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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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哪聽得了這種話兒,如今是真惱了,羞得直打他肩膀。他摟著她笑,又要湊過來鬧她。玲瓏腦子里頭想著正事,掙扎著支起手指將他推開了,拿過隨身帶來的包裹:“我不曉得贖金要幾何,總之是帶了許多金銀來,應是足夠的。如今需向你們館主要來你的賣身契,不若現下便動身去見他罷。” 青九干脆赤裸著半個身子靠在榻邊看著她一通忙活,眼里含著笑。玲瓏看不下去,扔了被子在他身上。春照說得不錯,在玲瓏面前,男子們著實是媚眼兒拋給瞎子看的。就在她忙活期間,袖口里頭滑了個東西出來,青九拾起一看,便怔住了。 “這是……” 玲瓏抬起眼,有些訕訕的:“我昨日買來的簪子,有些磕著了,昨夜補了補,覺著還是不成樣子,本想再另尋個物事贈你的。” “我要這個。”青九捧著簪子,輕聲道,“清清,幫我戴上罷。” 玲瓏坐在床邊,將發簪戴到青九的頭上。如今二人的發簪便是相配的了,合在一處就成了一對兒小鴛鴦。青九癡癡地看著鏡中,摸摸自己的發,喃喃道:“當年買去的時候,也曾想過將一對兒一塊兒買下。然而店家與我說,倘若另一只買而不戴,便也失了鴛鴦的靈氣,不若就將它留在原處,待有緣人來將它買走。” 玲瓏睜大眼,心下震動。 “清清,你總能尋著我。” 好像一切便都是命中注定,她撿到他,隨后分開,多年后再次相見。 她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青九道:“就讓這根簪子做信物罷,好不好?” 本朝有風俗,女子若下定決心求娶男子,需以喜紅色的信物贈予男子,并以至少十人為人證,如此二人間便算是說定了婚事,不可反悔,除非成婚后再休夫。玲瓏本覺著以這根破了角的簪子做信物,未免太輕浮,然而經青九如此一說,一時間這世間似是再找不出更合適的。 “青九,我想著,或是換了更體面些的,再……” “不,就這個。” 他倔強道,忽地眼睛里閃過狡黠。玲瓏曉得,他又要說些怪話逗她了。果然,下一刻,青九裝模作樣地拿衣角拭淚:“清清前一刻還說要娶我,如今要給信物便猶豫了,只苦了我為幾句玩笑話牽動心魂,一顆心都吊在清清的手指尖,隨你擺弄……” “胡亂說些什么。”她趕忙制止他,“就將此簪當作我們的信物。” 青九抬起頭來:“真的么?” “真的。” 他立刻笑開了,雙眸明艷無雙,“那便如此說定了,我今夜就便能嫁你。” 玲瓏無奈地笑,容了他的胡話,溫聲哄道:“需得先去請館主發了賣身契贖你呢。” 青九笑盈盈地拉著她起身,似是有些迫不及待:“我曉得館主在哪兒。” 玲瓏點頭,又有些緊張,抱著裝滿金銀的包袱與青九出去了。一路上她的小臉兒板起來,嘴抿得緊緊的,很是肅然的模樣,青九看著覺得好笑,忍不住逗她:“怎的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像是要去見那洪水猛獸似的。” 玲瓏在心中嘆氣。要去見的是這偌大胭斛館的館主,管著這眾多美人,手下每日大筆金銀流水出入,又似乎手段剛烈嚴酷(玲瓏對此的依據來自青九所言“倘若客人未過夜,美人便要受罰”),可不是個洪水猛獸么,玲瓏雖仍未見過這人,但已在腦海中勾勒出那么個氣勢強盛、面容冷酷的家伙來,想著自己是要為九兒贖身的,斷然不能短了氣勢,于是便拼命板著個臉。 “九兒,你放心。”玲瓏面上嚴肅,腦子已緊張地發白,抱著包袱的手指扣的緊緊的,嘴上也口不擇言起來,竟就稀里糊涂順著青九的話接了下去,“我定會在那洪水猛獸面前將你贖回去的。” 青九一愣,隨即拼命忍了笑,用力點點頭。 他們步下樓梯,一路上,玲瓏的心跳飛快。到了一樓,卻不見前些日子那如織客人,只有眾美人齊聚一堂,正在說笑。一見他們下來了,那些眼睛便唰唰投過來。玲瓏有些無措,隨即生出警惕,以為這是那尚未露面的館主使出的什么要攔人的計策,便立刻伸出胳膊將青九護在了身后。然而自旁人看來,玲瓏個頭嬌小,青九身量較她修長許多,此時便像是個倔強孩子要護著大人似的,頗有幾分滑稽可愛。 青九笑著看玲瓏,心里頭軟得要化成水。他轉過頭,看向眾美人,聲音歡欣:“這位便是我妻主。” 玲瓏被他這話觸了一下。楚玉璮每每喚她妻主,都令她難過,總覺著他是刻意拉開與她的距離,顯得生分;然而青九這聲“妻主”含著nongnong的親昵與嬌意,又有無限甜蜜,不禁令玲瓏的心臟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大伙兒紛紛過來祝賀,還有人夸玲瓏看起來是個好相與、有福氣的妻主,玲瓏被夸得有些耳根子發熱。青九笑著看她一眼,挽起她的胳膊,摸了摸頭發,得意洋洋道:“我頭上這簪子,便是我倆的信物。” 玲瓏羞赧地拉著他走到房間一角:“九兒,莫大張旗鼓的,免得那館主看了要不高興,不放你走。” “他不會的,他可高興了呢。”青九輕輕說。然而玲瓏沒聽見這句,她轉頭四顧:“我們現下便去尋館主吧,我好將贖金交他。” “不必贖。”青九道,“館主說他同意了。” “何時……” 玲瓏茫然地開口,青九不答,只站在她面前,笑盈盈地看她。 玲瓏逐漸回過味兒來,睜圓了眼。而這狐貍湊到她粉腮邊吻了吻,呢喃道:“不僅不用清清來贖,我還要抬著成箱的金葉子作嫁妝,將自個兒直接送進清清臥房里。” 他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說好的要娶我,信物也贈了,現下可不許反悔。” 玲瓏呆呆眨了眨眼,結結巴巴道:“那……那便是說,方才在眾人面前亮這簪子,是為著令信物生效?” “是。” “九兒就是……這胭斛館的館主?” “是。” 玲瓏的嘴巴是張開又合上,青九等著她說話,無論是罵他也好,打他也罷,他都能甘之如飴地受著,反正無論如何,眼下他已是有半只腳踏進她宅子,是賴定了的,不怕她將他踢出來。 不料,她卻一直低著頭,甚至沒抬頭看他,青九這時才隱隱慌了,俯身道:“清清,生氣便打我吧,罵我吧,我太想嫁你,才使這些詭計和手段,嫁你后,我決不會再對你說半句假話的。好清清,你看看我……” 玲瓏在這時抬頭,仰面看著他:“那,說在這兒會挨打,也是騙我的了?” “……是。我那日不愿讓你走,又不知要如何才能令你留下,才說了這種混賬胡話。清清,我……” “不是真的便好。”玲瓏竟似是松了口氣,伸出雙手,揉揉他的臉,眼中盛了些笑意,“我方才是有些惱的……覺著我的提心吊膽都白受了,然而現在想來,這白受了才是最好的結果。至少九兒是好好兒的,這便夠了。” 青九愣愣看著玲瓏,一如幼童望向太陽。回神的那一刻,他幾乎感到眼睛被灼傷。自打那個風雪夜過后,已十年未曾掉過眼淚了。如今他卻忽然感到軟弱。 一顆流連浮世受盡風吹雨淋的石頭般的妖心,被眼前面團兒似的姑娘燙出了個窟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