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大變前奏
按慣例,冬子在回到宿舍之前,拐彎,到附近一個加油站,給汽車加滿了油。下周小袁就要回來了,用車人給車主加滿油,是一個基本的道德,不管你們關系如何好,只人遵從這些基本規范,友誼才會走得更長。 此時的冬子,已經開始拿正式工資了,再加上春節加班費,自己平時也沒怎么用錢,此時,自己的銀行卡里,已經有六萬多塊錢了。 冬子拿正式工資時,辦公室的人都不知道。人事專員說過,工資獎金與紅包,都屬于領導和自己才能知道的秘密,不能跟別人講。這一點,刷新了冬子的認知。他記得父母在工作時,工資單都是公開的,不存在保密。 開始有錢的冬子還買了一臺新的筆記本電腦,因為不學車,業余時間多了,不能光做飯,還得要娛樂。 娛樂時,網上一些人給冬哥打招呼,其中的幾個,冬哥已經在現實中認識了。有一次,他跟小袁都在網上,其實在現實中他們在隔壁。 他們有論壇上公開發言時,決定調戲一下其他網友。他對小袁說到:“你家廚房水要開了,還不快去?” 小袁在隔壁喊到:“冬哥,火不是關了嗎?” “調戲他們一下,讓他們猜。” 小袁心領神會,在網上留言到:“神啊,冬哥,果然大神,你怎么知道我在燒開水?你是開了天眼?” “感覺,關鍵靠感覺,沒辦法。但是,你家開水瓶已經灌滿了的,為什么還要燒水?”冬子故弄玄虛。 小袁裝著恍然大悟的樣子:“還真是,我怎么搞迷糊了呢?本來開水已經燒好了,我怎么會再燒水呢?冬哥,你又是靠感覺猜到的?” “我不僅猜到這,而且,我猜到,你燒水的目的,是為了把今天新買的筷子,燙一下。對不對?” “哎呀,你不提醒,我不忘了。還真是,冬哥,你是不是有通靈的能力啊,我自己的事,比我還清楚?” 這一下,網上就炸了。許多網友開始鬧。有人懷疑:“是不是喲?”還有人說:“冬哥這個大神,怕是要上天?” 看著大家在網上各種猜測評論,冬子與小袁在各自屋內大笑的聲音,相互都聽得見了。 此時,突然竄出來一個人,明顯是彭總,他的網名叫軍子。他提了個問題:“你們猜,冬哥為什么這么神嗎?” 有人問真的假的,有人問為什么。 軍子等著大家的情緒醞釀得差不多了,才抖出包袱來。 “兄弟們,你們被他倆騙了,他們本來就住在一套房子里。” 這事由軍子來揭穿,很有喜劇感。冬子是最近才重新在論壇上出現的,關于他前段時間從網上消失的傳說,已經為今天的笑料,作了充分的鋪墊。 鬧完一陣,兩人都下了網,那是因為,小袁據說有重要小道消息要公布。 “冬哥,你聽說沒有,明天要開大會,全體機關人員都要參加,包括生產部的骨干。” “沒聽說呢。不過,一年一度的大會,總是要開的,有什么事嗎?” “這次聽說不一樣,你想股東大會也開了,生產會議、經理會議、部門會議也都開過了,哪怕是骨干員工大會,也不需要普通員工,像我們這樣的人參加。這一次,聽說是借用了佛山一個劇場,專門讓全體技術人員都要參加。這種會,連我也是第一次呢。原來,都是在公司會場開的,至少是組長才有資格參加的。” “或許公司生意做大了,需要新的動員形式吧?” “不,我感覺不是那么簡單。因為明天,董事會全體大佬,聽說都要來。我一個同事經過那個會場,聽說鮮花紅毯,布置得很隆重,怕是有什么事?” “公司開會規模大,說明生意越來越好,莫擔心。” 小袁也說不出來什么新的猜測,兩人各懷心思各回屋,睡覺了。 第二天,還是冬子開車,兩人一同到公司的。結果早餐到食堂,就看到食堂公告了。要求各人到食堂角落的一個吧臺,領取上午在佛山某劇場召開公司大會的座位票。公告還說,上班前在各部門打完卡,就直接準備到會場了。 公司安排有二十幾臺大巴車,哪個部門坐什么車輛,公告欄中已經有表格貼出來。會議在九點半正式開始,但要求大家盡量在九點鐘,抵達會場。 冬子急忙吃完飯,領了票,回到辦公室樓上。碰到程姐也在打卡,就問到:“程姐,什么事?這大的活動?” 程姐遞了個莫名其妙的眼神說到:“誰知道呢?我們這些老百姓,開什么會!” 