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教授幫忙
當燕子打電話回家時,父母已經猜出來了,這事瞞不過的。燕子堅持要送爺爺去容城一醫院,但是,父母焦慮的是,錢怎么辦? “錢由我想辦法,找到這個專家太不容易了。你們不知道,就是省城的人想掛他的號,天天排隊,也得等一周。人家主動到我們容城來做手術,還不是有家念我們是老鄉。別多想了,五萬塊錢,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哪里準備好了呢?先把父母穩住,自己再想辦法。五萬,只是門檻費,最終,要達到七八萬,才算是最起碼標準。而無論燕子怎么湊,也只能潛到四萬多塊錢。 她找4號借了一萬塊錢,答應,爺爺手術手,她回容城找到錢就還她。 都是窮人,掙的錢都充滿著辛酸與屈辱,但是,4號還是借給了她,4號清楚,這一萬塊錢是救命的,而那個巨大的無底洞,無法保證燕子還有償還能力了。 “不急,你拿去,如果差,咱們再想辦法。”4號雖然這樣寬慰燕子,但燕子知道,她哪里有辦法呢?她弟弟讀書,還等著她帶錢回去呢。 4號出生于大別山下的小村莊,那一種走出大山的渴望,讓她早早出來打工。而讀書的弟弟,是全家唯一的希望。 為了多掙些錢,燕子還在上班,她只有等到雙休,才回容城。父母已經把爺爺送到容城一醫院了,做了各種檢查,這是教授過去,開展手術的基本條件。 星期六的晚上,燕子還在上班。這幾天,各公司及老板們,正在瀟灑年終紅利,需要與各種關系人套近乎的活動,都把包廂訂滿了。 這正是掙錢的好機會,燕子知道,對爺爺病情最大的幫助,是拼命掙錢。那些不該喝的酒,喝。那些不想唱的歌,唱。那些不好意思穿的服裝,穿。想多掙點小費,說盡了好話。想多拿點提成,給領班好處。 星期天最早一班車,是早上五點半出發。燕子拖著箱子,來到傅家坡長途汽車站。她昨天晚上十二點鐘才下班,回到宿舍時,澡都沒洗,就睡了。 今天早上,匆匆洗了把臉,對還在床上的4號道了別,拿著一包濕紙巾,就上路了。 買票上車,到了車上,用濕紙巾擦干了臉上的臟東西,對著小鏡子,淡淡地化了個妝,然后,就在車上迷了一會。她知道,今天,她要面臨的戰斗,會打一整天。 她昨天在吧臺,悄悄往包里藏了一聽紅牛飲料。如果今天熬不過去了,就喝掉它。這個飲料,對喝酒后的人,或者疲憊的人,有效。 燕子趕往醫院后,看到爺爺那皮包骨頭的樣子,差點流淚。但是,她忍住了。因為,要讓爺爺的心情好起來。 爺爺雖然鼻子上插著氧氣管,但對燕子招了招手。燕子過去:“爺爺,好些吧?” “燕子,別折騰了。我老了,不中用了,幫燕子做飯都做不動了。你掙錢不容易,不要亂花錢。你娘老子非要把我往醫院弄,你把我接回去吧?他們都聽你的。我是死是活,只想在家里。” 此時燕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了,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她背過臉去,擦了擦,強作歡笑地對爺爺說到:“爺爺,莫擔心錢了,我能掙錢。我工資,比爸爸當年在容鋼掙得多。況且,今天我請來了省城的大專家,是咱們的老鄉,你有救了,人家就是這方面最厲害的人。” 爺爺擺了擺手:“那得多少錢!算了,不治了,回去。我這一生,活了七十多歲,夠本了。” “你說,全家人都聽我的呢?你就不聽話了?聽話,再不聽話,我就不理你了!”燕子假裝生氣,爺爺就再也不敢說了。 燕子找了管床的醫生,了解了具體情況。因為,醫生所說的一些專業術語,只有燕子,才稍微知道大概意思。醫生說,按他的判斷,只有做手術,才有可能得到好轉。但是,這種手術,容城醫生沒什么經驗。 好在燕子請了教授過來,一般人,根本不敢動這個手。 “你跟教授是啥關系啊?你把他都請得動?”醫生好奇地問。 “老鄉關系,行了吧?” “肯定不是,也許你們是親戚。” “那你不照顧我們一下?” “院長今天要來,你跟他說嘛。我一個管床醫生,有什么權力?” 