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意外之外
“我覺得,要評今天的金牌菜,那司徒的一骨兩吃。平凡處見精神,食藥同源,色味相濟,取材于他的本地,制作出材料的新奇。人人吃得起,個個喝得香。莫小看這些特點,這正是我要追求的。不要小看這幾個特點呢,它就像開水白菜一樣,最便宜的東西,做出最好的味道,那才是道呢。” 師父一錘定音,弟子們都服氣。別人兩個受人好評的菜品,也有許多優點,但對于“大眾化”這個特點,就不如司徒的菜了。 齊老爺子問到:“師父,這個一骨兩吃,怕不好聽,既然你說它是金牌菜,那你給起個名噻?” “對對對,這道菜雖然是老百姓吃得起的,但要在外面叫響它,必須有一個高端的名字。” 師父擺了擺手:“你們那些什么皇什么王什么詩詞歌賦的東西,既不專業,又不接地氣。我看哪,首先要得到廚師界的認可,又要讓老百姓叫得出來,那才叫高檔呢?!?/br> 這是個難題了,一般太專業的東西,老百姓接受不了。但如果只說一骨兩吃,太俗,廚師覺得難登大雅之堂。如何才能夠兼顧呢? 馬師兄說到:“那就用制作方法,直接說了,骨rou相思,怎么樣?” 馬師兄雖然廚藝高明,但取名字,確實差了點。劉師弟笑到:“你還骨rou相連呢,搞得跟油炸燒烤一樣?!?/br> 在大家笑過之后,老師傅點了點頭?!皠e說,小馬的思路還是不錯的,只是太直接了點。我提議,叫青湯白炒怎么樣?” 果然不錯,大家議論起來。第一,它適合于川菜的命名習慣,以制作方式命名。一個湯一個炒,這就是制作特點了。第二,它隱去了主料,骨頭,這個主料不說,只說最具備特點的兩個輔料。青是指“活媽”,白是指荊竹筍。這正是出奇不意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它會讓食客們猜迷,青湯,是什么湯?是普通的青菜湯嗎?白炒,拿什么炒,拿白面炒嗎?把它的照片貼在菜譜上,顏色這么吸引人,顧客當然出于好奇或者被圖片吸引,當然要點了。第四,對于普通人來說,一青二白,寓意也端莊正派,沒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它是老百姓的菜,人人吃得起,人人也能夠記住這個名字,所以第五個特點,就是它叫得開。 有了命名,金牌菜的獎品就來了。此時,司徒師傅突然說到:“這個菜,不光是我的創作,還有咱們冬子的功勞,他參與了全部制作過程,還給我的擺盤提出了意見,他的功勞,咱們不能抹殺了?!?/br> 大家把目光集中到冬子身上,冬子覺得很不好意思。“我只是打下手,沒資格沒資格,你們師生的比賽,我沒資格參賽。” “哎,你叫我一聲爺爺,是咱爺倆有緣分。我是公平的。中午那道冷盤,八個鹵味,那是獎品,大家說好了的。司徒,你分一個鹵味的菜譜給小陳,你沒意見吧?” “那必須的,小陳對擺盤顏色這塊,比我還強呢?!?/br> “小陳,那你從那八個里面挑一個出來?” 冬子不好意思說話,這樣的禮物,完全意外。如此高端的大師,居然能夠得到他親自試驗出的菜譜,哪怕是他門內人,都很難拿到手,怎么自己就有這種機會呢? 要知道,如此成功的鹵味,那是在座所有大師都想要的啊。 此時,劉老板低聲音對冬子說到:“還不快說?師父看著你呢?!?/br> 冬子看了看齊老爺子,是人家把自己帶進了這個門,在他的眼光中,看到了鼓勵與喜悅。他再看了看司徒,司徒總在給他使眼色,意思是要他趕快說出來。 冬子囁了半天,終于開口:“爺爺,不曉得,你愿意不愿意,把那個鹵鴨脖的配方給我,我想試試,自己能不能跟武漢的鴨脖,做出不同的市場來?!?/br> “好!有志氣!你年輕人,就該有這樣的志氣。咱們中國廚師,就得要有推陳出新的勇氣,不能老在老祖宗的菜譜里挖寶,還得要順應時代,順應市場的變化。給你了,過會就給你拿?!?/br> 大家都為冬子鼓掌,冬子更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你手機在響?”劉老板把自己掏出來的手機,重新放回口袋,望著冬子問到。 冬子的手機,為了不干擾這個盛大的場面,把鈴聲調到很低了。拿出來一年,果然,有三個未接來電,都是武杰打來了。 “各位前輩,不好意思,接個電話?!倍右贿吳飞肀硎厩敢猓贿呁T口跑。 “冬哥,可急死我了,半天不接電話?!?/br> “啥事?” “剛才,許玫來電話了,聲音很急迫的樣子,好像有急事,問我,是不是有同事,人現在在重慶的,想找人幫忙?!?/br> “你怎么回答的?” “我肯定說有,好不容易逮住她的蹤跡,你不會一下?” “行行行,那怎么會她?” “我給她說了,我把她的電話給我同事,讓同事來聯系她。所以,你趕快打她電話,聯系她?!?/br> 冬子趕緊跑回來,跟齊老爺子低聲說到:“伯伯,我私人有點急事,得馬上走,沒辦法”。齊老爺子點了點頭,對大家說到:“小陳個人有點急事,要馬上走,哪個有車送一下?” 這個地方相對偏僻,攔出租很困難。 “莫慌,等我打個電話,幾分鐘就到。”劉老板拿起了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后示意冬子,可以在門口等了。 司徒馬上說到:“你還沒領獎呢?!?/br> “下次下次,要不,給齊伯伯也行?!?/br> 一輛黑色的保姆車開了過來,冬子見過,知道那就是劉老板的車了。它怎么來得這么快? 不管了,冬子先上了車。司機倒非??蜌猓瑔柕剑骸袄峡?,到哪里去?” “先往市里開,往沙坪壩方向,我得先打個電話。”冬子拿起電話正要撥,突然想到,這有可能有問題。如果許玫知道自己的存在,有意躲著自己,那一切計劃,不就露餡了嗎? “師傅,把你的電話,借我用一下行嗎?” 司機遞過來他的電話,冬子先用這個電話撥通了許玫的號碼。 “是許玫嗎?我是武杰的朋友。你在哪里,要幫什么忙?”這句話并沒騙人,他的確是武杰的朋友。 “我在沙坪壩萬達廣場附近,你到了后,再打我手機,我會告訴你的。你貴姓?” “我姓陳。” “陳哥,求你了,快點,我麻煩大了?!?/br> 冬子聽她的口氣,仿佛有哭泣的聲音,有過于急迫的腔調。那是什么事呢?如果受到違法的侵害,她既然能用這么長時間打電話,那不如直接報警。 如果是受到并沒有發生的威脅,自己該作些什么準備呢?不行,有可能,她有難言之隱或者難以預測的危險。還有一種可能,會不會是燕子? 一想到燕子有可能有危險,冬子的頭發突然炸了。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必須作最壞的打算。 他回頭看了一下,發現一副廚師常用的刀具,就放在車地板上。他問司機:“師傅,把你這借用一下,好不好?” 司機奇怪地看了冬子一眼,然后說到:“送給你都沒問題。你是我們老總的朋友,坐在大師家里的人,都不是凡人。莫說送你刀具,就是全套家具,都行。” 這司機還挺幽默。冬子拿了一把剔骨尖刀,比如容易插進袖子里:“就這就行了?!?/br> “老師,你這是要干啥呢?” “防身用,總之,不是去做壞事?!?/br> “你們高檔次的人,哪里用得著做壞事呢?用錢,就可以把人壓死了。有時不用錢,用個眼神都行?!?/br> 這家伙的重慶話配合著他生動的表情,天然搞笑。 “我是來打醬油的,不是什么老板?!?/br> “哪里哪里,老師謙虛了,你能夠進門,就是高人。我來這里好幾年了,都沒資格進門。車子都不能停進院子,只能在距離不遠的地方躲到。” 怪不得,他那么快就能夠趕到。 在冬子的催促下,車子開得很快,迅速七扭八歪地穿過了盤山路進入城區高架橋。師傅是重慶本地人,據他說,他在老板的一個酒店工作,老板回來,都是他開車。其實,他已經開始搞管理了,但是,作為老板第一任司機,老板只要在重慶,都要他開。 接近萬達廣場,還是用司機的電話與許玫聯系上了。 “我到了,你在哪里?” “你開車了嗎?能不能開進來?我在那個大商場后面坡上的老工廠,紅磚房子里,你能進來嗎?” 冬子給司機問了一下,司機說:“老國營工廠,哪個不曉得嘛,我開進去就是。老板要我把你照顧到底,我得完成任務?!?/br> 此時,已經顧不得講客氣了。那司機七歪八歪地穿過小巷子,進入坡上,只有一車寬的水泥路,硬是被他開出了f1的感覺。 大門口,一個女生手握電話,很焦急地看著馬路。不用猜,冬子下車就問:“你是許玫嗎?” “對,是陳哥?” “是我,有啥事?” 