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采訪對象口中的言論全都變了，從剛開始的盛贊神秘鐵血英雄，變成了有依有據的對比和反思，從開始的見義勇為變成了熱血沖動，不顧人質的安危；從開始的英雄行為變成了奪槍犯罪，冒充現役軍人，并在特警戰士有意相讓的情況下大打出手。一個個眉飛色舞，好似身臨其境目睹了當時方子錚的所為。

    他們多是社會上的精英階層，說起道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言辭犀利，引經據典，一再表明自己的立場，那小伙子是見義勇為沒錯，但是他并沒有執法權，在特警戰士已經到位的情況下還強自出頭，萬一有個閃失，那將會釀成無比的禍端，再說冒充軍人本身就已經是大罪了，念其年輕無知，可以適當的教育，但在我們社會主義和諧祖國，絕不值得提倡云云。

    更有甚者一再強調，那劫匪應當由執法人員處理，也許特警同志們根本就不必開槍，即可由我警方強大的政治心理攻勢讓他自己瓦解心理防線，而這位所謂的英雄卻直接開槍將其擊斃，這其實也是一種犯罪，他在沒有經過司法判決前，便結束了那名罪犯的生命，對我警方的后續工作，其實是帶來了極大的不便的，此行為，可以從本質上推翻對其英雄的定位，其實，他也是罪犯。

    然后還有一些見縫插針的報道，自稱是在榮華路見識過這個所謂英雄真正嘴臉的路人，更是添油加醋的將那起斗毆顛倒黑白。尤其是那位被方子錚教訓過一回的周大彪，更是聲淚俱下的控訴那個穿著一身迷彩軍裝的人，壓根就是一見財起意的壞蛋，當街無故毆打良好市民。一邊對著鏡頭說，還一邊展示著自己青紫的饅頭臉，還有脖子上的被手刀砍昏時留下的手印。一再的強調自己是多么的奉公守法，而對方的行徑是對法律的褻瀆，是對良好社會治安的顛覆云云。

    ……

    一時間，眾說紛紜，熱鬧非凡。

    被兩天來的報紙和電視節目禍害了的普通市民們一時間難以辨明了。

    這丫的，到底是罪犯還是英雄啊。

    俺們咋感覺，不大對頭??！

    沒有人知道，這次的輿論造勢，起因就在于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紡織廠。

    方子錚能否順利脫困，輿論是否還要繼續瘋狂，一切都在于方明恒的一念之間。

    他該如何選擇？

    ※※※※※※※※※

    新到任才一個月的方明恒，此時陷入極端的糾結與困頓中。

    來到冀南已經一個月了，非但沒有大展拳腳，反而卻被一樁樁企業改制的瑣事給牽住了鼻子。說是瑣事，卻又一點都馬虎不得。任何改革過程中的一步，都會是以后可供借鑒的寶貴經驗。任何一個疏忽，所造成的，都有可能是國有資產的流失。

    攤上這種工作，對他而言，可以說是日以繼夜的辛勞，卻又看不到一點成績的曙光。

    對此，他沒有任何怨言，繼續勤抓苦干，力求為冀南縣政府的中小國有企業改制摸索出一條路子出來。

    每一個企業的改革，首先考慮的便是職工安置工作，只有這些為企業貢獻了畢生心血的職工穩定了，社會才能穩定，冀南的經濟才有可能取得發展。

    所以，在他所接手并開始展開的工廠中，他第一要考慮到的，便是職工的安置情況。

    在這其中，唯一例外的，也是現如今最讓他頭疼的，便是順紅紡織廠。這也是冀南縣常務副縣長金有為，曾經在主持改制工作中，敲定的唯一一個項目。

    就是這個項目，如今出了問題。

    讓他好生作難。

    鳳城市下轄冀南縣順紅紡織廠，這個有著四十年光榮歷史的老牌紡織企業，即將跨入改革的大潮中。

    原本應該是興奮中透出一絲對未來暢想的一件事兒，現在卻鬧得有些詭異。

    順紅紡織廠內，現在竟然又突然爆出一些不穩定的消息，對于即將到來的接手工作帶來了一些不確定因素。

    前來接手的公司已經不是原來談好的香港公司了，而是本市的一家民營企業，還是個皮包空殼公司，好像聽說叫做榮華公司的。

    那不是禍害人么。

    這么一家空殼子來收購我們，這不明擺著要將我們全廠近千號老少們扔到火坑里嗎？我們絕不允許。我們還是工廠的主人，我們不接受。

    在方明恒下到工廠調查的第一天，作為工廠代表的鐘廠長就在幾十號老職工的質問下無語了，支支吾吾，顧左而言他，在那些憤怒的將要冒火的眼神穿刺下，那胖的不住流油冒汗的白臉上很快就青綠了。

