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終于團聚
作揖不停的樹哥,被柳書記站起來按了下去。 “你得先找到你姐,如何聯系,在哪里?人家是來跟你家幫忙的,你得搞快些。” 話歸正題,樹哥說到:“其實我也沒跟她聯系過了,家里修房子這么大的事,也沒見她回來。但是,我娘那里,好像有她的電話號碼,我這就回去拿。” “先吃完飯再走,你急什么?” “我還吃得下么?” “坐到!”柳書記聲音嚴厲起來:“有些事沒跟你交代,你找起桿子就想走?你想,在我家喝酒來的,沒到時間回去,你爹娘是不是會懷疑?這事沒確定之前,肯定不能讓他們先曉得,年紀大了,哪里經得起這樣激動?你吃不吃飯隨你,你先把你的表情,跟我搞正常了!” 柳書記果然是老手,把這些問題已經考慮在前面了。 樹哥當然是吃不下飯了,只是在柳書記家擦了淚洗了臉,就準備回家。 當他要出門時,支書攔住了,遞給他一個包:“你不帶點回禮過去,你爹娘還不是要懷疑?況且,你找你姐的電話,理由是個啥?先給我說一遍。” 這相當于是預演,支書考慮得周到。 “我就說,自己有急事,要找她。” “啥急事?” 樹哥支支唔唔地說不出來。 “我教你。你就說,家里修房子這么大的事,她人不回來也就算了,是不是可以借點錢回來呢?這個理由,你娘不會懷疑的,對不對?” 冬子與小夏終于佩服,這位老支書的精明。 其實,光從聰明程度來說,農村的老支書,應該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因為,他們沒什么文化與特長,憑什么在低水平惡劣競爭的農村里,獨占鰲頭?那是多次競爭與拼殺中殺出來的唯一的勝利者。憑什么他坐幾十年交椅而不倒,經歷過多少人的嫉妒與攻擊,他都能夠迎刃而解。只能說明,在沒什么文化沒什么技術的農民中,這是一位絕頂聰明的佼佼者。 他們上要應付上級領導的指導與檢查,下要對所有村民有交代。俗話說,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要穿好這些線頭,可是一件非常復雜的工作。 他們是沒有工資的,只有些補貼,他們既是農民,又是工作者。他們既要為全村的公共事業出力,還得為自家的發家致富用心,沒有強大的精力與高超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而他做了幾十年,一直干到退休。 哪怕退休這么些年了,樹哥在外打工已經有年頭了,經濟與管理上,老支書已經對樹哥沒有任何影響。但樹哥對他的尊敬與恭順,擺在冬子的面前。這只能說明,這位老支書的為人讓人服氣,他的能力,僅從這幾句話這幾個交代,就看得出,心思縝密,滴水不漏。 樹哥出門去了,他們幾人繼續吃飯。等他們吃完飯喝茶時,樹哥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張紙條。 “達,我跟我姐,該怎么說呢?”樹哥手里拿著電話號碼,就是不敢打。 “你就實話實說唄,你還怕她受打擊咋的?兒子不見了,當娘的,哪里去了?她有錯,你還護著她?” 當著眾人的面,樹哥撥通了電話。小夏注意到,在電話里,樹哥不把柳葉叫姐,只是直呼其名。看樣子,他們姐弟的關系,并不好。 樹哥敘述這件事情時,語言有些重復和雜亂,這不是他的智商有問題,他其實是一個智商正常的人,在外面打工多年,不是沒見識。只是因為感情激動與顧慮的原因,才語無倫次。 說得差不多時,柳支書不耐煩了,對樹哥吼到:“電話給我,我來說。” 樹哥把電話遞給支書,老支書的口氣就明顯硬了起來。 “你還好意思哭?你當的個啥娘?說別人丟人,其實是說的丟臉。你啊,是真的把人丟了。莫哭了,不爭氣的東西!你在哪里,要么趕快到我這里來。” 此時冬子趕快插嘴到:“不不不,我們去。她回來,還麻煩些。” “聽到沒有?人家五服外姓的好心人,都比你急些。你還有資格當娘?把地址發過來,人家西安來的好心人去找你,莫跑了。你再亂跑,就莫回柳家莊了。” 當支書掛斷電話后,并未遞給樹哥。那雖然是樹哥的電話,但支書卻在等短信。 “嘟”的一聲,短信來了。上面就是地址,支書看了看,說到:“不遠嘛,開車只要一個小時,她咋不怎么娘家呢?” 答案顯然是不言而喻的,她沒有臉面回來。實在想娘了,才偶爾悄悄回來一次。 冬子他們馬上決定出發,因為一個小時去,再一個小時回西安,那么,留給他們做柳葉工作還有采樣等行為,只有最多兩個小時的時間了。 老支書也不攔了,只是給他們送了好大兩包手工蕎麥面條,是他們村自己農民做的,這算是一個回禮。這種回禮是有道理的,因為,城里的人,不稀罕所謂的高檔貨,只想回歸農村的土產。老江湖柳支書,肯定知道,西安來的客人,喜歡什么。 當時樹哥要跟著過去,支書不同意。“你過去干什么?假裝去拿錢,要不拿不回來呢?況且,人家西安客人,要回去,不順路嘛。” 樹哥也就算了,只是與冬子互相留下了電話號碼,要求出了結果后,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他。他決定,哪怕老家房子修好了,也暫時不往廣東去打工,他要等外甥回來。 兩人上車后,開了沒到一個小時,也許,村長是按拖拉機的速度來說時間距離的。那是一個小鎮,但不是乾縣,是另外一個縣的邊遠小鎮。當他們開到鎮里時,找不到什么門牌號碼,只是停留在大致附近的一堆比較破舊的老房子邊,給柳葉打電話。 電話還在說,此時,從一個較黑的低矮樓棟里走出來一個老年女人,大概五十幾歲,穿著有些臟的衣服,外面有一個整體的圍裙,一邊接電話,一邊望著他們。 就是這個人,這個叫柳葉的人。瘦小蒼老,雖然只有五十幾歲,但好像經歷了六十歲的風霜,怯生生的望著他們,眼睛緋紅。 “是西安來的陳老師、夏老師吧?” 兩人點了點頭,問到:“你家在哪里呢?” “就在前面,一個破屋,臟得很,怕臟了你們的腳。”婦女這樣說,冬子只好硬著頭皮說到:“沒事,我們都是很隨便的人。” 拐進樓棟,樓梯邊上堆滿了蜂窩煤紙殼等雜物,小夏走得驚心動魄地,上了二樓,二樓是一個用鋼條焊的簡易防盜門,里面是一個有裂紋的木門,那吱呀的聲音,讓人懷疑,只要稍一用勁,整個門會倒下來。 進屋后,柳葉找凳子,洗抹而來擦凳子,是塑料的,上面有些白色的臟東西。冬子隨便看了看,這簡陋得像個窩棚的小房子,算是一室一廳,有簡易的廚房與衛生間,外面還有一個陽臺。而廚房內,是一個磨豆腐的機器,客廳還有濾豆腐的架子。 豆腐的制作過程比較復雜。先得把豆子磨成粉,然后,這種漿粉放在大鍋里熬,其間還有許多的程序,最后,出來的豆漿水,放在濾而架子上過濾,留在而袋里的成了豆渣,濾出來的漿水,經過點鹵等程序,就會形成豆腐。 冬子還專門到廚房看了看,果然有一口大鍋。 做豆腐歷史以來,是最窮人的買賣。一般是一斤豆子出來三斤豆腐,利潤有保證。但是,制作過程太漫長,為了趕在早市出豆腐,得半夜起來,開始cao作。整整四五個小時不歇氣,才能把豆腐做出來,這種勞動強度,會讓絕大部分人受不了的。 當然,做豆腐,是可以養家糊口的。一天,一方豆腐,也會有幾十元的純收入。 終于凳子擦到位了,開水也端上來了。冬子問到:“你老公呢?” “他啊,我們早就分開了,分開十來年了。他當年就是騙我的錢的,早跑沒影了。這房子,都是我一個人做豆腐才買下來的。我自己做錯了,苦果我自己擔,沒辦法。” 柳葉說這些時,好像在說別人的事,對自己的苦難,完全沒有感覺。 “能娃的照片呢?我看看?” 冬子給她看了手機上的照片,她端詳了好久,終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夏給她遞紙巾,她都沒接。 她哭到肚子子有些痛了,揉了半天,才緩過勁來。當然,此時,冬子他們,還是沒有把人販子是王菊花的事說出來,這太遭人恨了。哪怕人販子死了,也會讓人恨她的家人。 她問了好久,也說了好些能娃的遭遇。關鍵是那個男人,自己當年太傻,以為自己找到了愛情,啥都給他了,還讓能娃改跟他姓,結果,這個男人太壞了,就是騙錢,人都沒影了。現在,娘家都不好意思回,哪里還敢打聽王家莊的事呢? 小夏覺得,一切都要往前看。勸她,能娃雖然早年多次被打,精神上是有些問題,但沒大問題。況且,如果真要看醫生,網站也會募捐的,錢不是問題。