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116節
若木一噎。 冷嫣笑道:“不過神尊的事要緊,我會小心的。” 她向床柱上一靠,側頭望著祂,目光柔軟,聲音也柔軟:“你也小心,我等你回來。” 若木心頭重重地一跳,一場夢之后,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不等祂想明白,冷嫣拿起枕邊的乾坤袋,伸手進去掏了掏,掏出一張金箔和一把銀剪刀。 她大刀闊斧地一通剪,不一會兒手里便出現一條金色的東西,像蚯蚓又像泥鰍,頭上頂著一長一短兩只腳,嘴邊還有兩條細細的須須。 若木見她剪過無數丑東西,這么丑絕人寰的也是第一次見。 冷嫣放下剪刀,捏著那丑東西,歪著頭端詳了會兒,似乎還挺欣賞。 她捏了個訣,又朝那紙剪的東西吹了口氣,只聽“轟”一聲雷鳴般的震響,那東西竟化作一條赤金色的小龍,繞著殿中的石柱游來游去,時不時吐出一團圓球形的閃電,竟和夢中的赤金色應龍有幾分相似,不過要幼小得多,充其量只能算條小奶龍。 若木心頭一突:“這是什么?” 冷嫣道:“小貓小狗是活物,去不了歸墟,堂堂神尊總不能連個坐騎都沒有。” 若木道:“為什么是龍?” 冷嫣理所當然:“看起來威風,而且金燦燦的顯富貴,襯你。” 神尊看了眼身子肥短,滿殿撒歡的小金龍,顯然對威風和富貴有不同的見解。 冷嫣向傀儡龍招了招手,金龍立即飛到她床邊,她捏了捏長短不一的rou角:“乖乖聽神尊的話,早點把祂帶回來。” 小龍奶聲奶氣地嘯叫了一聲。 冷嫣捏了個訣,小龍立即變回金箔飄回她手中。她將傀儡龍遞給若木:“早點回來。” 若木接過看了看,竟莫名其妙地看出兩分順眼來。 祂將傀儡龍仔細地收進袖子里,站起身:“本座走了。” 若木走后,冷嫣起床沐浴更衣,剛收拾停當,石紅藥便帶著依依來了,見她已醒轉過來且一切如常,方才松了一口氣。 冷嫣寬慰了她幾句,好不容易把依依從她身上扒拉開,青溪也提了食盒來了。 冷嫣一邊用早膳,一邊查看她部署在各大宗門和赤地魔域的傀儡人傳來的消息——她在重玄的身份已瞞不下去,好在有了不是傀儡勝似傀儡的冷耀祖,省了她不少力氣。 她拿起冷耀祖傳來的信箋掃了一眼,重玄近日的大事小情一樁樁一件件地羅列在信上,簡直是巨細靡遺,其中最大的一件事要屬夏侯儼親自率領一干弟子、聯合幾大宗門高手,共同攻打魔域之事。 掌門親征,聲勢自然浩大,這回他拉攏了一向與重玄親善的三個大宗門,總共集結了十艘戰船,三四百名修士,單化神期的高手便有二十多人,看來是志在必得。 赤地貧瘠荒涼,不過幾座魔城,稅賦有限,還三不五時要鬧一場叛亂,冷嫣看他們這陣勢便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是沖著偃師宗神宮和她來的。 她放下信函,用指尖一下一下地點著幾案,一邊思考著。 她其實并不太了解夏侯儼,重玄幾個峰主中,別人的性情、弱點她都摸得一清二楚,只有夏侯儼面目模糊。 他的修為、才干,在歷任掌門中都屬平平,數百年來身為掌門沒什么建樹,但要說他哪里做得不好,似乎也說不出來。他不貪婪,沒有太大權欲,長年被凌霄恒壓著、活在師弟的陰影下也不見他如何怨恨。 他雖然暗中派謝汋做了許多事,但也不見他中飽私囊。但要說他如何大公無私,為了宗門披肝瀝膽,也是完全沒有的事。 他就像一頭拉磨的驢,蒙著眼睛,拉著重玄這塊大磨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打轉。若非要給他下個判斷,大約只有“平庸”兩字。 但這樣的人往往是最危險的。 冷嫣將其它幾大宗門的傀儡人或內jian傳來的信息匯總起來,發現這次夏侯儼集結的大能中有不少陣法高手。 