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110節
她嘆了口氣,傳音給若木:“照機鏡你拿走了?” 若木“唔”了一聲,虛張聲勢道:“是你親口答應借給我的。” 冷嫣懶得同祂計較這些,只問:“沈留夷在鏡子里呆了多久?” 若木聲音里滿是戒備:“怎么了?姓姬的跟你要人了?” 冷嫣道:“沈留夷神魂弱,在里面呆久了會出事。” 若木無所謂道:“大不了變成癡呆,再不濟也就是一死,” 冷嫣捏了捏眉心:“不過幾句話的事,不用取人性命。” 她頓了頓:“就當幫我個忙。” 若木這才惋惜道:“虧本座準備了許多好戲。” 片刻后,祂出現在冷嫣面前,把照機鏡遞還給她。 冷嫣一頭扎進照機鏡中,將人事不省的沈留夷提了出來,將她帶到關押兩人的地下宮室中。 墻上光影消失,殿中夜明珠驟然亮起,沈留夷經過照機鏡中幾世摧殘已經神智不清,她渾身都在顫抖,身上衣衫被冷汗浸透,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姬少殷眼中滿是壓抑的怒火:“是你做的?” 冷嫣點點頭:“是。”若木是替她出氣,斷然沒有把祂推出來的道理。 她把沈留夷放在榻上,正想探一探她的脈息,姬少殷一個箭步沖過來,將她的手擋開,冷聲道:“別碰她,你還害得她不夠?” 第100章 話一出口, 姬少殷不禁有些詫異,他有生以來從未這樣失態,也從未對誰這般惡語相向。 固然是因為師妹在幻境中的遭遇太過殘酷,但似乎又不僅僅是因為師妹, 不知為何, 他的心亂了。 從白州城那夜, 親眼見到救他的人是宗門仇敵, 他的冷靜自持似乎開始漸漸崩塌瓦解,他開始嘗到痛苦與掙扎的滋味。 及至發現一見如故的凡人徒弟竟然就是偃師宗主, 而他一直蒙在鼓里,受著她的愚弄,他的苦悶與酸澀無法向人言說,可他還是愿意相信她,相信她情有可原, 相信她本性善良,甚至在同門師妹苛責她時,仍千方百計替她尋找理由。 直到剛剛她親口承認是她做的,他方才感到難以言喻的失望。自己在情與義之間的彷徨掙扎, 都像個笑話。 或許始作俑者不是她, 而是那行事乖張的少年,但她毫不猶豫地認下, 足見她并不反對, 也并不以為傷害一個無辜的人有何不妥。 縱然宗門前輩與偃師宗有血海深仇, 沈留夷是無辜的,她或許有些小性子, 或許說話冒犯了她, 可只是因為失言, 她就該受到這樣非人的折磨么?雖然是在幻境中,但她受到的傷害卻是實打實的。 其中或許還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嫉妒,但姬少殷無暇細究自己亂麻一般的心緒,也不去看那女子的反應,他還有師妹需要安撫和救治。 “別怕,留夷,別怕,”他輕聲寬慰著驚恐的女子,慢慢靠近,“你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夢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沈留夷瑟縮成一團,抱著膝,將信將疑地看著姬少殷,嘴唇輕輕哆嗦,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 對上那雙眼睛,姬少殷心臟無端一縮。 沈留夷抱著頭:“好痛,神魂被割碎,真的好痛……” 她忽然又掐住自己的脖子開始干嘔。 姬少殷當然知道這是因為想起在幻境中喝人血、吃人rou。 “是假的,留夷,都是假的,”他哄著她,輕輕握住她的手腕,“都是小師兄的錯,是我沒保護好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一脈靈力注入她經脈中。 他的靈力也和他的人一樣如三月和煦的暖陽,沈留夷陰冷虛弱的身體逐漸恢復了暖意,她混亂的神智也恢復了些許,盯著姬少殷看了半晌,忽然“哇”地一聲,撲進他懷里痛哭起來。 冷嫣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她一早便該離去的,但是看見姬少殷護著師妹的樣子,她的雙腳像是在原地生了根。 她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她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一夜寒涼的月色,凄冷的寒風,她一伸手,仿佛還能撿起那散落一地的溫暖火種。 可是數百年的光陰如同一條河流,那不愛笑的少年永遠留在了河的對岸。 沈留夷的哭聲驀地將她從回憶中驚醒,她回過神來,轉過身便要離去。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姬少殷的聲音:“宗主留步。” 冷嫣沒有回頭:“何事?” 姬少殷起身追上幾步:“即便是逢場作戲,姬某與宗主一場師徒,還須作個了斷。” 冷嫣轉過身,頷首:“應當的。” 她從乾坤袋中取出拜師禮時姬少殷給她的鯉魚佩。 姬少殷掃了眼鯉魚佩,冷冷道:“另有一物,還請宗主一并歸還。” 冷嫣一怔,眼中閃過微不可察的痛苦之色。 但她還是從乾坤袋中取出那柄斷春,和玉佩一起遞還給他,那是小師兄的劍,卻是姬少殷所贈,她沒有任何理由留下它。 姬少殷接過玉佩和寶劍,將玉佩置于案上,然后抽出斷春。 劍鋒锃亮,劍光如水,劍在她手上養得很好,可見她平日十分愛惜。 姬少殷已不愿深究其中緣由,他揮劍將案上的鯉魚佩斬為兩截:“你我師徒緣盡。” 冷嫣頷首:“好。” 她不舍地望了一眼斷春,只等姬少殷還劍入鞘便能離開。 姬少殷卻并未將劍收回鞘中,左手食指與中指夾住劍身,靈力凝聚指尖。 