更重要的是,他的內心中,把自己的家說成與柳樹有關,至少對你這個母親,對他的舅舅,是有良好感情的。 “你們才是他最好的藥,估計見到你們,他的病就自動好了。”冬子也安慰著。 最后,按程序,取得了檢材,當天就送到了馮警官那里。馮警官已經提前說過了,檢材的事,鑒定的事,以及戶口的事,都由他負責。 并且,隨后,對那兩個人販子,還活著的那兩個,也要重新立案,只需要他親屬搞一個報案程序就可以。 在山東那邊,網站與公安機關是聯動的,很快取得了能娃的檢材。結果很快出來,求助人與柳葉的關系,就是母子。能娃找到家了。 這是一個重大的勝利。對于網站來說,這只是他們幫助別人成功的案例之一。但對于冬子來說,憑自己的努力,在幫助能娃的過程中,起到了作用,這種成就感,幾乎都可以感動自己。 明天,能娃就是要山東回來了,在西安火車站接他的,就是冬子。能娃的舅舅,已經從老家趕到西安來了,住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個招待所里。 上午的時候,接到小夏的電話:“你不是說,要請客的?今天中午就行,還等什么?” 冬子想起來,原來承諾過,只要幫求助者這事成功,想吃什么,由她點。于是說到:“你點吧,哪樣高檔哪樣來,不要怕我賴賬。” “帶我吃西餐吧,好不好?西安有家西餐廳,我還沒去吃過呢,他們都說好。” 西餐其實并不貴,只是人們平時生活的點綴。在西安這個古城,在這個面食文化最為發達的地方,西餐這東西太小眾,平時還真沒注意到。 其實,女生要求男生請客吃西餐,有另外的用意。西餐除了更有所謂浪漫情調外,還有一個功能,就是看男生的優雅程度。一個吃過多次西餐的人,肯定有不少高端的朋友與場合,應酬的檔次,就是你做人的平均線。 當然,西餐冬子也是吃過的,怎么用刀叉,怎么用餐巾,先后的順序以及點餐的規矩,他是懂的。凡是與美食有關的事,冬子都喜歡學習。在廣東,學會了吃西餐與喝咖啡,應付一個西安姑娘,肯定不會鬧笑話。 兩人到了位置,像模像樣地點起了餐。小夏看到冬子熟練的動作,心里已經有譜了。這個男生,已經習慣了這種西式的生活,看樣子,他并不是自己所說的,是個大老粗。 有實力的男人謙虛起來,別人一番魅力。 但在桌子上,他們卻不是說的這個。小夏找了一個關系,是個心理醫生,答應明天到火車站來,利用半個小時,簡要觀察一下,這個能娃的病情是否嚴重,他好對后續的發展以及治療,有所判斷。 冬子覺得,這是小夏主動做的一件大好事,也很感興趣。冬子問到:“明天你去不去呢?” “有我一份功勞,憑什么不去?你車子坐得下嘛。” 當然坐得下,只有四個人。 第二天,十點鐘左右,一行人終于在火車站等來了能娃。能娃幾乎不需要辯別,就認出了自己的舅舅。兩人分隔了二十來年,好像就是在昨天一樣。雖然歲月把兩個都催老了,但他們擁抱痛哭的速度與力度,那痛哭的狀態,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忘記過彼此。 冬子公司在火車站邊上,有他親自設計的一個門店,冬子事先已經說好了,這個門店里的賬務室就暫時作為心理醫生的心理咨詢室,讓這位專家,臨時判斷一下,這位久別家鄉少時有過心理創傷的能娃,到底有多嚴重。 里面得是他們兩人面對面,其他人不能進去。小夏突然問到:“這個店,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是不是我的畫冊里?”冬子感覺到,此時自己的驕傲,很有底氣。 “對對對,就是畫冊里面第二幅圖。現場效果真好,比畫冊上拍得還要好。”小夏是發自心底的贊嘆:“怪不得,你能聯系到這個就近的位置,原來是你的作品啊。” “你說好,好在哪里呢?”冬子故意擺出驕傲的樣子。 “說你胖你就喘起來了,就是好,怎么樣?” 小夏非要讓冬子幫她,在這店子門口照了好幾張照片。 等他們出來時,能娃又飛奔到舅舅身邊。醫生給冬子與小夏介紹了情況。 能娃的心理雖然受過創傷,但是,找到親人的興奮,尤其是他內心中最惦記的舅舅出現了,他的心理好多了。只要他回家后,受到親人的關愛,他的情況,會漸漸好起來的。 “不影響生活,我再說一遍,只對感情有前期的影響,后期也會恢復,不影響正常工作與生活,懂吧?” 專家就是專家,這個意思很明白,不需要專門的治療。 因缺愛而造成的傷痛,只要愛來了,就是最好的良藥。 醫生不要冬子開車送,他只攔了一個出租,冬子硬給出租司機塞了一百元錢,還從火車站那家陶瓷專賣店,拿了一個商務的紀念品,送給了醫生。 那是一個水晶制作的小臺燈,雖然并不是很貴,但很精致。平時送給大客戶,他們都很喜歡。 四人開車,先回到能娃的mama家,柳葉是他親媽,還是愛他的。車上,舅舅已經說了好多話,能娃一邊哭,也一邊回憶自己在山東的苦。 沒文化,干粗活,掙點錢也不多,最難受的,是孤獨。他曾經覺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所以就加重了心理問題。但是,現在,他發現,不僅舅舅始終愛著他,就連mama,也無時不牽掛著他,他的心理,好了一大半。 當聽說mama已經與那個男人分開許多年了,他就放心了。還聽說,當年賣他的王菊花,已經罪有應得,不僅坐了十多年牢,而且,就淹死在他爸當年修渠死的地方。火車上打他的兩個男人,也要被抓起來了。 大仇得報,讓他心理的另一塊石頭落了地。能娃終于在車上笑了起來。 小夏更把他爺爺奶奶的情況說了一遍,聽說奶奶還活著,他更高興了。因為,按他自己的預計,估計兩位老人,都已經在墳墓里了。 他在車上決定,明天,就去看奶奶,告訴他,自己回來了,還長成了大人,也是個大個子。 冬子想到,他的父親,就叫王大個子。 他的樣貌像舅舅,身材更為高大,估計是因為他父親的基因。 因為,能娃回家的事,冬子出于禮貌,通知了王家莊的關系人,就是那個退休的縣政府干部。也通知了柳家莊的柳老支書。還有當地派出所的人,以及為此事立了大功的馮警官。 當車子來到小鎮時,一時間鞭炮齊鳴,冬子仿佛重溫了一遍,原來在翠華山下,與孫總一起見識到的那一幕。 能娃有些不敢認mama,但mama肯定認出了能娃。一陣抱頭痛哭之后,在其它親人的招呼下,才分開。 因為能娃回來了,王家莊與柳家莊的長者,都互相熱絡起來。鄉親們,看到柳葉如今的慘狀,對她二十年前犯的錯誤,已經自動原諒了。來的人,兩個莊的親友們,大概有好幾十人。而王家莊的退休干部,堅持包了一個餐館,來招待客人。 兩位長者,還為此事鬧起來了。因為柳家莊支書,也要出錢。畢竟,能娃是回到母親身邊,算是柳家莊的大事。但王老先生卻不干了,他的理由更硬一些。 “第一,王菊花娘家是我們王家人,她做了錯事,咱們莊該賠這個禮,對不對?更重要的是,剛才公安辦戶口時,已經定了性,能娃,按他自己的志愿,還是姓王,還是叫王能,對不對?這客,肯定該王家莊來請。” 要論聰明,或許王老先生比不上老柳支書。但論口才,說官場正規的話,柳老先生就不是對手了。畢竟縣里的干部,底子還在。 吃飯時,東主王老先生提議,先給恩人敬酒。大家紛紛起立,朝著冬子與小夏,還有馮警官,一起示意敬酒。小夏很不好意思,畢竟,自己太年輕了,長者如此隆重的敬酒,怕受不起。而且,這事是網站安排的,自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 但當時大勢所趨,哪里能得上你猶豫?大家都先干了,不管你杯子里是飲料還是酒,不干不行。 酒喝了,剛坐下來,柳老支書說話了。 “柳葉,你跟柳樹,把能娃帶起,是不是該給恩人們嗑個頭啊?” 大家紛紛說應該,冬子與小夏根本就躲不開,馮警官示意他們,這事是躲不過的。于是,硬是接受了能娃,這個比自己還大幾歲的人,三個響頭。 席上,能娃的mama本來要說兩句的,但她已經是一會笑一會哭,說不成話了。倒是王老先生提議,讓能娃說兩句時,大家突然安靜下來,想聽聽能娃怎么表態。 這位曾經精神有問題的人,在如此大悲大喜的沖突下,他該說什么呢? 能娃憋紅了臉,小聲說到:“我回來了,回來幫娘,磨豆腐。” 這句話,好像很搞笑,但大家都沒笑。因為,最真誠的東西,沒人敢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