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呈曜看著眼前的女子，她頭發(fā)特意盤起，露出一截白膩的脖頸，耳邊還掛了珍珠耳珰。燈下女子皮膚細(xì)膩許多，看起來帶著一種陶瓷的釉感，云慧算不上絕色，可是她伺候了顧呈曜十多年，自小便是jiejie一樣的存在，現(xiàn)在她這樣打扮，越發(fā)女人味十足。

    紅袖添香，佳人有意，還是自小相處的大jiejie，天底下恐怕沒有幾個男子會拒絕。但是此刻顧呈曜看著云慧，卻冷不防想起一樁往事來。

    那還是高熙活著的時候了。

    第58章 亡妻

    顧呈曜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就在這個寂靜的冬夜，想起自己的發(fā)妻高熙來。

    高熙去世在去年十二月， 也是一個落雪的冬日，顧呈曜剛從外面回來，便被告知，世子妃去了。

    他那個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呢？他記不清了，只是記得當(dāng)時很震驚。他因為玉佩的事而對高熙生出偏見，后面又不喜歡她盛氣凌人的性格， 便越來越不想回去見她。直到那個大雪日高熙病逝， 顧呈曜才知道，原來高熙的病竟已經(jīng)嚴(yán)重的這個地步。

    在此之前， 他一直以為這只是內(nèi)宅女子的一種要挾手段。

    顧呈曜得知高熙的消息都經(jīng)過卜mama和云慧， 他成天聽得最多的， 大概就是世子妃又仗勢欺人，又仗著家世欺負(fù)府中老仆， 一個君子當(dāng)然是該憐貧惜弱的， 因此， 顧呈曜很難對自己的妻子生出什么好感來。后來高熙的消息漸漸少了， 他開始以為是高熙意識到自己的把戲無用， 自知沒趣就收斂起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是高熙攔下了消息， 不讓人往前面?zhèn)?。然而顧呈曜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 他再次聽到高熙的消息， 竟然便是高熙的死訊。

    他當(dāng)時站在堂下， 潔白的雪花不斷從天井飄落到他肩膀上，顧呈曜在風(fēng)中站了一會，才慢慢想起來，今日他出門前，似乎確實有一個丫鬟過來，請他去看看世子妃，他當(dāng)時急著出門，又嫌棄高熙用這種伎倆引他回去，所以就沒當(dāng)回事，直接將人打發(fā)走了。原來那時，就已經(jīng)是他和高熙的最后一次見面，但是他還是沒回去。

    顧呈曜終于到后院去看望自己的世子妃。高熙的屋子一如既往地靜悄井然，完全看不出女主子已經(jīng)不在了。高熙對下人管理極嚴(yán)，顧呈曜一直覺得高熙這樣動輒打罰非常不好，可是那一刻他站在高熙在世時的屋宇，看到下人即便紅著眼睛也沒人敢吵鬧，人員雖雜但并不混亂，顧呈曜才感到驚訝，高熙在下人中的威信，竟已強(qiáng)到如此地步，即便死了，也沒人敢違抗她生前的規(guī)矩。

    這還是高熙不得寵，重病臥床一年的情形呢。

    來來往往的丫鬟看到他，都低著頭避開，仿佛屋子里沒有他這個人一樣。有幾個丫鬟大概是高熙的近侍，看到顧呈曜，臉有不忿，又立刻被旁邊的人拉住。

    顧呈曜覺得他總該去看高熙最后一面，那幾個丫鬟很不情愿，一個丫鬟甚至說：“世子妃病重的時候都沒見世子過來，如今世子妃心意已了，糾葛已斷，世子反而過來了，這又是何必？世子妃一個人走得清清靜靜，世子何必打攪她的往生？”

    那個穿著潞綢的丫鬟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人掐了一把，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閉住嘴，忿忿低頭。顧呈曜從小備受寵愛，什么時候被人這樣頂撞過？從得知高熙死訊后一直繚繞在他心底的、若有若無的窒息感被沖淡很多，顧呈曜本想直接轉(zhuǎn)身離開，這些丫鬟算什么人，竟敢激將他？可是顧呈曜到底沒有做到，他讓自己的親隨拉開白布，隔著生死，見到了高熙最后一面。

    高熙生來好強(qiáng)，即便這種時候，她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凈妥帖，并無衰弱病容，反而妝容畫得很精致，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著了。顧呈曜只看了一眼，就讓人放下白布，轉(zhuǎn)身出去了。

    這最后一面留給他的沖擊，遠(yuǎn)比顧呈曜自己想象的，甚至比高熙想象的，都要大很多。

    顧呈曜之后一直刻意規(guī)避高熙的死，高熙靈堂上他的岳父，也就是高熙的父親英國公世子小心翼翼地提出續(xù)嫁，顧呈曜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他想他得很快需要一個妻子，只要這個位置有人，高熙的身影很快就淡了。其實當(dāng)天他沒有聽清是高熙的哪個meimei，后來才知，原來是高熙的親meimei，高然。

    后面的事情，就一如眾人所知道的，高熙去世，高然續(xù)嫁，顧呈曜告訴自己這樣很好，一切錯誤都已歸位，所有人都很開心，這就夠了。高然婚后，顧呈曜出于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補(bǔ)償心理，盡力對高然好，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因為高然討世子歡心，顧呈曜自己幾乎也這樣覺得。可是在這個清冷的風(fēng)雪夜，顧呈曜聽著和那天一樣的風(fēng)聲，才知道或許不是。

    他是在愧疚，他在補(bǔ)償一個不知道的人。

    顧呈曜很小的時候就時常聽母親說她和父親的相遇。幾乎是每一日，只要沈氏有時間，就必然要和顧呈曜回憶燕王對她的救命之恩，相守之情，其實沈氏說出來的故事細(xì)節(jié)經(jīng)常變化，顧呈曜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沈氏臆想出來的。他的母親很喜歡看話折子，對那些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幾乎是不可自拔，時常分不清現(xiàn)實和虛妄。顧呈曜雖然覺得母親這樣不太好，但是那畢竟是他的母親，顧呈曜馬上就覺得自己這樣想實在是大不孝。

    那時府邸里只有祖母、母親和他三個主子，祖母有時會把他接過去教導(dǎo)，可是他剛坐下沒多久，沈氏就跟過來了，泫然欲泣地站在一邊，眼睛都不錯地盯著他，仿佛顧呈曜會被人虐待一樣。祖母當(dāng)然很不悅，書念不了幾句，就只能讓沈氏把兒子領(lǐng)回去。這樣往復(fù)了幾次，后來祖母也很少接顧呈曜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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