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成強勢一輩子，忽然說出這樣溫和無奈的話，江逢心里觸軟，也就說出時時刻刻都在想的事情：“爺爺，我能不能快點好，我想去找寧絮。”

    他想，寧絮沒時間來找他的話，他可以去找她。

    他這一句話出來，病房里的氣氛驟然凝固。

    江雯羽說不出口的，涂瑀不忍心說的，江亦成沉著臉說了：“別想了，你們不可能再見到。”

    江逢猛地一下坐起來，因為拉到傷口，疼得動作只做到一半，縮著肩膀屈身。

    “為什么？”

    “你還問為什么？你這副樣子是怎么來的？”

    江逢慌了，連忙道：“我沒關(guān)系，我沒關(guān)系的……”

    江亦成眉頭緊蹙：“要是你沒撿回一條命，你以為你這句沒關(guān)系還說得出口嗎？”

    老爺子如此嚴聲，江逢寒意從心底無限擴散，他掙扎著：“我要見寧絮，我要見她！”

    輸液的針頭被扯開，涂瑀上前按住他，怕他亂動，傷口撕裂。

    江亦成見他這樣，更是怒不可遏，臉色沉得像壓城的陰云。

    “爸！”太久沒看見江亦成這個表情，江雯羽一邊擔心他的身體，一邊擔心他說出重話，立即拉住他的衣袖。

    江亦成甩開她，聲音比冰刃還凌厲，剜得人皮開rou綻。

    “你忘了你爸媽是怎么死的？！你忘了你眼睛是怎么瞎的！”

    江逢的父母車禍身亡，那天正是他們夫妻二人的結(jié)婚紀念日，帶上孩子出門踏青，誰也沒想到會出意外，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江家聘請的那位司機，把這一家三口帶入絕路。

    在即將撞上其他車輛時，夫妻倆一同以身為盾，護著江逢，才讓他活了下來。

    江逢的視覺神經(jīng)損毀嚴重，左眼眼球被飛濺的玻璃扎爛，他那瞬間只感覺眼前血紅，很快又被黑幕覆蓋，送到醫(yī)院再醒來，他的左眼球已被摘除。

    這件事引得江家震怒，那位司機現(xiàn)在還活著，日復一日承受他應有的折磨懲罰，只要他不死，江家永遠不會讓他好過。

    這件事也成了江家人永遠的沉痛，不再提起，又刻骨銘心。

    這也是為什么他們后來找司機，以最高的要求，不惜花大價錢，也要找來穩(wěn)妥不出失誤的人。

    寧梁慶還是沒有做到，甚至第二次將江逢送入險境。

    江亦征舊事重提，壓得眾人心頭也是一沉。

    江逢因為情緒激動，渾身都在發(fā)抖，聲線也在顫著：“我不能沒有寧絮。”

    “爺爺，我求你，我求求你……”

    江亦征一拳砸在扶手上，站起來，眼眶遍布血絲，死死盯他。

    “我已經(jīng)看在你的份上，放過了寧梁慶，你還想怎么樣？是想要他生不如死，還是想要那個丫頭恨你，怨你，跪下來求你放過他們家？！”

    這事情沒得商量，完全觸碰了江家的死xue和底線。

    哪怕是江雯羽也不能開口勸。

    誰能寬恕，誰敢寬恕。

    前面還心疼孫子不哭，現(xiàn)在江亦征看見江逢蜷縮在病床上哭得崩潰，更是痛惜得握緊拳頭，手背青筋凸起。

    江亦征拄拐杖離開病房，江雯羽去安撫江逢，涂瑀跟出來，看見老爺子在拐角處，靠著墻，慢慢彎下腰，咳得半天順不過氣。

    怒火攻心，江亦征一陣頭暈目眩差點站不住腳，涂瑀扶住他。

    曾經(jīng)像一座堅毅大山撐起整個江家的男人，此時只是個衰病的年邁老人，思及車禍而亡的兒子和剛從車禍里活下的孫子，老眼里蓄了淚。

    *

    江逢整個人好像被抽空了，沒了生氣，每天躺在病床上，除了遲緩的呼吸，他跟人偶沒有區(qū)別。

    他會做夢，做很多的夢，夢里依舊沒有圖景，但偶爾能聽到她的聲音。

    “你的眼睛真好看。”她說。

    “你會為它留下嗎？”江逢聽見自己說，“或者我把它取下送給你，這樣你會回來看我么？”

    可她的聲音越飄越遠，模糊得讓人聽不清了。

    江逢有很長一段時間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同樣沒有圖景之處，夢里反而能感受她的存在，聽到她的聲音，他更愿意耽溺夢里。