許玫看到冬子與司機下車,這個車估計太高檔,出乎她的意外。她強擠出笑臉,對冬子說到:“陳哥,我有個老鄉病得厲害,你能不能幫我把她送到醫院?” “行,那你開門上車,我們開進去。” “大門我開不了,只能開人走的小門。麻煩你,進去,幫我把人弄出來?!?/br> “好!” 兩人往里面進,司機在后面喊。“老師,我也進去幫你吧?” “不用,一個人就行?!痹S玫邊在前面跑,邊回應司機的話。 冬子跟著她一路往里面跑,里面是個老式宿舍的樣子,上了樓,進入宿舍走道,發現全是女生,圍著一個宿舍門口在看在說什么的。許玫分開她們,讓冬子進去。 冬子進去,就傻了。 床上躺著的是燕子。日思夜想的燕子,到處尋找的燕子。她在床上緊閉著眼,喘著粗氣,面色出現了一種很不正常的桃紅的顏色。 冬子呆住的那一刻,手腳僵硬。突然,嘩啦一聲,袖口里的那把刀掉出來了。嚇得背后有人尖叫。 “快來搬啊,把她送出去?!痹S玫跺腳喊到。 冬子這才回過神來,上去把燕子一抱,托著她,迅速往外面跑。在下樓梯時,差點摔了。 終于到了院外,冬子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懷里的燕子,明顯發著燒,氣喘得越來越微弱。 司機已經把門打開,讓冬子他們三人上了車。司機回頭問許玫:“她是啥???” “不知道呢,最近的醫院,行不行?”許玫也慌了。 “不是最近,相對近一些,有一個最好的醫院,三軍醫大附屬醫院,行不行?” 許玫突然問:“遠不遠,貴不貴?” 司機說了聲:“不遠。” 冬子好像也是同時說了聲音:“不怕貴,有我呢?!?/br> 許玫怎么在看冬子看燕子,冬子已經顧不上了。燕子眼睛緊閉,張開大口,好像要努力呼吸,但又上氣不接下氣。 “燕子,是我,我是冬子,燕子,挺住,馬上就到醫院了。我在這里,你莫怕?!倍訋缀跏菍ρ嘧雍爸f的。 此時的許玫,突然哭了起來。 “原來是冬哥,你怎么會在重慶。你莫怪我啊,我也不想這樣啊?!?/br> “莫哭,先救燕子要緊?!倍又棺×怂目蘼?。 車子開得猛,燕子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而冬子突然意識到,燕子的眼睛雖然沒睜開,而手,卻被冬子捏在自己手里,她好像在用力。 “你聽到了吧?你曉得冬子來了吧?燕子,莫慌,冬子不會離開的。” 終于到了,迅速進入急診科,醫生簡單地看了一下,大致上就明白了。他給燕子打了一針,再給她口鼻子,罩了一個大塑料罩子,不知是氧氣還是噴的什么霧,總之,燕子好像呼吸正常了些。 醫生指著燕子的鎖骨說到:“哮喘,你看,這鎖骨邊上,呼吸時,都有凹陷。哪個是家屬?” “我是她朋友”。 “男朋友?”醫生遲疑地問到。此時,他又看了看燕子,燕子眼睛居然睜開了,眼淚汪汪地,對醫生點了點頭。 醫生就把冬子當家屬了:“得住院,至少住院三天以上,得有心理準備,這個病,病程很長的,還需要長期治療?!?/br> 冬子明白,醫生是什么意思?!皼]事,我負責到底?!?/br> 等他們出來,辦住院手續時,司機跟在后面,冬子才發覺,至今,沒跟人家說一個謝謝。 “謝謝師傅,沒事了,你回去,幫我跟劉老板說聲感謝。” 司機倒有點急:“差不差錢呢?要不要我找關系請專家?”隨后,他自己又自嘲到:“嗨,你不可能差錢的。況且,這個醫院,個個都是專家?!?/br> 冬子倒沒怎么細說,接過了司機遞來的名片?!叭绻璧弥?,就找我,我在重慶,畢竟熟些?!?/br> 燕子被安排在呼吸內科,管床醫生開了許多檢查,大多數都是明天要檢查的,今天,就安排了一些輸液,還有就是拿出了一個噴霧劑,說燕子只要呼吸不順,就往嘴里噴,就可以緩解。 燕子看了看冬子與許玫,眼淚又出來了。許玫趕緊說到:“燕子,莫怪我,我只想讓你掙錢,想不到,今天成這個樣子?!?/br>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燕子說話的聲音很輕。 “陳哥,你也莫怪我,我沒壞心的?!?/br> 冬子說到:“許玫,你能夠想辦法找人救燕子,什么錯都原諒了,沒事?!?/br> “那我就回去了,我明天有時間的話,再過來不?” 燕子擺了擺手,冬子卻說到:“你忙你的,有我在,你不用過來。” 