兩人打完卡,下到一樓乘車處,上了自己部門的車后,發現,已經有十來個同事,在車上等著了。對這次會議的猜測,就沒有斷絕過。畢竟,許多老同事工作多年,公司年會,以如此規模召開,還必須得到外面的劇場才裝得下,這是頭一回。 組長上了車后,大家紛紛來問他,究竟今天開的是什么會。組長淡然一笑:“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區別嗎?過半小時,大家不都曉得了?” 組長的表情與平時沒什么區別,大家也從他的臉上讀不出什么異樣,于是放棄猜測,安心坐車。車子到劇場很快,一下車,就感覺一樣。用一句很土的話來形容:披紅掛綠、彩旗飄飄、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大家自覺地讓組長走在前面,魚貫而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臺上的領導們雖然還沒來,但標語已經很明顯了:“用一流管理,創一流品牌。” 董事會成員終于上場了,冬子看到了那傳說中的董事長。他從美國過來,但是,他坐的位置,卻引起了一陣sao動。原來他面前的牌子只是董事,而董事長所坐的位置,是原來的總經理,而今天的總經理,是那個戰略投資者的執行董事。 讓大家來開會,其實就是董事會的集體亮相。公司股東大會剛剛開完,估計是來宣布結果的。 整個會議是由原總經理現董事長主持的,他先是總結了過去展望了未來,這類大話套話,公司簡報上都差不多,也懶得聽了。但最主要的內容,是他的第二部分,就是大力贊揚了老董事長為公司從創立到發展的巨大貢獻,對他離任職位表示的尊敬,對他在今后公司中特殊的董事的地位,表示了確定。 總體來說,老董事長現在成為一名普通的董事,但仍然占有公司10%的股票,仍然是公司的第三大股東,仍然是公司的創始人,仍然是公司的總顧問。當然贊揚老董事長讓賢的作風,尊重他在公司的特殊地位,這是現董事長的客套話。 現董事長也簡要介紹了今天公司的股權結構以及董事分工。現董事長作為公司創始人之一,擁有20%的股權,而現總經理所代表的股權占15%。其余的董事,從5%的代表權到2%不等。 第二項內容,就是請老董事長講話。當然,他講了很多感情上的話,回顧了艱辛的創業歷史,對未來寄予了一切展望。然后,他話鋒一轉,說了一段讓大家印象深刻的話來。 “我與現在的董事長是公司的創立者之一,但我們的經營理念,要從辦工廠企業向辦上市公司轉變。從產品運作向資本動作傾斜。怎么傾斜呢?我們不懂,人家懂。今天的總經理,代表我們的戰略投資者,來到我們公司任職,他是管理專家,他是職業經理人。過一會,他要給大家講授一些管理思想,讓大家在最短的時間內理解他的管理思路,大家不僅要認真聽,今后工作中,還要嚴格遵照執行。從草莽英雄到現代企業,所有人,都要轉變。” 這句話,才是今天的精髓。事后,程姐在分析這段話時,有一個精典的說法:“老董事長占在哪一邊,清楚吧?10%加15%,是什么概念,清楚吧?” 她這兩個問題,幾乎說到了這次會議的核心內容。大家有一種感覺,公司的天,要變了。因為從百分比來說25%大于現董事長的20%,公司從此由二人商量辦的時代,進入群雄紛爭的戰國時代。 最后一項,也就是新任總經理給大家上的第一堂課,有一種雖然站得高,但看得模糊的感覺。他是從管理科學的角度講的,怎么又涉及到物理學,這讓冬子與小袁,理解起來都比較困難。 他講的主題是《突破封閉耗散體系——向管理要效益》,果然,他的題目與今天大會的主題標語,是一致的。 所謂封閉耗散體系,這對大部分沒學過管理的人來說,是比較陌生的詞匯。當然,一個所謂的專家,如果不整出一些新詞匯來,何以服眾? 他原來雖然也是公司的高層,號稱執行董事。但是,在對下面的具體管理工作中,插手很少,也沒見過有什么具體的舉措。現在,他成為總經理,所有管理方式,都得按他的意志為轉移,那他的思想,究竟是什么呢? 他并沒有在開始就解釋這個管理學名詞,他扯到了另外一個物理名詞,有一種越扯越遠的感覺。