    直到有一天，他摸到枕頭下面的四葉草手環(huán)，清楚知道這是寧絮的。

    他記得有次陪她逛街，聽她與老板砍價，買下這個手環(huán)，他經(jīng)常握她手腕，有意無意都會觸摸到它。

    以前妒忌過她給別人送手繩，也時常在想她什么時候會送一條給他。

    現(xiàn)在她給他留下了這四葉草手環(huán)。

    然而這個手環(huán)輕易敲碎他沉溺的夢境，殘忍地將他拉回現(xiàn)實里了。

    第35章

    出院那天, 江逢戴上四葉草手環(huán)，他記得寧絮戴在右腕，所以他也戴在右腕。

    回到江家老宅, 他終日閉門不出, 身上還有傷需要養(yǎng)，也沒人要求他繼續(xù)上學。

    這時候的江逢和認識寧絮之前的自己差別不大, 安安靜靜不說話，坐在輪椅上不愿動, 在一個角落就可以待上一天，但似乎又有所不同。

    沒過幾天，江家發(fā)現(xiàn)江逢不見了，全家上下找完，門衛(wèi)說給江逢開過柵門。

    涂瑀急聲：“為什么給他開門, 不跟提前告知我們？”

    門衛(wèi)解釋：“一直以來您也沒規(guī)定給江家人開門還需要提前匯報……”

    江逢是不同的。

    誰也沒想過他這時候會自己出去。

    一個看不見的人還能去哪？

    江家到學校找了一通, 又讓老師多留意, 報了案，警方調(diào)街邊監(jiān)控, 又是一頓好找。

    江家人都快在全城找瘋了，還是涂瑀細心想到：“他會不會去找寧絮了？”

    涂瑀曾經(jīng)帶江逢去過寧絮家, 那會兒江逢應該記下了地址。

    江逢確實是按照地址問人問路找到寧絮的家, 一樣還在四樓, 左手邊的鐵門。

    身體未愈, 又來了這么遠的地方, 江逢喘著氣，衣服被冷汗浸濕。

    “寧絮, 寧絮。”

    敲門, 無人應答。

    “寧絮, 我來找你了。”

    “你見我一面，好嗎？”

    鐵門冰涼，江逢的手指也是冷的。

    “不愿見我的話，隔著門叫一聲我的名字吧。”

    江逢酸著鼻子，幾乎哀求：“我心里好難受，身體也好痛苦，但你叫我一聲，我就會好了。”

    ……

    老爺子還在住院，江雯羽和涂瑀匆匆趕來，看見江逢縮著靠在門邊，一動不動。

    “阿逢！”

    江雯羽連忙蹲下，找到人還沒松口氣，神經(jīng)又緊繃起來，江逢唇色慘白，臉頰卻是潮紅，她伸手一摸他臉，溫度guntang，發(fā)了高燒。

    這么高的溫度，怕是要燒得腦膜炎，江雯羽伸手要將人扶起，江逢半昏半醒間，握緊她的手腕，低低地說：“寧絮，我知道你會來。”

    他輕輕地笑了，似委屈又似滿足。

    自江亦征說了那些話之后，別說笑容，江雯羽都很少看到江逢臉上有什么表情，她被這虛弱的一笑，戳得心軟又心痛，一時間沒了動作。

    可能怎么辦，就定在這里不管？

    江雯羽一咬牙，用勁兒扶起江逢，涂瑀彎下腰，想將人背起。

    誰知江逢清醒過來，也掙扎起來：“不要，我不走，我在這里等她！”

    三人在這，讓狹小的樓道顯得擁擠，房東正好買菜回來，見江逢都在這蹲了兩天一夜，不想管閑事，也只得多問一嘴：“你們是要找這402號房姓寧的人？”

    江逢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面朝向他，連忙應聲。

    房東納悶：“他們早搬走了啊，都退租三個月了還沒跟你們說？”

    江逢肩背一松，無力地靠著墻，神色漸漸黯然。

    *

    江逢又回了醫(yī)院，輸液退燒。

    一次傷，一次病，讓他身體損耗嚴重，人也沒了精神，終日坐在輪椅上，不愿走動，神情是種平靜的絕望，既像得了絕癥無法醫(yī)治的病患，又像臨終的耄耋老者。

    日子一天天度過，不見波瀾。

    江逢的世界虛無又安靜，某天恍惚間，他才發(fā)現(xiàn)已是盛夏，那小湖的荷花應該開了，寧絮很喜歡那里。

    “該吃飯了。”

    保姆敲門喚他，沒得到回應，只好用鑰匙打開他的房門，也因為他，祖宅所有門都卸掉了反鎖功能。

    屋里沒人，保姆又里里外外找一圈，還是沒找到，她慌了心神，正巧涂瑀從醫(yī)院看完老爺子回來。

    “涂先生。”保姆立即向他匯報，“江逢不見了。”

    涂瑀第一時間打電話詢問門衛(wèi)江逢是否出去。

    門衛(wèi)說：“經(jīng)過上一次的事情，我們不敢隨便放他出去，一定會提前打電話通知您。”

    人還在江家，涂瑀稍松口氣。

    所有人放下手頭上的事情，開始尋找江逢，老宅沒有，前庭也沒有，一路找到□□，一向從容不迫的涂瑀驚得面色俱失。

    小湖邊只有一個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