問了一回。

    “愿意。”連翹翹點頭,再點點頭,“只是……”

    “只是?”雁凌霄抱著胳膊,劍眉一揚。

    “只是陛下每天摘一朵,一個月不到,花就該被陛下薅禿了。”連翹翹彎起眼睛笑。

    雁凌霄嘖了聲,刮刮她的鼻尖,冷淡的神情沒繃多久,也跟著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