燕子是想節約錢,這是明擺著的。 當專家上來時,身上跟著一大堆人,醫院的領導也很謙虛地討好著專家。聽他們的說法,專家來,其實是為醫院呼吸科做示范教學的,以這個病例,讓本地醫生,得到現場最直觀的經驗。 這么多人,一直找不到機會跟院長單獨說兩句。誰知道,教授卻主動跟院長談起這事。 “院長啊,這個病人,跟我是老鄉,農村人嘛,你曉得。費用方面,你恐怕,也得表示一下吧?” “好個好說好說,保證,護理及治療費用,我減半。藥費嘛,盡量用國產的,這沒問題吧。” “好好好,我減半你也減半,你這個院長當得有水平。藥品這,必須要用國外的話,也得要用。必須以病情為依據。這樣,手術完了后,我開個藥單子,每一個階段該用什么藥,大概都在單子上了,行不行?” 院長高興得直拍巴掌:“哎呀,教授,你這是給我們送了一本教科書啊。不僅手術現場,我們的醫生在學習,后期病程的用藥,你都把資料留下來了,謝謝謝謝,咱們呼吸科有福氣了。” 燕子對教授充滿著感謝,只是在此時無法表達出來。他親口要求院長優惠,院長是不可能不答應的。這種效果,比自己跪下來求院長,還要好。 教授與醫生們,先看了看爺爺的具體情況,說了些鼓信心的安慰的話來。然后,一行人,就到醫生辦公室探討病情。燕子作為唯一的家屬代表,都無法進門,只站在門口旁聽。 什么叫權威?什么叫高手?那些平時在醫院很牛的醫生院長們,此時像一個小學生一樣,擠滿了醫生辦公室,聽教授來說明病情。 面對病例,教授的態度是嚴肅的。他盯著ct片子,沒看任何人,只是問到:“這個結論,寫得不嚴謹啊,對不對?如果你不確定,你就在前面加上懷疑兩個字。” 那邊角落一個醫生,估計是檢驗科的,忙站起來,點頭表示教授說得對。 “化驗單子出來了,你們搞了這么多化驗,其實是沒必要的。有炎癥,查血相指標就行了。利用排除法,拖延了病人時間,浪費了錢,也對診斷沒幫助,是不是?” 教授所說的排除法,就是如今醫院常用的辦法。比如,一個病人的病情,其實有經驗的醫生只需要通過幾個指標就可以確定了。但是,許多醫生,會叫你把所有相關的檢查項都查完。有一種說法是,多開一項檢查,科室會多得一些收入。 但我們要相信,大部分醫生,尤其是公立醫院的醫生,并沒有這么惡劣。之所以這樣做,是與近些年的醫患矛盾有關。 有的病人治療不順利甚至出現搶救過來的情況,這在醫院是正常的。畢竟,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的命運,總是死在醫院的。人終有一死,不管再高明的醫生,也沒辦法。這就是俗話說的:醫生醫病不醫命。 但是,有的家屬,對此就會大鬧醫院,說醫院只為判斷失誤造成的,或者是用藥失誤造成的。這些不僅影響醫院聲譽,干擾醫院秩序,更要醫院賠一大筆錢。 沖著錢來的醫鬧,有時還有專業班子,帶點黑社會性質。前段時間,中醫院一個病人去世了,家屬本來也知道,這是個老毛病,已經到晚期了,治好的可能性極小,本想就讓人入土為安吧。 誰知道,醫院周圍就有專門搞醫鬧的人混子,找到這個家屬,要他必須鬧一鬧才有錢。但家屬拉不下這個面子,畢竟,與醫生長期接觸,關系不算太差。 但混子的話卻讓家屬動心了。“醫生哪里就做得到萬無一失?萬一他有些檢查有些用藥不到位,那不是可以告醫生,告醫院,說他們是醫療事故?你不懂,我懂。你不想鬧,我們幫你鬧。鬧出來的錢,咱們一人一半,怎么樣?” 就這樣,遺體停在醫院兩天,各種鬧騰。最后,醫院為了大局,息事寧人,賠了幾十萬,才算消停。 但這事,已經被后來的公安機關介入了。這是一個專業的醫鬧團伙,已經害了好幾家醫院了。 把所有相關檢查全部過一遍,把所有結果全部排除一遍。在病歷記錄上細而又細,在用藥方面,全而又全。病情檢查,是為了應付有可能的扯皮,所以開得多。這叫排除法,是醫生與醫院自保的辦法。 如果扯在法庭上,有人指出漏洞,不僅會輸官司,有可能,醫生了職業資格,都會受到影響。 手術在下午進行,中午的時候,燕子想請教授在外面吃個飯,但教授拒絕了。“走不開,院長早就準備好了,下午要工作,又不能喝酒,所以,吃飯這事,你就莫cao心了。” 