    稍微細想便明白了大概的方明恒便以需要詳細調查之名，親自下到工廠，與職工進行了面對面的交流。

    很快便黑著臉回去了。

    作為這次改革中的重點企業，順紅紡織廠絕對是最重量級的。資產上億，下轄員工近千人。如何能夠妥善的安置這些職工，絕對是不可忽視的一個因素。

    掛了電話的方明恒濃眉簇起，手捏著鼻梁，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從心中升起。

    這已經是方明恒第三次下到順紅紡織廠了解情況，前面兩次已經摸查的差不多了。這次過來，主要是為了安撫一下廠內職工的情緒，以便能夠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妥善處理這起收購改制案。

    對于外界所盛傳的榮華公司，他可是深有了解。

    一貫空手套白狼的高手，在鳳城市，已經做過了幾樁類似的買賣，而且據風傳的小道消息說，其中有幾個工廠的職工對原本答應的安置條件不滿意而向上上訪的，也都一個個的沒了下文，在這里面，作為公司幕后老板的羅家，可是沒少使力。

    自己從市政府被發配到冀南來，還不是觸了他們的眉頭。榮華公司，不好對付?。?/br>
    這次因為自己的出言阻止，讓本來順風順水的收購起了波瀾，不知道他們在背后要恨成什么樣子，接下來又會有什么手段使出來。

    其實最可恨的還是地方政府的一些領導，明知道被榮華收購之后將會變成什么樣子，卻還是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樂見其成，對于這次的收購案，舉了雙手。

    這完全是在兒戲政府資產，無視上千號職工的生存。

    可偏偏，他們在縣政府中的地位，又絕非自己可以扛得動的。

    難??！

    方明恒到任已經一個月了。直接從市長秘書的職位上空降下來的他并沒有被安排太多擔子，主要是在國企改革及招商上。而作為一個處在內陸且遠稱不上發達的小縣城而言，這兩塊的工作，簡直如同雞肋一般。

    同樣，他這個沒有實權的副縣長，亦等同雞肋。

    所以，他的工作很難開展。正如他現在已經投入一個多星期的事情：縣內部分中小型國企私有化改革。

    絕對吃力不討好。

    慢慢的踱出辦公樓的他，有些呆滯的盯著這棟七十年代初蓋起來的舊樓房。這棟樓房見證了紡織廠的興衰，從七十年代的鐵飯碗和明星企業，到現在的垂垂老矣，急需新鮮血液。

    陳舊的樓頂上那排依舊鮮艷的紅色大字，‘順紅紡織廠’，出自名家之手，依舊剛勁古樸，好像充滿著生機，與眼前這沉默寂靜的工廠成了鮮明的對比。

    “縣長，又來電話了，說是你的親戚，找你的談小錚的事兒，您看？”

    大老遠的，小周就看到方明恒臉上的神情不太對頭，完全不像一般時候那種渾身干勁的樣子，反而有種無力感。

    強裝無事，依舊擺出一副堅毅之色的方明恒，仿佛就在等這個電話，快步向辦公樓走去。走到半道上，又回過頭來對著小周招呼一下，“走，進去涼快涼快，這廠長辦公室可比咱那副縣長的辦公室待遇強多了。至少空調吹的夠涼快。”

    一聲帶著打趣的玩笑話，卻沒來由的，讓小周心里酸上了。

    沒有背景，沒有撐腰的官，即使再努力，再為了別人著想，相比也就跟眼前的方縣長一樣吧。

    可敬，可親，可憐。

    方明恒從老上級的口中知道了現在的形勢。

    不過他沒有向胡市長張嘴。他知道，此時的胡市長，比自己還要急。對于羅家仗著有市委書記撐腰，類似逼宮一般的行徑，他需要從此事上給對方敲敲警鐘。

    羅副市長，也忒囂張了點。

    同樣是從宣傳部入手，同樣是社會上的名人輿論造勢，兩方人馬算是徹底的掐上了。

    你說你有理，他說他有據，各種說法如潮水一般向電視機前的民眾們襲來，弄得人們應接不暇。電視臺為了保持這種收視狂潮，直接將采訪對象搬到了演播室，在下午三點鐘的時候來了個現場直播，正反方現場pk的大辯論，主題便是圍繞著那個神秘的年輕人到底是英雄，還是罪犯。

    無數熱心的觀眾將電話打入直播間，闡述著自己的意見。當然，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兩方人馬雇傭的托兒。這個時候，誰能占據輿論的制高點，誰就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不過那些托兒們奉命開始行事的時候卻傻了眼。

    這錢兒不好掙啊！

    整個五部電話的熱線，完全被熱心觀眾給打爆了。

    這些受到雇傭的托兒們，不管是來自哪一方，根本就打不進去，更別說去闡述自己的意見了。

    人民群眾太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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