等到冷嫣意識到他要做什么時已來不及了。他的兩指輕輕一拗,只聽一聲脆響,那聲音好似河冰開裂,但帶來的并不是春的訊息,而是永遠的寒冬。 春水般的長劍斷成兩半,她心中的一線春光也隨之永遠斷絕。 “鏘啷”一聲,斷下的半截劍身落到地上。 冷嫣怔然地站在原地,春已斷,寒冷的冬夜從她千瘡百孔的心里涌出來,籠罩了她,籠罩了整個世界。 殺了他,殺了他們,把他們全都殺干凈。 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叫囂著,尖嘯著,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她此時才知道自己有多恨姬少殷,其實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師兄的轉世時,恨意已經在她心底野草般滋長。 憑什么她的小師兄一生如此短暫,連活過的痕跡都被抹除干凈,憑什么他能擁有寬和慈愛的養父母,擁有順心如意的人生,憑什么他能代替小師兄活著? 不知不覺,地上的半截斷劍已握在她手中,頃刻之間,劍尖已抵在了姬少殷的心口。 “把我的小師兄還給我!”她的聲音嘶啞而蒼涼,像是從長滿荒草、堆滿瓦礫的廢墟里擠出來的一般。 姬少殷聽不懂她的話,但心底卻涌起一股悲傷。 冷嫣緊緊握著斷劍,鋒利的劍刃潛入她的手掌,鮮血順著劍尖淌下來,她一點也不覺得疼。 殺意像奔騰的洪水,不斷地沖刷著最后一線理智筑起的堤壩,隨著堤壩一點點潰散,劍尖一點點深入。 姬少殷從未在任何人眼中見到過如此刻骨銘心的恨意,也從未見過那樣深重的悲涼,他不知道她為何如此,也不知道那把斷春對她有何意義,但他知道此刻她想殺他。 劍尖刺破皮rou,心口傳來痛楚,再過片刻,劍尖就會刺入他的心臟,他竟感覺到一絲釋然。 他沒有躲,也沒有反抗,將手負在背后,緩緩閉上眼睛:“姬某的性命是宗主所救,理當還給宗主,只求宗主留沈師妹一條性命。” 劍尖眼看著就要刺破心臟,卻在最后一刻停了下來,撤了回去。 冷嫣無力地垂下手,卻仍舊握著那半截斷劍,血染紅了她蒼白的手指,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她抬起左手,向墻壁一指,墻壁如脂膏般逐漸融化,露出幽深昏暗的通道。 “走。”她冷冷地向姬少殷道,僅僅說出這個字,就已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她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壓抑住怒濤般的殺意。 姬少殷看著她的手,微微蹙眉:“你受傷了……” 冷嫣不等他說完,厲聲道:“別逼我殺你。” 沈留夷一骨碌從榻上爬起來,挽住姬少殷的胳膊:“小師兄,我們趕緊走吧。” 姬少殷的確想用自己一條性命還清她的救命之恩,但想到自己死后,師妹一個人留在這里無依無靠,終究不是個辦法。 他只能深深地看了冷嫣一眼:“宗主保重。” 冷嫣漠然道:“從此你我再無瓜葛。” 姬少殷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么,與沈留夷向那黑黢黢的通道中走去。 通道長得看不見盡頭,兩人只能摸索著前進。 沈留夷四肢發軟,幻境里的一幕幕在眼前揮之不去,走了一段路,她便沒了力氣,只能由姬少殷攙扶著走。 到后來,連這樣也支撐不住,只能由姬少殷背著她走。 沈留夷伏在姬少殷并不算太寬闊卻堅實可靠的后背上,心中說不出的安定和滿足,又心疼他受了傷還負重而行,又盼著這段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小師兄,剛才我真的好怕,就怕她真的會殺了你。”沈留夷道。 姬少殷木然道:“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又沒照顧好你,讓你受了那么多苦。” 沈留夷搖搖頭,聲音里滿是柔情:“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多的苦留夷也不怕。” 姬少殷沉默不語。 沈留夷等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小師兄,你說她故意放了我們,會不會是什么計謀?” 姬少殷依舊不吭聲。 沈留夷見他不再替那妖人辯解,心下稍安,也不再說話,只悄悄將臉貼在他肩上。 不知走了多久,地勢逐漸升高,前方出現一片小小的亮光。 “那是月光!”沈留夷驚喜道。 姬少殷加快了腳步,不過還是走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才來到出口。 他們走出通道一看,外頭是連綿起伏的沙海,在月光下閃著微光。 沈留夷忽然想起自己聽信“石紅藥”的鬼話,以為逃出生天卻誤入幻境的慘痛教訓,躊躇道:“小師兄,我們真的逃出去了么?這個世界會不會是假的?” 姬少殷驀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一路上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那女子沒頭沒腦的話和流血的手,腦海中隱隱有什么念頭呼之欲出,故此全然忘了師妹。 她在幻境中受了那么大的苦,他卻連幾句安慰的話都沒有,一時又內疚又自責。 “不會的。”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