爺爺雖然不想在這里花錢治療,但這位教授來的時候的派頭,確實讓人震撼。燕子為了調節爺爺緊張的氣氛,笑著說到:“爺爺,你個人的病已經是小事了。你病了,請人家教授過來,等于是幫容城醫生提高技術水平來的,你對醫院還有貢獻呢。” “有貢獻?那叫他錢少收點?” “是的啊,人家答應了的啊?是要優惠,要少收,你放心吧。” 聽說會少收錢,爺爺明顯感到寬心了。他一整晚沒睡好,現在,終于安穩地睡著了。 其實在農村老家時,他就聽燕子的父母在外面說悄悄話了。一個說賣一頭豬的事,一個說賣一點魚的事。爺爺知道,臘月還沒來,這些都賣不出價錢。為了自己的病,把全家的生計都拖累了,這叫人怎么睡得著? 當然,睡不著還有身體的原因,呼吸困難。 本來,前兩天送到容城醫院時,醫生為了讓他好好睡覺,也給他打了相應的針。但是,護士進來找兒子媳婦時,要求把前期費用交一下,他多了句嘴問了護士一下,護士說交了五萬,把他嚇住了,就再也睡不著了。他一直鬧著回家,是可惜這五萬塊錢。全家人掙一年,也存不下這么多啊。 其實,那都是燕子寄回來的。燕子父母臨時便宜地賣了些魚和一頭豬,總共才湊了五六千元錢,再加上平時的積累,也只不過總共七八千元錢而已,這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人老了,要經歷過幾個痛苦的心理歷程。第一個歷程,就是自己能力下降了,挑不動水,擔不了擔。這是第一步,明確告訴你,衰老已經來了,你再不是原來那個生龍活虎的人。 第二步,就是自己開始有老毛病了。所謂老毛病,就是過去有的,但不重,此時加重了,但又無法簡單地通過休息與吃藥,得到緩解。病是老年人的伴侶,甩不脫它,就得接受,在它的折磨下,艱難求生。 第三步,就是自己最害怕的,成為后人的拖累。自己已經沒用了,成了個吃閑飯的人。忠厚的莊稼漢,一生靠自己的勞力與汗水生活,支撐養活著一個家庭。雖然日子艱辛,但有成就感,有驕傲,有自信。 自從老了后,自己不僅無法給后人做貢獻,反而也了他們的拖累,這有一種難以忍受的自卑與壓抑,是最不愿意面對的。 而燕子安慰說,他的病甚至對這個醫院都有貢獻,稍微得到了心理上的放松,所以,睡得很香。 他需要睡眠,因為大手術之前,保持元氣,是最重要的。 這些年的病,差不多把他的元氣耗干了,剩下皮包骨頭的樣子。看著安靜睡覺的爺爺,那粗糙的皮膚、暴起的青筋,燕子總想哭。這個養育了一家后代的人,沒享受過一天好日子。近些年,哪怕睡一個好覺,都是奢侈的。 有肺病的人,最怕過冬天,因為冬天的寒冷,刺激氣管,讓呼吸變得更為困難。不是在火堆旁,就是在床上,連出來散步,都連呼帶喘,生不如死。 燕子此時,也爬在爺爺的病床邊睡著了。母親上街給她買的一碗熱干面,她都只吃了一半。 手術快要來了,科主任親自拿著一張單子,讓燕子簽字。這個單子是醫院那種手術前的固定格式的單子,寫滿了大量的免責條款與注意事項,其實,這是醫院為規避法律糾紛而設計的。把后果說得很重,是給自己留下余地。 人體是一個復雜的系統,沒有任何一個醫生敢說對一個病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科學上的精確,只是一個概率問題。如果有人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完成一件事,你反倒要懷疑,這是不是在忽悠。 “你不細看一下?”科主任看到燕子直接拿筆就簽字。 “用不著了,我相信你們。況且,我看了有什么意義呢?我又不懂醫,我只是來賭。” 科主任此時,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用了“賭”這個詞,太準確了。其實,這么大年紀了,病得這么久這么重,治不治得好,別說醫生是抱著試的態度,就她本人,也是做好了最壞準備的。 許多孝心后人,明知老人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想盡百分之百的努力。