她從未聽說夏侯儼在陣法上有什么突出的造詣。 她捏了捏眉心,將信箋一封封收到篋笥中,然后開始部署赤地的傀儡兵力。 …… 逃出偃師宗后,姬少殷帶著沈留夷在茫茫沙磧里漫無目的地走著。 他沒有向宗門傳信,也沒有御劍趕回宗門,原本理所當然的一切都成了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而前塵往事卻像夢魘中爬出的巨獸,盤踞在他全新的人生中,令他再也無法忽視。 他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不愿意懷疑師父和其他長輩,但無法自欺欺人,對那猙獰黑暗的巨獸視而不見。 他不自覺地想逃避,逃避真相,逃避痛苦,但他不能逃,這是他欠姬玉京的。 何況他身邊還有沈留夷。 沈留夷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腳深一腳淺地跋涉著,沒有怨言,也不說一句話。在他面前,她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不敢與他交談,不敢與他對視,他偶爾回頭對上她的眼睛,都會看見里面充滿了驚恐、畏怯和不安。 姬少殷知道原因,任誰被別人看見自己最不堪最丑惡的一面,都無法再面對那人。 他想告訴她這一切不是她的錯,但心里明白,無論怎么勸慰,他們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而師妹是受他牽連才落到這種境地的,這是最讓姬少殷愧疚的事。 他們就這樣沉默無言地在沙磧中游蕩到天明。 晨光將白色沙海映得明亮耀眼好似雪原。 直到這時,姬少殷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沈師妹,你想回宗門么?”他的聲音嘶啞,好像被沙礫磨了千萬次。 沈留夷兩行眼淚頓時落了下來,點點頭:“小師兄,我想回去的。” 仿佛生怕他拒絕,她慌忙又補上一句:“你放心,我不會把她的事說出去的,不管誰來問,我只說從頭到尾被關著,一個人也沒見著。” 這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姬少殷的心臟一陣揪緊。 “好,我這就給師父傳音。”他一邊說一邊施了個傳音咒。 夏侯儼得知兩人脫困,自是驚喜交加:“你們兩人可曾受傷?” 姬少殷道:“只是些皮外傷,師尊無須掛懷。” 夏侯儼又問了他們的方位,欣然道:“為師正好快到赤地附近,你們在原地歇息,等為師來接應,余事見面再說。” 那語氣中熟悉的殷切此刻卻像針一樣刺痛了他。 姬少殷嘴唇動了動,終究只是道了一聲“師尊保重”,斷開了傳音。 不出一個時辰,重玄的飛舟便出現在天際。 姬少殷扶著沈留夷登上飛舟,夏侯儼親自下到甲板上。 姬少殷一見那飛舟的制式,便知這是造價不菲的戰船,艙底蘊藏著大量靈力,無論是布陣還是交戰都威力無窮。 他暗暗一驚,問夏侯儼道:“師尊此次前來赤地所為何事?” 夏侯儼道:“赤地叛亂久未平息,再拖下去人心亂離,為師這次是帶兵親征。” 他頓了頓,笑道:“這只是其中一艘,其余九艘還在途中。” 姬少殷聽了越發心驚,他也知道攻打赤地幾個魔城根本用不著這樣的陣仗,他們的目標當然是偃師宗。 腦海中有個身影浮現出來,他強自鎮定:“預祝師尊旗開得勝。” 夏侯儼笑著將他們迎入艙房中,噓寒問暖一番,又替兩人探了脈息,見并不大礙,便放下心來。 他見沈留夷神思不屬,形容憔悴,料想她膽子小不經事受了驚嚇,便即吩咐仙侍伺候她回房沐浴歇息。 待沈留夷離去,夏侯儼屏退了侍從,掩上艙門,又設了個隔音陣,這才向徒弟道:“少殷,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們這幾日被關押在何處?