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警官戲說
吃過早餐,臨別的時刻要到了。二蛋給冬子他們,提來了三人份的東西,里面有劉強家的鹵菜,每一份有兩包煙,還有柿餅紅棗核桃本地的土產,大家推辭一番,但盛情難卻。 最不好意思的是胡警官,因為他昨天沒有送紅包,這反倒拿東西回去,面子上就有些掛不住。 但村支書的話,確實讓他不好反駁。“胡公安,你這就不好了,二蛋親自送的,咱可不敢不接。” 他一個老支書,還是習慣把警察叫公安。“人家二蛋第一次回家是你送來的,人家代表父母及全家,第一次送客,你就這樣,莫不是,你們公安還不承認,他是王家的后生?” 這話說得你都找不到反駁的動機,胡公安沒辦法,但推辭的口氣,明顯軟了許多。此時劉強說到:“胡警官,你還要代表咱們全家,送孫總陳總回去,就是打出租車,也得給司機辛苦錢,不是?你這樣弄,下次到我家買鹵菜,我還敢不敢收你錢呢?” 沒辦法,胡警察只好收下了東西,在一行人的擁簇中,三人上了警車,車子發動后,大家揮手告別,直到快到遠處那拐彎處,冬子回頭看到,那一家人還有揮手。 農村人的禮節,是如此的真摯與熱情,發自內心的禮節,雖然表面上看程序比較麻煩,但很自然。 拐過彎后,胡警官說到:“昨天晚上忘了關車窗,估計有露水,你們坐墊濕不濕?” “沒事,好得很,昨天我們走路還是稀的呢。”孫總回答到:“坐車總比走路好。” “你們昨天走到這里,大概用了多久?” “大概從一點到三點,反正我們是瞎逛看風景,不知不覺就走過來了。” “這盤山路,本來是翻過山梁的事,但開車,也得一個多小時呢。”胡警官的說法,還是讓冬子有些意外。這里的直線距離并不遙遠,畢竟昨天在山梁上,冬子發現從這邊看是水庫與村子,從那邊看是農家樂,好像很近的樣子。估計空間直線距離,大概也就十來公里。 “要這么長時間嗎?”冬子追問到。 “這兩邊沒有直通的路。我得先經過鎮上,再從另一條路上那邊的山坡,你們昨天是不是經過一條漫水壩?” “對,經過了的,搞一車的泥巴。”這個,孫總當時嗨駕的樣子,冬子記憶深刻。 “我們今天也要經過,估計水小多了,你們發現沒有,我們平壩和山邊下雨,但真正山上卻并沒有下。” 胡警官這一說,孫總馬上接話到:“對,我也發現了,畢竟,水庫的水沒渾,說明山上的支流,沒有流下渾水。在山上的溪水,沒下雨,水才不渾。這山太大了吧,這水庫的主要支流,估計是很遠很高的山上了。” “孫總是農村出來的,懂這個。對的,這個翠華山,是秦嶺的一支,包括咱們說的華山或者說終南山太白山,都算是秦嶺山系,那算起來,就是最大的山了。” 確實,秦嶺作為中國最重要的南北地理分界線,如果不大,怎么可能作為分界而存在呢?況且,陜西分為三個部分,俗稱三秦大地。北面因為黃土高原的存在,而形成陜北。而關中平原遇到秦嶺山系,就結束了,夾雜在秦嶺與大巴山之間的陜南,算是南方,諸葛亮與曹cao死命爭奪的地方,因為氣候是南方氣候,糧食產品是很高的。 秦嶺與淮河,形成了中國最重要的南北分界,而主產的糧食,也就分成了水稻與小麥。 “聽說,終南山,有隱士,你們警察,應該知道吧?” 孫總突然拋出這個問題,冬子以前都沒聽說過。 “這就是這個村子旅游興盛的原因之一。”胡警官簡要介紹了一下。 終南山隱士,要說歷史,可以追溯到唐朝了。因為離長安這個首都近,如果求官不成,就地務農,號稱隱憂居。如果被啟用,當天就可以上朝,很方便。按上古神話或者道家傳統,大部分修煉的人,大多在龍門山或者麥積山,在甘陜交界了,那里離長安比較遠,與朝廷沒信息與人員往來,按說是最好的修行基地。 “大多數在終南隱憂的唐代人,都是三心二意的。”胡警官笑到:“孫總,你是大知識分子,我讀書少,也就知道這一點。而這幾年,對終南隱士的說法,是因為一本書。” 原來,一個在臺灣出家的美國人,到了西安附近尋找隱修的高人,在終南山碰到了許多人,甚至說有近千人在那里隱修,所以,就名聲大噪。 “究竟有沒有真修行的呢?”孫總問到。 “不能說沒有。我們搞人口普查,或者追蹤逃犯,鉆過的山也不少,但是,真正能夠獨自生存并且不與外界交流的人,并不是很多。其實,下面一些村子,包括我們鎮上,也有一些隱修的人,來買東西。背著幾十身斤米面油鹽,往山上背,我們不可能沒注意到。” “你認為,他們真有道行嗎?” “不曉得,這事不敢瞎說。反正,也有幾十年在山上念經打坐的,過著原始人一樣的生活。也有的,種點菜種點玉米紅薯什么的,夠自己吃。過去,是躲開運動不愿意還俗的僧人或者道士們,有一些。近兩年,一些城市里的普通人也來了,好像有學業不順的、厭煩工作的、愛情受挫的,這種情況多了,這些人,就稱不上隱修了,像是一種逃避。” 孫總說到:“與其說是隱修,更像是隱居,對不對?” “大概吧,我們調查也掌握了一些。畢竟,既然是公民,就得有戶口有身份證,對不對?況且,如果他們沒人管理,發生案件,怎么辦?所以,我們要求山邊的村委會,找一個有經驗的人當治安管理員,每隔十天半個月,上山尋一次,免得出現案件,就不好了。” 當然,也有傳說中的高人,胡警官介紹到,聽說某人死后有舍利子,某人怎么怎么樣,這些事情,因為不是他親手經歷的,所以,知道也有限。但是,他卻肯定的地說到:“那里面,當然有真正修行的,我見到過一個,在山上住了二三下年了,基本不與人說話,他打些山核桃出來賣,換一些鹽巴之類的,山上種的土豆和蔬菜,也就吃那些。我看過他寫的字,相當漂亮,這個人,如果在城里教書法,也可以很高的收入的。” “那個人現在還在嗎?” “你是想去找他嗎?”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 “應該還在,我也有一兩年沒見過他了。但他幾十年來,幾乎在他的石頭房子里沒挪過窩,周邊都是他的作物和菜呢。他平時,只是打坐念經和種田,除了書法,倒也看不出他的來歷。身份證我倒是檢查過,是正經人,曾經當過老師,但是,他說他曾經在哪個寺廟出家,我就不知道了,因為他的度牒弄丟了,就不太好查證了。我當時,是本著查找逃犯了目的去的。結果,是個正經人。” 說了這多,冬子也聽不出什么明堂出來。只是問到:“那你說,這個村子旅游,因為他們,是嗎?” “對啊,這里是條古道,上終南山最方便了,順著水庫的一個支流就上去了。最近幾年,很多驢友,成群結隊地,多的時候,每天得接待上百人上山,這個村是中轉站。帶些干糧,就可以上路了。” 原來是這個原因,冬子想明白,這個村搞旅游之所以成功,還在于它有特殊的情況。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是一系列的因素所組合而成的,并不是,只要有個好支書,或者只要有個好水庫,就可以搞旅游了。 孫總問到:“那里面,有沒有逃犯呢?” “總體上,并不多。反正我們所,沒查到過。聽說另外有地方,查到過一個,那也是偶然的。這不符合犯罪心理學,畢竟犯罪的人,欲望模式不同,長時間隱修,他受不了。” “為什么呢?”冬子不太理解。畢竟,如果可以逃脫法律的懲罰,在山上自給自足,躲一天就有一天的自由嘛。 “如果真正不跟人接觸,完全的隱居,其實比從牢還難受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你想想,十天半月沒人說話,所有一切生活,都得自己對付,像這種耐得住寂寞的、能夠完全吃苦耐勞的人,一般都不會犯罪。況且,哪怕是坐牢,也有rou吃,也有人說話,也可以活動。還有出來重獲自由的希望,對不對?” 光是長時間沒人說話,這一點就比較難了。況且,不懂農村生活的人,在那完全靠自己的大山里,根本養活不了自己。所以,哪怕是逃犯,既想躲進這山里,也是需要大量的苛刻的條件的。 “內心飽滿的人,才有可能完全不跟人說話。”孫總感嘆到:“要么有極度的幸福自得,要么有極度的痛苦壓抑,不然,正常人,會被逼瘋。” 