你可以說他們不理智,但是,人類的基本感情在這里,你就能夠做得到永遠清醒嗎? 花這么多錢,對于城里一般家庭,都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更何況,對于一個農民家庭。拿全家最大的力量,把老人送到醫院來賭,為什么?因為那是命,那是至親人的命! 愿賭服輸,敢作敢為,把事情想得透,這小姑娘不簡單呢。怪不得,她能夠說服教授,親自到容城來診病。 幾個護士推著床過來。要把爺爺從病床轉移到手術床上。燕子與父親想幫忙,護士卻阻止了。“你們莫亂動,把管子搞掉了。況且,他太輕了,我一只手都行。” 一個中年女護士,一只手都可以搬動爺爺。這個山村的曾經的男子漢,到了今天這個樣子,不得不讓人動容。 一起扶著車子,推到手術室門口時,教授特意在門口等他們。他看了看燕子一家人,點了點頭,意思是請他們鎮靜。然后,他俯下身對老爺子,用家鄉土話問到:“你把命教給我,我是你老鄉,你放心吧?” 爺爺點了點頭,說不出話來。不知道,他此時是在想什么,反正,當他推進去后,燕子一家人,就只好在外面干等。 “交給教授就放心了,我看,他確實是厲害的人。況且,老鄉,人家這么厲害了,還認老鄉,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mama反復說這段話,好像有什么依據似的。 但燕子卻知道得更多。哪怕教授再厲害,爺爺也是病入膏肓的人,身體基礎太差了,動這樣大的手術,風險自然非常高。 況且,決定手術成敗的因素很復雜。除了主刀醫生以外,麻醉也是一個生死關口。爺爺長期使用過激素類藥,在面對麻醉時,是否能夠闖過來,還是個問題。 有人說,世上有三大慢:釣魚、坐船和等人。這是指人的心理狀態。說等人,在這三慢中是最慢的。其實不準確,因為在車站等人,雖然慢。但哪里比得上,在手術室外面等人呢? 人是否能夠再見一面,都沒把握。燕子后悔,剛才沒跟爺爺多說一句話,也許,爺爺起不來,就再也沒機會聽到燕子的聲音了。 燕子回憶起爺爺夸自己的那句老話:“我燕子,說話的聲音,最好聽!” 淚水不自覺地下來,已經顧不得臉上的淡妝,留下了淚痕。 大概過了三個多小時,里面的門突然開了,外面等待的三個人,像條件反射似的站了起來,望著那個醫生的眼睛。 “放心,教授做得非常成功。現在還處于麻醉的蘇醒階段,估計再過半小時,就出來了。” “醫生,你說的成功,是什么意思?” “過一會,教授自己出來會對你們交代。畢竟是高手,他做的手術,就是我們的教科書啊,真是想不到,這樣危險的基礎,這樣復雜的病情,都被他拿下了,老師就是老師。” 醫生感嘆完,隨后說到:“你們耐心等一下,教授換完衣服,就出來了。” 過了一會,教授出現在門口,對三位家屬說到:“第一關,他算是闖過來了。后面的第二關第三關,我要給你們交代一下。” 大家都在感謝教授的幫助,教授卻阻止了他們的話。解釋了什么是第二關第三關。第二關是控制感染,這必須在醫院住著。因為年紀大了,自身免疫系統脆弱,手術后容易產生感染,如果不及時控制,那麻煩就大了。 燕子知道,所謂麻煩大了,其實就是生命危險。 第三關,是護理康復關。護理最為重要,比如出來后,飲食該怎么樣,平時用藥該怎么樣,家里的吸氧機不能停,至少,在開春前,不能不百般小心。諸如此類的,交代了很多。他說完,還讓燕子的母親給他重復一遍,怕她沒聽清楚。 這種對病人完全負責的精神,甚至超過了病人的親屬。 燕子除了表達感謝以外,還想請教授晚上吃飯。教授拒絕了:“我還要回武漢,畢竟,明天我又要上班的。關于費用問題,我已經給醫院打招呼了,他們肯定有減免。但是,七八萬塊錢的花費,是要準備的。” 教授說到這里時,院領導一幫子人擁簇過來,教授就隨著他們離開了。 當爺爺從里面推出來時,床上掛著輸液瓶,滿身插著各種管子,先在icu病房觀察兩天。當時,燕子摸了摸爺爺的手,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