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四月初回到長京，趙俊成就未曾回過老宅，一直住在市中心的復(fù)式公寓里。他喜歡住在這最頂層的高樓上。站在風(fēng)聲獵獵的露臺上，一人品著酒，看著腳下的整座城市，有一種世界都在腳底的錯覺。

    跟新康那座陰雨綿綿的南方小城比起來，長京的氣候晴朗干燥，經(jīng)常性的大風(fēng)天是他所習(xí)慣的。街道不會濕漉漉的，天空也不會陰沉沉的。沒有那么多的山，也沒有那么多的樹，也沒有那么多的柳絮。

    一轉(zhuǎn)眼四個多月過去，時間已經(jīng)進(jìn)入了盛夏。長京的大風(fēng)吹淡了那灼人的炎熱，夜幕降臨之后，這里的街道也是車水馬龍，燈光璀璨，從此處的露臺望下去，遠(yuǎn)處奔流不息的車河和燈火通明、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都在無聲訴說著這個城市的繁華。如果她也來了這里，會不會喜歡這里？

    光著腳踩過防腐木鋪就的階梯，又踩過鋪滿鵝卵石的地面，他來到擺放著兩張?zhí)僖蔚牟Ａш柵_上。一張他坐著，一張空著。夜空中的繁星點點，浩瀚星河美不勝收，只是遺憾如此美景卻無人一起欣賞。那天小祝從云夏那個小城回來，帶回來她的一句話：請他謹(jǐn)記約定，不要在這半年內(nèi)輕易來打擾她。不過半年而已，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八月了，只剩下四個月了，他等得起。

    不知不覺間，一杯琥珀色的液體已經(jīng)見了底，他將酒杯擱到一邊，接起小祝打來的電話：“趙先生，婚紗的終稿照片發(fā)您郵箱了，請您確認(rèn)，有問題好讓他們及時修改。”

    “嗯，知道了。”fùщēищǎиɡ.cǒм（fuwenwang.）

    在這么漫長的一段時間里，確實有許多事情需要好好準(zhǔn)備。她一直當(dāng)他是開玩笑，他會讓她知道他是不是開玩笑，他不是像她想的那樣僅僅為了爭個輸贏。

    回到樓下書房，他打開電腦，看到了那件他為她定制的獨一無二的婚紗，絲綢閃緞上面是全手工的蕾絲和刺繡，釘著繁復(fù)的珍珠和鉆石做為點綴，華麗卻不厚重，腰身處收緊的線條和領(lǐng)口處的薄紗，以及大大的拖尾裙擺上綴著的精美花朵，配套的頭紗上也鑲滿了珍珠和鉆石，流暢的線條披瀉而下，這一切都在彰顯它所代表的心意與身價。

    完美到無可挑剔的設(shè)計，名不虛傳的高級定制，不枉費他費了頗多周折。

    已經(jīng)能夠想象到這件婚紗穿在她的身上會有多美了。直覺告訴他，這件婚紗跟她清秀淡雅的氣質(zhì)有多么相配，他會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給她終生難忘的回憶。她會知道他能給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些，那將是遠(yuǎn)遠(yuǎn)超出她想象的一切。

    根據(jù)大祝傳回來的消息，最近安排的那個歐洲小伙子頗合紀(jì)研的心意，她已經(jīng)許久不來糾纏他了。紀(jì)研口中對他的那些喜歡，在他看來，不過是經(jīng)年積累下來的依賴、不甘和圈地意識作祟，他自信他十分了解，只要足夠快樂又不寂寞，她慢慢不會再想起他，直至忘掉那種感覺，最后變成一個遠(yuǎn)嫁異國的meimei。這是他安排好的計劃，目前的進(jìn)展也都在預(yù)期之中。

    想到這一切，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唯一讓他需要費點功夫的是外公那一關(guān)。且不提多年來外祖家在事業(yè)上對他的諸多支持和幫扶，單論外公對他的疼愛，做為外孫，結(jié)婚大事不能不請示一下老人家。

    老人家年紀(jì)大了，這些年一直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今年入夏之后就一直居住在長京市郊的避暑山莊，極少接見外人。