又是怎么逃脫的?” 姬少殷眉頭微微一蹙:“弟子覺察蘇劍翹身份可疑,便將她叫到院中問話,誰知她修為遠在弟子之上,不知用了什么陣法,將弟子和沈師妹傳到一處地下囚室中關押。昨夜又不知為何將我等扔在沙磧中。” 夏侯儼沉吟道:“這么說來,你們對自己身處何地一無所知?” 姬少殷道:“那囚室伸手不見五指,蘇劍翹將弟子兩人投入囚室中后便再未露過臉。不過弟子探查過方位,應當在赤地附近的沙磧中。” 夏侯儼目光微動:“你發現蘇劍翹可疑,為何不先告訴為師?” 姬少殷垂下眼簾:“是弟子優柔寡斷,想著也許其中有什么誤會……” 夏侯儼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頭,寬和道:“少殷,你就是太善良了,不過也不能怪你,那些人的鬼蜮伎倆確實防不勝防。” 姬少殷道:“弟子受教。” 夏侯儼又道:“其實你們被擄走那日,為師本來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他頓了頓道:“神君打算正式任命你為繼任昆侖君,此外我們幾人商量了一下,打算讓你擔任一峰之主。” 姬少殷大感意外:“弟子修為淺薄,怎能當此大任?” 夏侯儼道:“你不必妄自菲薄,為師知道你道心堅定遠勝眾人,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能為都是磨煉出來的,何況這是我們幾個峰主一起商議后定下的,你不必擔心不能服眾。” 他頓了頓:“你在飛舟上歇息半日,然后盡快回宗門赴任吧。” 姬少殷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他還未將當年的事情調查清楚,怎能不明不白地當了繼任昆侖君和峰主? 他心里還有一重隱秘的擔憂,若是成為峰主,他和那玄衣女子便無可避免要兵戈相向。 但是抵死不從一定會惹來懷疑,他只有先行緩兵之計。 打定了主意,姬少殷行個禮道:“師尊出征赤地,弟子不能袖手旁觀,懇請師尊允準弟子留在此地助師尊一臂之力。” 夏侯儼打量著徒弟年輕俊朗的臉龐,沉吟半晌,頷首道:“也好,不瞞你說,為師此次出征名義上是去赤地平叛,其實是要尋找偃師宗老巢,將那些妖人一網打盡。你正欠缺些經驗,跟著為師歷練歷練也好。” 姬少殷雖已猜到他們此行的真正目的,但聽他親口說出仍舊免不了臉色一白。 夏侯儼銳利的目光從他臉上滑過:“你臉色不太好,為師叫人送些安神的湯藥來,你服下安心睡一覺。” 姬少殷道了謝,恭恭敬敬將夏侯儼送到門外,忽然想起沈留夷,于是道:“師尊,沈師妹這次受了驚嚇,能否懇請師尊遣人送她先回宗門休養?” 夏侯儼點點頭:“應當的,你放心,為師去安排。” …… 沈留夷服了一劑凝神湯,一覺安睡到黃昏,幻境里那些恐怖的記憶總算淡去了些。 就在這時,忽聽“吱嘎”一聲,她的艙門從外打開,一個仙侍走進來:“沈仙子醒了?” 沈留夷認出她是掌門院的人,時常在夏侯儼左右侍奉,遂問道:“可是掌門師伯有何吩咐?” 仙侍道:“掌門有請仙子。” 沈留夷不疑有他,跟著她出了門。 夏侯儼的艙房在頂上,那仙侍卻帶著她往下走。 一直下到甲板上,沈留夷有些納悶:“師伯在哪里接見我?” 話音未落,她腳下忽然一空,原來她所站的地方竟然有一道暗門,不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掉了下去。 那甲板轉眼之間恢復如初,任誰也看不出來這里有道門。 沈留夷跌坐在堅硬的地面上,腳踝傳來鉆心的痛楚,疼得她直抽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