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小袁回了
整個春節期間,其實也過得挺快的。除了初二那一天中午,組長雙恢復到沉默的境地,整個辦公室各干各事。其實,也沒什么事可干,因為沒有項目來。只不過各自在整理以前的資料以及寫下一步的計劃。冬子沒有這些內容,他只是在學習,也就是按組長的要求,熟悉各種設計風格及以前的方案。 下班后,到駕校就上車訓練了。他驚奇地發現,自己跟楊哥在一個車,一個師傅教,總算有人說話,也不孤獨。他請過楊哥吃飯,楊哥總是推,因為他家里也要過年。 一個老式捷達車,就是他們的教練車,教練平時脾氣倒是挺好的,只是偶爾發毛。但是,冬子好像天生就對方向速度及手腳配合比較靈活,很少挨罵。 這個科目訓練的時間是比較長的,前后大約要一個月,當然,學得快的人,也可以提前進入考試,這得要師傅作決定。本來,車上訓練時間,交管部門是有控制的。但這個班,平時沒事,把你的卡拿到車上空刷,也可以。 駕校為經濟效益考慮,歇人不歇車,況且,你越早畢業,他在單位時間內的效益就越好。冬子,就是那種學得快的人。什么離合與油門的關系,什么掛檔什么方向感什么的,都很熟練。畢竟年輕,比楊哥這種老江湖,學的進度還要快些。 正月初九,小袁回來了。他回來的當天晚上,很是興奮,跟冬子聊了兩三個小時。小袁回來帶了好多吃的,都是他的家鄉味,冬子還專門做了一餐,兩人吃到凌晨一點,算是接風。冬子的手藝,小袁當然是贊賞的。但兩人喝酒時,小袁說的話,可能有其它的含義。 “聽說風向要變,我聽到一些奇怪的消息。”小袁這種說半截話的習慣,讓冬子很是不舒服。“你說就說,不說就不說,你知道,把人逼瘋有一個最好的辦法是什么嗎?” “不知道。”小袁探究的目光射過來,冬子就是不說。 “你倒是說啊?等你半天。”小袁急了。 冬子笑了:“就這個辦法,說半截話。” 小袁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冬子是在說他。小袁解釋到:“這些消息,真假難辨,我也是春節期間聽我們同事說的,當然也有當官的人,我打聽時,說半截話,所以,我也不好判斷。” “搞得神神秘秘的,有啥消息盡管說,但是,與你的工資有關嗎?與你的職位有關?”冬子問到。 他搖搖頭:“好像沒關系,都是高層的。” “那不得了?不如喝酒,你那杯還沒干嗎?” 小袁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把剩下的酒干完,又分別給兩人各自的杯子倒滿。“但是,又不能說與我們沒關系,畢竟公司高層的變動,會涉及到每個部門的。反正,這公司已經變動過一回了,我見過它的影響。” “究竟有什么影響呢?” “上市后,我從實習生變為正式員工。從跟項目到獨立跑項目,錢多了些。” “那不是好事嘛。” “一般來說,從跟項目到獨立做項目,比如上次到武漢,跟袁哥一起,我所謂的法務,就算是獨立做項目的。差旅費、項目費、補助,加起來也不少。所以,獨立做,如果經常出差,那可是肥缺。按原來公司的規矩,如果不在公司做上兩三年跟項目的小兄弟,是不可能的。但是,公司上市后,高層變動,涉及到我們法務部門工作方式變動,我就撿了個漏,你說有關沒關?” 冬子聽他細說,原來公司自從上市后,從原來的以工廠為主,變為制造銷售以及股價管理投資決策,形成了一個新的企業運行模式了。 上市意味著什么,小袁給冬子上了第一節普及課。其實,由原來固定股東的公司,變為一個社會型的公司,由私下經營變為公開經營。這是一個了不起的飛躍,也是公司的一次脫胎換骨。 首先是經營方式的轉變。最直觀的,董事會就會來許多新人。比如代表普通股東利益的獨立董事,他雖然沒投一分錢,但有投票權。再比如,戰略投資者,大股東會派出代表進入董事會,擁有很大的影響力。再比如,公司的重大經營活動,需要直接向所有股東公開,財務運行狀況,會按月按季度接受指定的權威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監督。 