但是,聽起來,好像也有些道理。 他講的物理定理叫“熵增定理”,至于微觀粒子的運動與存在方式,雖然作為他前面的話,但冬子根本聽不進去,這東西太高深了,沒基礎弄明白。但后面的話,他總算是有些感覺了。 “在一個固定的空間里,熵值始終是不可逆的增加。這個規律提示了什么呢?熵代表著粒子運動的混亂程度。這個規律告訴我們,如果一個空間固定,或者一個封閉系統內的發展,有一個不可挽回的規律,那就是越來越混亂。” 這意思還不明白嘛,就是指公司管理會越來越混亂洗嘛。直說就行,何必亂用外國名詞嚇唬中國老鄉。這是對前任的批評嗎?但是,冬子想不明白的是,公司明明效益越來越好,事業越做越大,品牌越來越響,怎么就給出一個混亂的評價呢? 但對方畢竟是老手,他解釋到:“我不是說公司現狀是混亂的。公司的現狀,在兩位創始人的領導下,是優秀的,是良好的。但是,如果按這個狀況不作改變,封閉式地發展下去,最后走向混亂,是規律,是一定的。” 這總算把臺上兩位老領導安慰了一下,也讓下面的員工松了一口氣。你早說,改進管理的目的,是為了未來的發展,就一句話的事嘛。 他解釋了為什么要改變管理的原因。除了外部形勢在變,競爭對手在變,我們面臨的市場在變以外,更重要的是,要通過內部管理的改變,來激發企業的內在活力。 當他提出幾個結論時,大家可都注意了,這可能是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方向。 “第一,要像軍隊那樣,保持流動性,打破封閉圈。基本上有三種形勢:外部楔入,橫向交流,上下流動。我們的有一句口號:管理要學解放軍。為什么?因為他的戰斗力強,打敗了比自己看起來強大得多的敵人。這里面有許多原因,但管理的優點值得借鑒。” 他分別對那三個方式進行了解釋:“所謂外部楔入,解放軍成立之初,就是混雜的。比如有軍閥的隊伍,有農民的武裝,也有工人糾察隊,這種混雜,保持了生物鏈的多樣性,所以充滿了生機。” 冬子覺得,他這解釋,有點像玄學,人員構成與生物鏈的關系,就那么大嗎? “后來,迅速收編國軍的俘虜,組成了自己的炮兵、工兵,迅速形成了戰斗力,這也算上充分利用外部楔入的力量。” 其實,冬子聽到了另外的味道。現在這個總經理,本人就是外部楔入的產物,當然為自己作解釋,肯定是他的第一動機。但是,細品他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所謂橫向交流,比如你生產部的管理者,可以到銷售部去掛職一段時間,直接感受一下市場需求。就像解放軍一樣,司令員可以當政委,政委也可以當司令員,有時,兩個職務一肩挑。這樣有什么好處?一是讓一線管理人員有了綜合素質,二是讓管理者相互之間加深理解與協同,像劉鄧大軍一樣,形成合力。”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上臺后,面臨著大量的人事調整?對于冬子這樣的普通技術人員而言,換領導與調工資,才是最直接的利益調整。 “所謂上下流動。就是按實績,能上能下,不能老呆在一個位置不動,靠資格吃飯。解放軍的例子我不舉了,這種例子太多。戰爭年代是這樣,和平年代也是這樣。我聽說,現在解放軍靠什么維持戰斗力呢?兵只能當兩三年,如果不能夠向上晉升,就得退伍,接受新的新兵進來。官在一個位置,最多干五年,要么換崗位,要么轉業,換新的人上來。始終保持人員的流動性,才是保持戰斗力的關鍵。” 這話說得,下面的人心惶惶,估計也有些人在摩拳擦掌,好事壞事,估計都有機會了。 “以上說的是第一點,是做法。第二點,我要講原則了。我們面對的市場競爭,就像戰場一樣。商場如戰場,在今天是個常識。我們在努力,人家景德鎮的、唐山的,也在努力。怎么辦?得像軍隊一樣沖鋒,像打仗一樣玩命。把錢和位置,給最玩命的那些人,才能培養出虎狼之師。華為成功了,他們就是這么干的。” 