胡警察笑到:“孫總,你說的這兩種人,如果沒瘋的話,可以做隱士。” 凡是到了極度的地步,沒有瘋掉,已經不算是一般人了。 當大家都在玩笑時,車子不知不覺,已經開到鎮上了。胡警官開到派出所停了一下,邀請孫總他們兩個進去坐一會。孫總說到:“我可不愿到你那里坐,不是好事。” 冬子也笑了起來。全國的派出所都一樣,藍白的顏色與警徽方形的窗子外,一層防盜網,里面停各幾輛品牌雖然不同但顏色差不多的警車。 胡警官在里面提了一杯茶出來,另外還拿了兩瓶礦泉水,給孫總與冬子,再次上車,向農家樂開去。 這個鎮只有兩條主街,橫貫主街的,大約有十幾條街巷。胡警官介紹到,派出所在其中一條主街上,這條街,分布著大大小小的政府機構或者國有企業,算是行政中心。 “咱們鄉鎮,也算一級政府,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莫說幾大家、公檢法,就是工商稅務供銷銀行,也都是齊全的。” 孫總問到:“這個鎮有多少人呢?” “全鎮總體人口,按戶籍來算有近兩萬人,住在這鎮上的,就有八千人左右了,當然過去老城鎮戶籍的也就三千,其余五千人是最幾年在鎮上住,原來是農村的,他們,集中在另一條街上,算是商業中心。劉強他們家,就在那條街上,如果不走主街,走小巷子,別說開車,就是走路,我從所里走過去,也就十來分鐘。” “你經常去買他的鹵菜?”冬子對菜很感興趣,總覺得劉強的鹵菜,有一種鹵香中微甜的感覺里,稍微帶些辣的味道,很有意思,可以讓人百吃不厭。 “嗨!經常買。怎么說呢?今年以來還少些,前兩年,幾乎天天都去買。他家的鹵菜店,不用說,味道還過得去,你們都吃過的,對不對?” 孫總馬上說到:“不是過得去,是相當過得。那味道有些特色,吃了就忘不了。我也好奇,他是怎么弄出來的。” 胡警官特意扭頭看了看孫總,笑了一下,迅速擺頭回去,因為他還在開車,此時車子正在街面上,前面還有行人。 “劉家鹵味,他父親在時就開了,名字地方都沒換過。他父親在的時候,那時人窮,雖然他家的菜好吃,但吃得起的并不多。到了劉強,好事趕一塊,算是興旺了。” 至于好事趕一塊,按胡警官的說法,不僅是現在的人都吃得起rou了,有條件天天買他的鹵味,更有幾個條件,都碰一塊了。 首先,近十幾年,農村大量的人向城鎮遷移,增加了五千人,可是不得了的消費群體。鎮上原來只有一家幼兒園一家小學一所初中,現在變成五家幼兒園,兩所小學,兩所初中了。當然,高中,還得是長安縣。 鎮上增加的小學與初中,都在劉強他們那條街上,那些接孩子放學的人,都喜歡先帶點菜,再帶著孩子回家,當然,劉強的鹵菜,以前是改善生活才買的,今天,幾乎有條件的,天天都可以吃它。 “要說呢,我們鎮上的特產,其實,與長安縣其它鎮沒什么區別,你說,帶個柿餅,帶著核桃,有什么稀奇的?其它鄉鎮沒有,只有我們有的,況且還有一定歷史,有名氣的,好像就剩下劉家鹵味了,畢竟人家也開了三十幾年,名聲從來沒倒過。前兩年,長安縣推出各鎮特色產品,所謂一鄉一品的東西,咱們翠華山不是搞旅游區嘛,搞點特色產品出來,就找劉強商量,意思是,把他的產品擴大,賣到旅游區去,但劉強不干,反而名聲更大了。” 不擴大經營,反而名聲更大?這倒引起了孫總他們的好奇。經過胡警官的介紹,才明白了原因。 劉強認為,鹵菜,保持新鮮,當天做完當天賣完,才是正宗的。如果為了擴大規模,就得有庫存,質量無法保證,況且他的鹵菜是以脆為口感的,如果在冰箱上凍了三天以上,rou的口感就有點稀,根本不適合運出去賣。 當然,劉強有更深的考慮。如果申請特色商標,把密方貢獻出去,雖然短期利潤很大,但是,那是父母的心血,自己還沒窮到要掙快錢的地步。 后來的事實也證明,當年所謂的幾大特產,在旅游區買,也不咋的,雖然銷量擴大了,但口碑并不響亮。而劉強這種拒絕發大財的事,到處傳遍了,許多外鄉人聽說,也專門開車,到他這里來賣。 冬子問到:“他小舅子回來了,店子關門,不是損失不小嗎?