這一系列的東西,作為法務的小袁當然介紹得很專業,但作為冬子,卻完全沒有背景知識,聽起來很打頭。 “你莫說那多,就說直接影響吧。” “那好,最直接的影響是什么呢?第一,有人進有人出,我是說董事會,也就是高層領導會有大的變動。從而影響各部門領導的變動,各自都要用自己的人,你說,有沒有影響?” 這是肯定的,人事變動,會直接影響到每一個員工。 “第二,公司變得很有錢,畢竟股市上的錢,突然涌入公司,肯定會高于發行價的。這么多錢進來了,公司不可能立即進入生產和銷售領域,就會有多的錢出來。錢的本性就是要利潤的,所以,公司要投資,要鋪攤子。” 這也好理解,當年冬子家是沒錢投資,所以父親只能賣羊rou串。如果錢多了,他父親的手藝,完全可以開個不大不小的餐館。 “錢多了,項目就多了,需要用得著法務的就多了。所以,我才有機會,得到獨自接項目的待遇。” “那上市是好事嘛,你都得到好處了。” “表面上看是這樣的。公司上市前的工資都比不上今天的工資水平。更何況,以前的大股東,擁有的紙面財富,也得到了增值。” “什么叫紙面財富呢?” 小袁笑著反問到:“你的鈔票,是不是一張紙?”等冬子點頭后,他又接著說到:“沒花出去的所有財富,都可以算是一張紙。但是,我所說的紙面財富,不僅是這些。” 如果只是這些,邏輯就有問題了。冬子想,花出去的財富,就不再屬于你了。比如他父親賣羊rou串掙的錢,被母親的病全部花光,他們還搭進去生命,談什么財富? “我是說的原來的原始股東,他們暫時不能夠減持,但隨著股份的上漲,他們在賬目上所擁有的財富,是有一個巨大的增加的。一般中國上市公司,上市前都有估值溢價,更何況,大部分公司上市,二級市場的價格都會遠高于凈資產,這還是在凈資產被嚴重高估的情況下發生的。” 這一段冬子又聽不懂了,冬子現在才覺得,在小袁面前,自己除了會炒點菜,其余的東西,簡直無法跟他比。自己還是太缺少知識了。 “我跟你打個比方吧。比如你有兩兄弟,共同合伙買了一臺車跑運輸,這算是一個公司吧。把它上市,等于是把它轉讓。比如這個車,你找人估價是十萬元,但你平時跑的線路,肯定也要算在無形資產中去的,所以,賣出去的標價,可能是十五萬。怎么辦呢?你對外說,這條運輸線路,我們準備再增加一臺車,一共兩臺車跑運輸。另一臺車也估價十五萬,公開募股。結果,這就算運輸公司上市了。表面看起來,你與你兄弟一起占新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五十,而公眾股東也占百分之五十。當然,兩臺車跑運輸的贏利,也按這個分。” 冬子一聽,這算是打伙求財的意思了,很是明白。 “這只是原始的凈資產估價對不對?你就多估了五萬進來對不對?最后,那進入公眾市場的一臺車,股份被炒高了。有可能,你本來估值十五萬的第二臺車,股價會被炒到十八萬甚至二十萬,按二十萬計算,你們兄弟原來那臺車的價值也增長到二十萬,那高估的紙面財富是多少?” 這個數學題并不難,算出:“原來只花了十萬,經營出十五萬的價值,最終在賬面上,得到了二十萬的價值,那算是漲了一倍了。” “對了,估值多五萬,賣出去又多五萬,一里一外,增長一倍。更重要的是,你們所控制的財富,就多了。原來經營著十萬的車,現在經營著四十萬的車,明白沒有?” 經他這一分析,冬子嚇了一跳,這是什么狀態,居然有四倍的增長?仔細一算,還真是。原來兄弟兩經營一臺車,算到死,最多也是十五萬的規模。現在管理兩臺車,等于經營著四十萬規模的資產。而線路是現成的,要經營下去,只需要再投十萬即可,而初次募股,就得到二十萬的現金,多出來的十萬元,就要投資了。有投資,就要鋪攤子,這叫財務管理,所以,項目就多了。比如給車加墊子,比如給車做保養,比如聘請一個駕駛員等。 “還有一個關節點,你估計沒有注意。比如現在四十萬的資產,你兄弟兩人合起來只點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假如各占百分之二十五。但是,錢多了,兄弟的心就變了。