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勝天眼睛瞪得跟個銅鈴鐺一樣。

    那個小護(hù)士的話說的聲音很大，不止是他聽見了，連一直在救護(hù)車前面冷眼旁觀的方子錚都聽的一清二楚。

    周勝天一下子就像被抽離了魂兒一般，眼睛大大，臉色慘白，“那，我閨女豈不是沒救了？”

    鄭光耀一看大伯的表情，狠狠的瞪了小護(hù)士一眼，臉上強拉出一絲寬慰的表情出來，“放心大伯，小護(hù)士知道個什么，哪會有這么巧的事兒，咱們不要耽誤了人家的救治時間。”隨即轉(zhuǎn)臉對那醫(yī)生發(fā)狠道，“我妹子交給你們了，要什么條件，盡管提，就算是要直升機直接運輸，我也給你們弄來。”

    那徐醫(yī)生也是一臉的慘白，趕緊招呼著，直接上車，先送到急診室再說。

    可千萬別撂在半路上。到了醫(yī)院急診室可就跟自己扯不上半毛錢關(guān)系了。

    救護(hù)車向前駛?cè)ィ诰渚€的邊上拐彎處，略作停留，嗚哇嗚哇的叫著向前疾馳。

    兩輛警用摩托車?yán)饫木言谇懊骈_道，沿途所有路口的車輛都停止通行，救護(hù)車一路疾馳著來到市人民醫(yī)院急診科，擔(dān)架被迅速抬下車進(jìn)入搶救室。

    鄭光耀開著他的奧迪，帶著老爺子緊跟在救護(hù)車后面。

    周勝天坐在車中，心中隨著車身的輕微波動而不時起浮，那雙已經(jīng)很久沒有顫抖的雙手竟然止不住的哆嗦。

    都怪自己的這雙眼睛。

    ――他很迷信自己的這雙眼睛，事實上他也確實有理由相信自己的這雙眼睛。

    混跡江湖三十多年，從無到有，由弱漸強，自己的身邊逐漸聚集了一批肝膽相照的兄弟和伙伴，全靠這雙堪比火眼金睛的眼睛，才讓自己能夠看清一個又一個的內(nèi)心，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難道這雙眼睛也隨著逐漸衰老的身體而退化到看錯一個讓人本性的程度了么。

    原本看著劉四兒是個孝順體貼的好孩子，這才在他犯了事兒之后幫他開脫，花錢走了關(guān)系將他的罪名擋下來不少，可誰知這王八羔子知恩不報，還把自己當(dāng)他的殺父仇人一般。自己到哪兒說理去。

    歸根到底，閨女所遭受到的無端傷害，就是因為自己的一念之仁導(dǎo)致的。

    悔呀！

    一直到了急救室的外面，周勝天老爺子還沒有從那股悔恨交加中回過神來。

    血庫里的血漿早已告罄，即使是從省里的血站中心空運過來，那也需要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這一點，從大侄子電話聯(lián)系的語氣及對話中就聽得出來。

    一個小時，啥都晚了，命都沒了。

    看到手術(shù)室那緊閉的房門，就感覺是將自己和閨女隔起了兩個世界。周勝天心里一陣發(fā)涼。

    恐怕女兒真的要和自己陰陽兩隔了，從此再也無法看到她對著自己撒嬌耍橫，再也聽不到她學(xué)著小三兒甕聲甕氣的樣子，調(diào)皮的叫自己爹了。

    想到這里，周勝天禁不住的泛起心酸。

    那一年，剛從收容院里領(lǐng)回來的詩涵才八歲，還是個膽小怕生的小丫頭，只會怯生生的拽著自己的褲管，管自己叫爸爸，好像只有叫了爸爸，才能有一些安全感。

    轉(zhuǎn)眼間十年過去了，那個吃了飯后，會主動幫自己洗一件衣服，來表示自己還有用，生怕再被趕出去的小丫頭，已經(jīng)成了一個會在飯桌上向自己撒嬌，將自己的三弟整的發(fā)誓要離家出走的大姑娘。