這兩年,深圳那個通訊公司華為,在管理學上名聲大噪,很多人把它的文化叫“狼性文化”,但創始人,確實是軍人出身,管理中借鑒軍隊經驗,好像是今天搞管理的一種時髦話語體系了。 “要打仗,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強調紀律。軍令如山大家聽說過吧?我們質量管理有標準,財務管理有制度,但是,人事管理,總是缺乏規范。怎么辦?立規則,嚴執行。我們要的是能打仗能聽話的人,領導把你安排到艱苦的地方,就是考驗你打仗的能力。你不要不高興,更不能找理由拒絕。臨陣換將雖然是大忌,但我們也有揮淚斬馬謖的決心!” 這話說得寒氣逼人,看樣子,這個總經理,是要動粗了。 其實這個公司,從初創以來,就是圍繞著兩個創始人展開的。老董事長與老總經理,在各部門都安插了自己的人,形成了權力的相互制衡與監督。但隨著老董事長的辭職,這個平衡被打破了。 一個領導最大的權力有兩點:一是財產支配權,二是人事調配權。關于財產支配,可以定制度,多少限額怎么審批,哪種情況可以報銷。這些不僅在其它公司有現存的經驗,在國家的各項經濟法規中,也有體現。比如會計與出納,不能由一個人兼任,這不是你老總的意思,這是經濟的法律。 但是,對于人事調配權,就比較復雜了。對人的判斷與管理,有大量的模糊地帶,自由裁量權就比較大。正因為有自由裁量,所以權力就特別集中。 從理論上說,管人的人權力要大過管錢的人。當然,在現代企業中,這兩種權力如何劃分,大部分人不太懂。并且,如同冬子那樣,普通人員,對這種事也不太感興趣。 開會結束回來,組長給大家簡要布置了工作。“新的總經理上任了,他的課你們也聽了。不能白聽,要聽出意思來。什么意思呢?就是今后的管理制度,可能要變化了,大家作了變化的準備。我提醒大家一下,今后,管理變化,不管你是否適應,哪怕是拒絕,也不能用這個理由:以前那樣,不是很好嗎?這句話,千萬不要說,明白吧?” 很多人都明白,但冬子要明白這句話,確實是想了好半天。直到興奮的小薛,在茶水室,對正在泡茶的冬子說了句:“你覺得怎么樣?” 冬子問到:“你指的是?” “新老總與董事長,咋樣?” “我新來的,搞不太苦懂。” 自從受到小袁的提醒過后,冬子對這位熱情的薛哥,就多了幾分提防。說話,也只說一半了。 但是,薛哥這樣問,卻促進了冬子的理解。對組長的提醒,冬子算是有認識了。原來,新老總,最忌諱的,是拿他與董事長想比較,這是產生矛盾的炸彈,誰也不能碰。 要知道,新舊老總都在臺上坐著的。都是公司的大股東,也都擁有巨大的實力。董事長作為公司創始人,最大股東,名面上是他的影響力最大。 但是,實際日常權力卻在總經理手中。況且,在董事會作重大決策時,是需要按同股同權的標準投票的。假如董事長聯合了幾個大股東,反對總經理的意見,那總經理就坐不住了。反之,亦然。 所以,從表面上看,他們兩個人是不能產生矛盾的。如果產生了,一方,得有條件地退讓,就像前董事長,除了一年一度的大事,平時的小事,從來不過問,當一個太平天子,進退有余。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維持表面的和平,私底下的較量,也不會產生明顯的影響。 所以,作為一名普通員工,你如果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你就破壞了兩人之間這個矛盾的窗戶紙。或者說,你如果說了這句話,他們本來沒矛盾的,感情上也接受不了這種挑撥。 公司本是利益交換的場所,但是普通員工,相對于公司老總來說,根本就沒有利益關系,這是大象與螞蟻的生態。你能夠傷害他的,只有某種意義上的感情,當然,這路傷害也只是一時的風評,實質意義不大。關鍵的一點是,他開除你,對于他的權力來說,對于公司的影響來說,也就是一句話、一個眼神的小事。 而小袁下午下班的路上,給冬子說了句:“我猜得沒錯吧?暴風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