許玫如釋重負,剛開始出門時,還沉重地回頭。出了門,到了走廊,聽到她高跟鞋的頻率,明顯加快。不知道是為了趕快逃離,還是為了回去有急事。 冬子雙手抓住燕子的手,已經有一會了。燕子與冬子四目相望時,冬子突然覺得自己不好意思,迅速把手抽了回來。結果,燕子卻用力抓往了冬子的手,還用力打了冬子一下。眼淚就再出來,聲音也出來,有點控制不住了。 “莫哭,娃娃,莫哭,這個病,哭不得的?!编彺惨晃焕洗髬屭s緊說到。冬子迅速把凳子靠近,讓燕子倒在自己身上抽泣,很自然地拍著她的背。 此時的冬子,心情異常復雜。 自己設想過一千遍與燕子重逢的場景,沒想到是這種情況。自己設想過該如何第一次與燕子拉手,如何第一次與燕子擁抱,曾經激動過自己無數個夜晚,沒想到,這是這種情況。 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居然就在懷里。自己一生幸福所系的人,現在處于貧病交加的狀況。 當燕子的抽泣漸漸少了以后,坐在床上,冬子把靠枕給她弄好,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來。臉上泛起了血色,不是開始那種病態的桃紅,是生命力的血色。哮喘病人如果發病了,躺下是最不舒服的,坐起來,呼吸還好些。 “你怎么在重慶?” “找你???為了找你,我到重慶好多天了。你莫說話,免得費力氣,你聽我說就行?!?/br> 燕子點了點頭,看著冬子。 冬子不敢迎接燕子的目光:“你莫看我,你看我,我緊張。” 燕子笑了笑,低下了頭。此時,冬子把那個噴藥盒子遞在燕子手上:“如果激動了,不舒服,就拿它往口里噴?!毖嘧狱c了點頭。 冬子就把自己是怎么知道燕子的消息的,以及4號的報告,小簡的幫助,還有自己在西安的分析與尋找,到了重慶后的努力,以及近幾天經歷的事情,都給燕子講了一遍。 “那這么說,武杰的錢,是你的?4號的錢,你也幫我還了?” 冬子點了點頭。 “你哪來那么多錢?借別人的吧?” “莫急,燕子,趕快呼一下,你又急了。”冬子看到燕子胸膛起伏變大,估計呼吸又開始困難了。 “你不說清楚,我不吸!”燕子聲音輕,但語氣倔。 “我向你保證,每一分錢都沒借別人,是我正當工資收入來的。你先吸,我慢慢給你解釋,相信我?!?/br> 冬子要發誓的樣子,臉都漲紅了。此時,燕子才拿藥吸起來,漸漸有了平復。 冬子就慢慢地從離開武漢講起,講到佛山的公司,講到彭總的關照,講到小袁的親熱,講到孫總的光輝,講到小馮和小夏,以及他曾經關照過的能娃的故事。 這個故事很漫長,在大年初一的時候,鄰床的老太太都聽入迷了。 “哎喲,年輕人,你也不簡單啊,經歷都趕得上我老太太了。要不是今晚要回家,見一個親戚,我還想聽呢。” 她已經住了好幾天院了,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她是住在附近的人,這兩天,只是在醫院完成用藥后,就可以辦出院手續了。 她出門時,對燕子說到:“娃娃,這小伙子太難得了,你有福氣啊。”說得燕子又害羞了。 這位老太太問到:“你們想吃啥子呢?明天早上我幫你們帶點過來?” “不用了,阿姨,我已經定過飯了。” 老太太走了,病房只留下冬子與燕子兩個人。老太太哪里知道,這時,他們倆還沒有真正地告白過呢。 “我的事,怎么那倒霉呢?”燕子想講她的故事,冬子制止了:“現在別講,你病沒好,不說不開心的事。我見到了你,我就開心了。你呢?見到我,開心不開心?” “人家病成這樣了,你叫人家怎么開心?”燕子雖然話這樣說,但是表情,卻是幸福的。 冬子知道,他們倆,根本不需要告白或者追求這方面的儀式,他們心里都早有對方,只是沒有勇氣邁過這一步。 這個勇氣,不是因為感情沒到位。而是生活,生活的艱難與折騰,讓他們無法面對,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窮就有罪?窮就沒資格有愛情? 冬子仰望著頂上的燈光,眼里也充滿了淚水。突然,一陣敲門聲音,把他倆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