    趙俊成到的時候，外公午睡剛起，老人家身著暗紅色的唐裝從多寶閣后走出，頭發(fā)花白，雙目明亮，可見身體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都十分好。看見久未見面的外孫，心中的欣喜溢于言表，嚴(yán)肅慣了的表情也掩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俊成好久沒來看外公了。最近生意怎么樣？可還順利？”

    “托外公的福，一切順利。”趙俊成正在專心欣賞墻上的字畫，見外公出來忙迎上去回話。

    “我新收的幾幅字畫還不錯，你要是喜歡就帶一兩張回去，不過跟你那現(xiàn)代裝修風(fēng)格的小公寓倒是不甚搭配，掛在老宅里倒是不錯。”

    趙俊成扶著外公在主位座下，開口道：“孫兒今日來是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知會一下外公的意思。”

    “看你這樣子，倒是挺重要的事情了。這么熱的天上門來找我。”

    “外公，我打算要結(jié)婚了。”

    老人家聽得此言沉默了好幾秒鐘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方回過神問道：“是誰？”

    “您不認(rèn)識。是去新康那邊辦事的時候認(rèn)識的。”

    “這是一見鐘情了？”

    “不怕外公您取笑，確實如此。”

    “緣分這種事情都是天注定的，認(rèn)識了幾十年的人始終走不到一起，剛認(rèn)識兩天的人卻覺得比什么都喜歡。都正常的。”

    “我跟紀(jì)研就是兄妹的情誼。”

    “這個我自然明白。這么多年你跟她一點火花也沒有，我也早看出來了，不抱那個希望了。再說，那孩子驕縱壞了，也難擔(dān)大任，這點我是知曉的，外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會逼你非跟她湊成一對。”

    “俊成知道外公一向最疼我。”

    “是什么樣的姑娘？家世如何？不帶來給外公瞧瞧？”

    “她人很好，很善良，也漂亮，聰明，就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姑娘，談不上什么家世。”

    “聽你這贊不絕口的樣子，是生怕外公反對？”

    “沒有，只是實話實說。”

    “別擔(dān)心。外公不會干涉你太多的。只要你自己喜歡就成。年輕人跟我們老一輩不一樣，不應(yīng)該被那么多規(guī)矩給拘著，人就活一輩子，就圖一個順心順意。你母親早早地走了，留下我一個老人家，還有你一個年幼的孩兒這些年我也想得很開，我還就怕你因為你母親的事情影響再也不打算成家了。說來我還要謝謝這位素未謀面的姑娘，讓你有了結(jié)婚生子的念頭。我也能放心了。”

    “外公言重了。明年元旦就帶她來給您見見。”

    “那外公就等著吃你的喜酒了。”老人家頓了一下，又問道：“你父親那邊說了沒有？再怎么不像樣，也是你父親。”

    “他不重要。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

    “成了家就是大人了。有些事情適當(dāng)?shù)貓A融些。不必爭一時意氣。你父親他現(xiàn)在大勢已去，也成不了氣候了，何不把面上做得好看點，外人反而說你重孝道，這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外公說的，孫兒都記下了。”

    “不僅要記下，還要做到。”

    “孫兒知道。”

    從外公處出來，趙俊成坐在車上遲遲沒有啟動，他了解外公的為人，嘴上說著是云淡風(fēng)輕，看透世事的樣子，但他是他的親外孫，他的婚事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定下的。

    那個姑娘她說得對。

    不過就算再難，他也要爭取。

    憑什么尋常人家都能擁有的幸福，到他這里就變得這么難了？

    想到一事，給大祝撥了一個電話：“紀(jì)研現(xiàn)在在哪里？”

    “和新認(rèn)識的那位在古巴的沙灘度假，今天聽說是約了幾個朋友在那邊玩沙灘排球。”

    “給我盯緊點。”

    “知道了。趙先生。我還有一件事情要稟報。”

    大祝在電話那頭簡明扼要地把事情說了一遍，電話這頭的趙俊成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真是連老天也在幫我是不是？”

    電話那頭的大祝默聲不敢回答。

    在上位者的眼里從來只有勝負(fù)成敗，得到或落空。那些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似乎與他們毫無關(guān)系。

    大祝聽著電話那頭的笑聲，他什么都不敢回答，直到那頭的人先行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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