比如你一個兄弟愿意出讓百分之十的股份給他的朋友,那他就只剩下百分之十五了,那位朋友就是戰略投資者。” 冬子覺得,這些雖然是知識,但與自己的關系不是很大,所以,就一個勁地鬧著喝酒,但小袁乘著酒勁,哪里能夠剎得住車? “這一下,董事會就出現三個大股東了,再加上代表其它股東利益的獨立董事,還有公司合法性監督的監事,那得有多少人?這就是公司治理的變化。” 他這一串名詞,冬子比較陌生,他只聽說過董事長總經理這類稱號,對其它的并不熟悉。所以,萬能的反問是:“那又怎么樣?” “跟你舉這個例子,是結合我們公司說的。”小袁吃了一口菜,贊揚了冬子的手藝,繼續說到:“我們這個廠,變成一個上市公司,原來的大股東,就兩個。一個是現在的董事長,一個是現在的總經理。后來,引進的戰略投資者,目前是我們的一個董事。我這幾天過年,電話沒閑著,我在公司的熟人,包括我們部門的頭,都在關心一個變化。” “什么變化?” “董事長要辭職了,他的股份要轉移給那個戰略投資者。這就有巨大的變化了。” “什么意思?”冬子還不明白這個變化的含義。 “董事長作為大股東,以前與總經理商量著辦事,況且,日常事情,以總經理為主。如果董事長出讓一部分股份,具體多少我不清楚,給這個戰略投資者,就是那個饒董,那么,公司最大股東,就有可能是他了。如果他是最大股東,那原董事長辭職,他就有可能要當董事長。” 冬子還不太明白這其中的含義,畢竟當官的換過去換過來,與小世百姓有何關系呢? 其實,他說了這么久,但最后一句話,確實讓冬子感受到一些意義了:“如果這種情形到極端的話,有可能總經理要換,明白嗎?” 這才算是有影響的大事,畢竟總經理換了后,整個經營的方式,就有可能改變。冬子關心地問到:“那會有什么具體的改變呢?比如說,經營方式?” “我個人覺得”小袁套用了一句官話,其實,這就是兩個人的酒話,你不個人覺得,不能夠代表哪個官方嗎?你又不是官。 “我個人覺得,如果出現換掌舵人的情況,公司的大致運作模式,也不會有大的調整。因為,公司現在的效益還不錯,股價也在上漲,一般不會輕易調整。或者說,盡管總經理不調整,但董事長干涉事情會更多,不比以前董事長了。” 以前的董事長,是公司開創者之一,他的故事,冬子也聽說過一些。但公司上市后,他就到美國去了,據說他兒子在美國,他去陪孫子去了。每年只有一到兩次回國,也就是參加公司的最重要的會議而已。平時董事會,大多由總經理兼副董事長召集,他以視頻的方式加入,也不多說話。 但是,因為他是公司創始人之一,年紀比較大,說話比較少,所以,他說的話,一般是很管用的。如今,估計老董事長想退休,把股份讓出來,只留一部分股份,其余的換成錢,要在其它地方投資吧。 公司經營得好好的,他為什么要離開呢? 冬子正在想這個問題時,小袁突然冒出一句話來:“你知道不知道彭哥的事?” 這就讓冬子緊張了,他到這公司來的唯一大樹就是彭哥,他趕緊問到:“他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你沒到他家拜年?” “他倒是請過我到他家團年,我沒去怕打擾。但是拜年的事,他只要求電話拜年就行,不要過去了。” 小袁看了看冬子,笑到:“也行,君子之交淡若水嘛。沒啥。” “你快說,彭哥有什么事?” 小袁卻非要逼著冬子喝一杯酒,再告訴他。冬子只好照辦,誰讓他那么認真呢?在江湖上,認真,你就輸了。 “爽快!”小袁也陪著喝了一杯,他并不欺負冬子。“是好事,莫緊張,他好像已經提了銷售副總,過完春節,就在全公司宣布。這,我也是聽我們部長說的。” 聽完這,冬子的心才放了下來,調侃到:“你跟你部長,關系還好嘛。” “一般吧,我給他打電話拜年,他隨口告訴我的。他知道,我跟彭總關系好。其實,這倒不是好事。” 這句話,讓冬子有些意外:“不是好事,為什么?” “跟領導關系好,是要啥領導。領導之間,萬一有猜忌或者矛盾,我們下面的人是不太清楚的。跟彭總關系好,假如我們部長跟彭總有矛盾,那豈不是得罪了部長?