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72節
她穿著一件干凈柔軟的燕麥色大衣,里面的修身長裙泛著色澤柔美的微微珠光,露出一片白膩如月光的鎖骨,清亮烏靈的大眼睛毫無防備般撞進他的視線。 即便身處這樣的聲色場所,也仍然叫人覺得如鉆石般純凈珍貴。 周司惟指骨收緊,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眸光冷漠,仿佛視若無睹般從她旁邊擦身而過。 下一瞬, 一道柔弱的力道抓住了他衣角,很輕,卻很執拗。 像從前很多次撒嬌時那樣。 絲絲縷縷清甜的百合香停在他鼻尖。 他一動不動,沒有側眸,聽到她低低喚了一聲:“周司惟。” 第52章 光線迷暗, 搖滾樂和扭動的各色男女如浪潮般包圍。 紀箏也沒想到,會如此毫無防備在樓梯上遇見他。 眼看著又要擦肩而過,她不過腦地伸手抓住了他。 周司惟穿著的黑色大衣布料硬闊, 面無表情, 越發顯得整個人英挺冷漠。 紀箏攥著他衣角的手緊了緊, 又喚了一聲:“周司惟。” 這次, 他終于側過眸來,眸光淡漠, 吐出兩個字:“放手。” 語氣中, 聽不出一絲觸動和心軟。 紀箏眼睫輕顫,手上力道差點一軟, 然而她違背意志地繼續抓緊, 頂著他的冷漠:“我找你有事。” 冰涼的手機滑入一側口袋,他騰出一只手來拉回自己的衣角。 她低著頭,盯著和她作對的那只修長流暢的手,輕輕咬了下唇,仍舊死死攥著,不放手。 兩道力道相對,她白嫩的手指因為用力勒出幾絲紅色。 紀箏視線里, 看到他松了手, 似乎是懶得和她做這樣無畏的爭奪,嗓音寡淡:“什么事?” 周司惟說話, 一向是甚少帶情緒的, 然而這簡短的一句話, 她卻聽出了幾分隱隱不耐的意味。 紀箏低下頭, 從腹內一堆凌亂的草稿中挑出稍微不那么牽強的一句, 作為開場白:“我……我的戒指還在你那。” 剛說完, 她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實在不是一句很好的話,上次是她一氣之下說扔了吧。 果然,周司惟的目光落到她臉上,淡嗤了一聲,愈發冷漠:“黎漾扔了。” 漫天音樂聲,深夜的酒吧開始狂歡,二人之間的氣氛卻沉默地詭異。 周司惟從她半僵的手中抽出布料,移回目光,抬腳繼續往下走。 “等等,”紀箏驀然清醒,回頭兩步追上去,再次抓住他衣角:“你等一下。” 周司惟淡淡蹙起眉,因為她過分的執拗而頭疼。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經年不沾,猛然喝了這么多本就頭疼得厲害,一出來又見到她。 紀箏胸口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紛亂的眸色更透露出她的局促,指甲嵌入指腹,她仰頭,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對他說:“那天談的事,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是今晚的第二次,她問他能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 周司惟眸光沉沉,淡淡呼出一口氣,轉身居高臨下看著她,嗓音嘲弄:“給你什么機會?讓我插足你的感情嗎?” “不是的,”紀箏對上他的目光,心一顫,狠狠搖頭:“我沒有,周司惟,我沒有男朋友。” “是嗎?”他嘴角扯出一抹涼意:“這么快就處理完分手了?” 紀箏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被人捏著下頜抵到樓梯扶手靠背上。 她趔趄了一下,后背靠上溫熱的檀木扶手,身前人冰涼的長指攫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瞳孔。 他俯身靠過來,距離她一寸的地方停下,呼吸之間酒意濃重,氣息落在她周身遍地。 “紀箏,”周司惟的嗓音像寒冰,一向平靜的眼底有叫她害怕的情緒:“你以為我是誰?” 他一字一句,帶著冷諷:“是能準許你隨時反悔,救你父親的慈善家嗎?” 紀箏下頜骨被捏得發疼,然而更疼的是她瞬間墜入谷底的心。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周司惟,仿佛從骨子里對她只有排斥和冷漠。 痛感從下巴傳上來,她張了張嘴,眼眸不受控制地積蓄起一圈水霧。 周司惟動作一頓,陡然松開了她。 紀箏靠著扶手咳嗽起來,因為周圍濃烈酒精襲來的緣故,將眼眶一圈咳得通紅。 “我沒有……”她順平了氣,抬頭,眼睫濕潤,小巧的鼻尖有點紅,和方才他夢中的樣子一模一樣。 周司惟閉了閉眼,不再看她,扭頭就走。 這一次,沒有力道再抓住他的衣角。 他沒回頭,也聽到身后亦步亦趨跟來的腳步聲,那女子一聲不吭,就那么默默地跟著。 高跟鞋敲擊地板,很輕地一下一下,像小鹿在林間行走。 周圍酒意濃得破不出新鮮空氣,然而周司惟鼻尖,始終縈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百合香。 