    可是轉(zhuǎn)眼間，她就要沒了。

    這是不是太殘酷了點。

    她才剛開始感覺到這個世界的美好，她還有她的明星夢，她還要親手給我做一雙布鞋哪！

    老子還沒有穿上閨女給自己做的鞋哪。

    周勝天大吼一聲，雙拳狠狠的砸在走廊的長椅上。

    這個在三十年前受過不公正待遇，自從妻兒枉死之后再無眼淚的梟雄人物，虎目泛紅，陷入無休的擔(dān)憂與祈禱中。

    可是怕什么來什么，搶救室的門咣當(dāng)一聲推開了，一個渾身布滿星星點點血跡的醫(yī)生沖出來摘掉口罩喊道：“誰是患者的家人？”

    周勝天腿都軟了，意識迷糊的強撐著站起來。

    “這是手術(shù)同意單，你簽一下。”醫(yī)生急促的說。

    迷迷糊糊的周勝天哪里還能聽的進(jìn)去醫(yī)生在說什么，只順著醫(yī)生指著那張紙上的一個地方，用顫抖的手在同意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又聽到搶救室的門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

    他無力的坐下，終于，淚水模糊了雙眼。

    他也沒聽到醫(yī)生說的是什么，在他想來，估計就是病危通知書了。

    下一步，估計就是要見最后一面了。

    我那可憐的閨女呦！

    對于一個老人來說，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而且這黑發(fā)人，這才剛剛綻放光華，甚至還沒有燦爛起來。對于周勝天來說，此時這無異于痛上加痛，他現(xiàn)在就像親眼看著女兒漸漸死亡，卻無能為力。

    今天早上她還彈了吉他給自己聽，說著要在最近這段時間給自己創(chuàng)作一首歌聽。這往日里捧在掌心里的寶貝，馬上就要成為一具冷冰冰的尸體，自此以后再也聽不到她叫自己爸爸，再也聽不到她唱歌彈琴，再也穿不上她親手做的布鞋……

    想到這里，周勝天眼一黑，跌坐在走廊里的長椅上。如同墜進(jìn)萬丈深淵，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襲上心頭。

    縱橫江湖三十幾載，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痛徹心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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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伯，大伯！”昏昏沉沉的周勝天意識迷糊中，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睜眼一看，是鄭光耀焦急的面龐。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強忍著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忍住悲痛哽咽著問道，什么時候了？也該讓咱們進(jìn)去了吧。這些醫(yī)生，總是愛做些無用功，告訴他們，我想見孩子最后一眼。

    鄭光耀瞪大了眼睛說：“大伯您說什么呢，小妹好好的，有人給她輸血了，剛才醫(yī)生出來了，說手術(shù)很成功。”

    “什么！”本來還虛弱不堪的周勝天，立刻從長椅上跳起來，一只鞋子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就這么穿著一只拖鞋，光著一只腳，不管不顧的沖向急救室。

    撞開大門一看，頓時呆住了，眼淚嘩啦嘩啦的淌下來。

    大悲之下的大喜來的太過于突然，英雄一生的周勝天，根本就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緒，胸口起伏了兩下，凝望著病床上躺著的自家閨女，不敢閉眼，生怕是自己的幻像。

    兩張病床并排著，其中一張上躺著的，就是自家閨女，凝白的臉龐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紅潤，長長的睫毛好像還在微微顫動。雖然還沒有蘇醒，但已經(jīng)脫離了生命危險。

    周勝天喜極而泣，捏了幾下自己的老臉，感覺到生疼，這才放下心來，看向另一張床上的恩人。

    是他！

    周勝天活了這六十多年的時間，還從來沒有如此的感激過一個人。

    一天之內(nèi)連著救了自己和閨女兩回。

    這得是多大的恩情啊。

    尤其是現(xiàn)在，這是冒著生命危險來給自家閨女以命換命。

    這輩子都甭想還清了。

    另一張床上躺著的，赫然便是方子錚。救護(hù)車臨來的時候，方子錚就上了車，暗想自己的萬能血還能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真用上了。

    他的右臂上插著一根針，血液從他血管里抽出來，如同將生命傳送給了另外一張病床上的周詩涵。

    “難道這就是血債血償？難道這就是孽緣？”

    處于極度虛弱中的方子錚嘴角上扯過一絲苦笑，腦子里思緒如電影一般回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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