部長不把我當自己人,我怎么混?” “他們關系好不好,彭總沒給你說過嗎?” “他們關系,現在來看是好的。萬一有一天,不好呢?” 這就讓冬子不好理解了,一般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緣分,投緣的,關系就好,沒其它事,關系好的可以好一生,這是冬子的概念。 小袁解釋到:“冬哥,你還是太年輕。你說,劉邦跟韓信,原來關系好不好?” “那當然好了。”這個歷史,僅在史記中就有,冬子是看過的。爹爹家當年有一個白話本的《史記故事》,爹爹推薦每一個孩子看。陳冬覺得那里面的故事很精彩,況且白話文翻譯出來,很生動,看得懂。 “那后來,劉邦為什么要殺韓信呢?” 這問題倒是有許多答案,但這些答案,別說說服小袁,連冬子自己,都曾經疑惑過。畢竟,殺死一個過去的生死兄弟,那種心態,冬子是無法想象的。冬子當時讀到這一段時,總在想,韓信為什么要謀反呢?他當個王不好嗎?劉邦為什么要殺他呢?就是猜忌他,把他職務免了,不就行了嗎?畢竟,韓信為漢朝立過大功,也是他親自表揚的,三大功臣之一,怎么可以說殺就殺呢? 冬子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小袁,他對這些事不太理解。他覺得,作為朋友,應該給他普及一下,畢竟吃了人家燒的菜,況且,自己也有這個義務,他跟袁總交流過的。 “富貴險中求,這句話,你聽說過吧?” 冬子點點頭,這句話聽過好多人說過,但他沒有細想過。因為,他從來對自己沒有過富貴夢。以前父母在時,那種衣食有余的生活,在冬子看來,就是幸福的了。如果到爹爹晚年那種程度,就算完美。 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見識約束了他的志向。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富貴本身就是危險的。你想,人人都有上進心,人人都想富貴,但是,富貴天然屬于少數人的。少數人占有大量的資源,這就會引來大部分人的嫉妒。普通人的嫉妒沒什么力量,但上層人的爭奪就危險了。以韓信為例,天子最富貴,只有一個,萬一他要跟劉邦爭天下呢?人心難測。僅有感情是不夠的。所以,韓信被殺,原因只有一個,是因為他有那個能力,至于有沒有那個意愿,就不重要了。” 冬子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接到:“這是不是卸磨殺驢的意思?” “有這層意思,天下已經安定,能打仗的韓信用處不大了,所以,可以殺。” “那也太殘忍了吧。不讓他帶兵,或者不給他權力,不就行了?” “劉邦起家時,有權力嗎?沒有。韓信最開始加入時,也沒權力。但是,韓信有能力啊。有這種可能性,就是危險的。所以,他必須死。” 冬子覺得,小袁的說法,聽起來很有道理,但自己感情上還是接受不了。況且,這與彭總與小袁,有什么關系呢? “彭總的位置,是不是大家都羨慕的?為什么?因為他跟總經理關系好。那么,如果總經理換了,新的經理,勢必要清理舊臣,好用聽自己話的人。那部門領導,就得站隊。” 這話沒頭沒尾,冬子趕緊問到:“高層斗爭,就這復雜?” “當然,假如,我是說假如,現在的總經理與那個即將成為大股東的饒總有矛盾,下面各部門的部長們,是不是得站隊?你不想站隊都不行。如果他們兩個當家的有矛盾,你該聽哪個的呢?” 冬子說到:“哪個對聽哪個的嘛,這還用說。” “圖樣圖森破!判斷對錯的權力只能是董事會,下屬有這個權力嗎?所以,假如我們部長站在饒總一邊,而彭總只能跟隨總經理,怎么辦?我在自己部長面前,何以自處?” 冬子聽到這里時,對小袁有些看法了。做人不能這么見風使舵,哪個占上風就隨風倒,這不是做人的原則。更何況,這一切都還沒發生,就出來這么多的小心思。難道,小袁是個小人? 借著酒勁,也不怕得罪他,反問到:“按你這說法,彭總對你太好,還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