他一天得做多少錢的生意?” “他啊,一天營業額,也得有五千以上吧?你曉得,食品行業利潤高,他一天掙一千元,怕是沒得問題的。”聽到這里,冬子明白了,小舅子回來,喝西鳳酒抽中華煙,是人家劉強有這實力。 胡警官繼續說到:“他小舅子回來這是大事,他婆姨安心了,劉強這家伙,算是啥好事都趕上了。” 原來,要不是小舅子被拐,大翠早就考大學走了,根本輪不上劉強了。劉強娶了個美女回來,冷美人雖然冷,但畢竟是美人。況且,大翠這人,白天賣糖葫蘆也在店子里,算賬比劉強快。她糖葫蘆沒賣幾根出去,但鹵菜的收錢算賬都是她,精明得很。據說,每天晚上,熬調料煮rou之類的,也是她。據說,這配方,只有劉強與大翠曉得的,但大翠比劉強精明得多,原來他們只鹵一些豬rou,后來牛rou羊rou的鹵品,好像還是大翠提議開發的。 大翠這么干凈靈性的一個人,坐在柜臺邊,就是自然的廣告。這家的人這么愛干凈,食品的干凈差不了。況且,大翠雖然是山里娃,好像天然見過大世面。外地來的游客們,說各地方言,她都能夠對付,甚至有外國人說英語的,她大概也能夠招呼幾句。前幾年,兄弟沒找到,人是冷的。現在兄弟回來了,她那臉色,顧客肯定是分外熱情了,那生意,不得好上天去? “你們今天早上看到的嘛,大翠臉上的笑,是從眼神里發出來的,對不對?” 冬子覺得,胡警官此時用詞相當考究。形容一個人滿臉堆笑,說不出她的喜悅。但說一個人的喜悅,是從眼睛里發出的,就足夠說明一切生動的意思了。 “這個劉強,發了財,娶了好老婆,有個好姑娘,別說別人羨慕,我也流口水。”胡警官說到這,突然按了一下喇叭,前面一個飛奔過去的小狗子,竄到了馬路對面。 “我前兩年,在小學值勤,每當他們上下學時,我就在那個助學治安崗里,保證安全。所以,前兩年,我經常買他家的鹵味。”胡警官此時把車子一轉,車子已經離開小鎮,走上了大路,在田野中穿行,車速明顯變快了許多。 “我有個估計,估計,劉強家,馬上要開新店子了。” 孫總問到:“為什么呢?” “我總覺得,劉強當年不在其他地方經營,包括不到旅游點,不到縣城去,估計是與大翠有關。她弟弟是這條街丟的,她不愿意離開這條街,為什么始終擺一樹糖葫蘆?現在弟弟找回了,她心病了了。更何況,她本是該飛出去的鳳凰,現在沒有牽掛,估計,他們要到更大的地方開店子了。” “那會是在哪里呢?”冬子問到。 “我個人估計,他們會在長安縣城開一家,因為姑娘在那里讀書,這可是大翠的希望。他們在縣城買房子租門面的錢還是有的,銷路也不成問題。畢竟,劉家鹵味,在縣城,也有許多人知道名聲。” 冬子問到:“那在鎮上的這家,就得關門?” “根本不用關門,縣城到我們鎮,也就半個小時車程,鹵rou在一個地方,賣分兩處就行。比如,在鎮上,讓二蛋過來幫忙,不就行了?” 也是這個道理,畢竟秘方并不需要透露,并且,也給剛回家的二蛋找到一個好的生計。更何況,自家人經營,不至于把牌子倒了。 “這畢竟只是我個人猜測,說著好玩,不過,他家的鹵味確實好”胡警官繼續說到:“如果大翠要放開手經營,那不曉得要搞到好大呢。這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是可惜弟弟的事,把她拖了。” 車子突然沖過一個顛簸的路面,那個漫水壩出現在眼前,雖然今天沒下雨,但昨天山上下的雨水,今天從上面下來,水位還是比較高,警官猛地一加油,沖了過去,雨刷在玻璃上瘋狂地掃,像是在看警官的笑話,他開始猜測今天這里沒這多水的。 “也許是我猜錯了吧?”警官好像在自言自語,冬子以為他說這水,結果他冒出一句:“也許經過這種人生長久的痛苦,她現在只追求平安呢?這也說不一定。” 冬子知道,他的注意力,還沒從大翠那里走出來。 幾個急彎,警官都沒有減速,充分體現出硬漢駕駛的特點,這一點,孫總與他,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