他難得煩躁地皺皺眉,抬手松了松領帶。 夜逐漸深,出了酒吧門,門口兩片深–藍–燈–帶延伸進夜色中,光線匯入萬千車流。 司機開著車在門口等著,周司惟停下,身后的腳步聲也隨之停下。 她淺淺吸了下鼻子,裸-露的的一片鎖骨被冷風凍得發白,整個人浴在如霜的月色里,顯得伶仃又消瘦。 周司惟瞥了一眼,無意識轉動指間戒指,冷風吹散了幾分酒意。 月色零落,他抬手拉開車門,半撩眼皮,嗓音冷淡:“上車。” 司機從后視鏡看到年輕女子沉默上車,一言不發,在周司惟坐進來后低聲問了一句:“周總,去哪?” 車內開了暖氣,隔絕冷風,溫暖烘人,周司惟扯開領帶,解開襯衫頂端兩顆扣子,向右手邊瞥了一眼。 她很小心地坐在皮質座椅上,只坐了一半,整個人在寬松的大衣下顯得弱質纖纖,披散著的蓬松發絲垂落進鎖骨。 半垂著頭,雙手交疊在一起,長睫卷翹,唇紅而朱,方才在風中蒼白的小臉此刻因為溫暖回了幾分桃花色。 委屈又可憐。 周司惟摩挲了兩下指間金屬,收回視線,淡淡對司機報出地址。 他不出聲,她也不說話,車內流淌的安靜像海水漲潮,無聲地漫上來。 酒意后知后覺涌入神經,周司惟手肘撐在中控臺上,支頤著臉,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 深色的車窗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再次拓入他眼中。 他想起三年前,去倫敦的那一次,七夕情人節,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她也是穿著這樣一件淺色的大衣,站在鮮花與蠟燭中,接下了程醒的鮮花,投入他的懷抱。 畢業那年的六月,程醒毫不猶豫拋下所有遠赴倫敦的時候,就曾對他勝券在握地說:“周哥,不到最后一刻,確實不知誰是勝者。” 那時風行在最關鍵的上升期,每一步都至關重要,他甚至連跟程醒比的資格都沒有,又何談勝者。 周司惟從倫敦回來,在公司待到深夜,半寐半醒間夢到她越走越遠的身影,如浮云一般離他而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猛然醒來,一片空蕩,衛昔在旁邊問他怎么了。 他搖頭,驅車獨自駛進寂寥夜色中,夏夜星明月暗,涼風吹去幾分白日的燥熱。 車子停在一家刺青店前,他下車,摘掉食指的戒指,露出指根褪色的刺青,請店主幫他再加深一遍。 紋在手上的刺青是需要經常加深的,不耐磨,過一段時間就會褪色。 周司惟坐在窗下,半邊窗支起,他抬頭看見浩瀚的星空。 店主幫他刺青,窗邊放了一本書,被穿堂風嘩啦啦吹開幾頁。 他隨意瞥了一眼,目光定格。 那句話好叫人心涼,說的是“我愛你,關你什么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暮夏夜里,周司惟扯出一抹苦笑。 他這樣固執的愛,關她什么事,她拋下,去愛其他人,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只有他自己,困守在回憶的牢籠里日復一日,暮暮朝朝,逐漸將思念融成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他可以這樣麻痹自己,卻做不到對她眸中聚起的霧氣視若無睹。 車輛在紅綠燈前停下,旁邊一聲很低的輕咳拉回周司惟的思緒。 紀箏喉嚨發癢,沒忍住捂著嘴咳嗽了一聲。 聲音打破車內的寂靜,顯得有些突兀,她悄悄抬頭,去看另一邊的人。 他收起支頤著的手,長指搭在中控臺上輕點,表情淡淡,沒有看她一眼。 紀箏垂下眸,有一下沒一下撕扯著指甲邊緣的皮,扯出痛感來掩蓋內心的失落。 車一路行駛了那么久,她那份聚積起來的勇氣,早在悄無聲息中一點點消下去,坐立難安,只想逃跑。 理智告訴她不能再像六年前一樣用逃避來解決問題,可面對周司惟,她總忍不住怯懦。 紀箏沒忍住又咳了一聲。 周司惟半撩眼皮,掀開中控臺的蓋子,取出杯子和保溫壺,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她面前。 她不安地看著他的動作,直到玻璃杯被塞入手中,溫溫吞吞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周司惟這次沒有無視她,側眸,陡然淡聲道:“再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 紀箏抱著玻璃杯喝水,聞言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咳得滿面通紅,眼神迷茫去問:“反悔什么?” 周司惟的身后,不斷行駛的燈光陷落進夜色,璀璨又孤寂,映在他淡漠的半邊臉上。 紀箏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他說的是結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