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57節
店主人道:“郎君有所不知,孟掌門對上冥妖,不幸身隕,如今的宋掌門是原先的左長老。” 謝汋道:“原來如此。” 他頓了頓,又問道:“聽老丈的意思,那位宋掌門上任不久,門派中應當有許多事務,怎么倒管起這凌州市坊里的微末小事來了?” 店主人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小的只是個生意人,哪里知道那些事……只是有回聽兩個光臨敝店的凌虛小道君議論,說是宋掌門忽然性情大變,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對了,還有一件怪事……” 謝汋道:“哦?” 店主人道:“聽說凌虛派的幾位道君一下子修為大增,前日有歸元宗一位長老來找宋掌門切磋道法,聽說宋掌門都未親自出手,只派了座下弟子應戰,便將這位長老打敗了。” 謝汋若有所思,抬頭看了看天,暮云已經漸漸退成了淡粉灰紫。 “那老丈可知這水市中有什么馳名的酒樓茶肆客店?”他問道,“時候不早了,雖然開不成眼界,也得找個地方落腳。” 店主人道:“要說名氣大,還得是九天畫堂,那里原來做的也是金相閣一樣的買賣,茶酒菜色都是一等一的,如今雖然舊業被禁了,歌舞絲竹還是能悅人耳目的,還有幾艘大樓船可以下榻。” 謝汋道了謝,拿起沉甸甸的錦盒向外走去。 走出十幾步,到一個無人的轉角,他便將手中錦盒往水里一拋。 郗子蘭只用寶相齋出的胭脂香粉,何況他方才拿的那盒香粉壓根不是蘭花香的。 那店主開著胭脂水粉鋪子,卻連蘭花香和蓮花香都分不清楚,他包貨物時很是小心,不讓他看見他手上的薄繭,但這份小心翼翼反而更顯得他心里有鬼。 謝汋勾了勾嘴角,慢慢向那店主所指的方向踱去。 …… 夜幕低垂,九天畫堂中燈火熠熠,賓客盈門。 金相閣一夕化為灰燼,九天畫堂一家獨大,雖皮rou買賣被明令禁止,但憑著美酒佳肴和絲竹笙歌,生意倒比以前還興隆。 此地的店伙都是人精,只一眼便將來客的衣飾氣度盡收眼底,可惜他們碰到謝汋也難免走了眼,將他當成個遠來的富賈。 一個店伙笑容可掬地將他引上三樓:“貴客請上雅座。” 這九天畫堂也同金相閣一樣,一艘樓船分出三六九等,一共七層,上四層不是有錢便能上的,再有錢的商賈也只能在下三層。 不過店伙并未稍有怠慢,這些富商一擲千金,出手比許多九大宗門的修士都闊綽許多,這位客人一看便是出手豪闊的一類。 謝汋環顧四周,只見這雅間珠簾翠帷,屏幾雅致。 他入了座,揀最好的酒菜要了一席,便聽木畫屏風對面傳來一個客人粗聲粗氣的聲音。 “你們別想誆騙我,”那客人語氣不善,“我就不信你們好大一間花樓,連個婊子都找不出來。定是看不起老子是個買賣人,換作是大宗門的道君,怕是根本不用費這些口舌。” 另一個聲音道:“瞧公子說的,小店開門做生意,要是能做這買賣,小店怎么會放著錢不賺……是真的沒有,凌虛派宋掌門的名令就貼在門口,公子想必進來時也……” 那客人冷笑道:“這種東西不就是拿來唬人的,哪個當真了,少廢話,速速把人給我找來,不拘俊還是丑,肥還是瘦……” 店伙聽起來都快哭了:“小的不敢哄騙公子,是真的沒有,莫說敝店沒有,整個凌州城沒有哪家店敢違禁的。” 客人道:“不敢明目張膽做,還不敢偷偷摸摸地做?凌虛派的道君再厲害,難道還鉆床底下偷聽?沒有也無妨,你現去給我們買兩個來也行,實在沒有就你用你家婆娘湊數……” 店伙無可奈何:“公子……小的還未娶妻吶……” 客人道:“那就把你老娘拉來……” 這胡攪蠻纏的勁連謝汋也嘆為觀止,忍不住勾起嘴角。 陪侍的店伙搖搖頭,苦笑道:“公子見笑,幾乎天天都有客人為這個鬧,這位還好,樓上鬧起來動刀動劍的,有兩次差點出人命。” 謝汋道:“我也是慕名來凌州城,到了才知道金相閣燒了,想著來這里碰碰運氣,連你們這里也沒有么?” 店伙一副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的模樣:“真沒有,小的要是敢騙公子,就讓小的天打五雷轟!” 謝汋道:“可是凌州城里原本那么多做這行的姑娘,總得有地方去吧?” 店伙道:“這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的只知道前幾日忽然來了群凌虛派的道君,往門口張貼宋掌門的禁令,然后把敝店那些姑娘盡數帶走了。” 謝汋道:“帶到哪里去了?” 店伙道:“說是送他們返鄉,那些姑娘許多是凡間買來的,大約送回去了吧。” 謝汋一哂:“這么好心。” 店伙曖昧地一笑:“公子說的是。” 他頓了頓道:“不止是小店,聽說那幾個大人牙子都被連根拔了,連人帶貨全被凌虛派帶走了。” 話音未落,便聽隔壁那粗魯的客人放聲大笑:“凌虛派的都是佛祖菩薩不成?我看是抓去自己享用了……” 謝汋目光動了動,心里有了數。 恰好這時酒菜上來,店伙低聲道:“若是公子嫌這里吵鬧,小的給公子換一間。” 謝汋道:“不必了,我就喜歡熱鬧。” 他一邊悠然欣賞絲竹歌舞,一邊自斟自飲,月上中天時,叫來店伙道:“有些乏了,帶我去客房。” 店伙將他帶到另一艘樓船上,比起方才那艘,這里便清凈多了。 房中陳設用具無一不精潔。 謝汋待那店伙退出去,合衣在榻上躺下,閉上眼睛。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房中的蓮花銅燈忽然一黯,整間屋子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仿佛燈滅的同時,連星月都一齊滅了。 “砰”一聲響,房門忽然洞開,月光霎時從門里漏入,只見寒光一閃,森冷的劍鋒已經到了他臉側。 謝汋抬手以兩指夾住劍鋒,輕輕一拗,只聽一聲脆響,劍身便斷成了兩半。 他靈巧地坐起身,順手撈起榻邊的佩劍,看也沒看便是一劍平削,那刺客的身子便被攔腰斬斷。 緊接著又有數道劍光在黑暗中閃過,謝汋撇了撇嘴角,運劍如風,劍鋒所至,血rou與斷肢橫飛,沒有一劍落空。 不過片刻,黑暗的屋子里便沒了聲息。 他向壁角的油燈一彈指,火苗倏地竄起,照亮了臥房。 謝汋往四下里一環顧,周圍卻沒有橫七豎八的尸首,只有一些白色的碎紙片。 他并不驚訝,撿起一片端詳了一下,是半個紙人的形狀。 方才他一劍將一人攔腰截成兩段,原來就是這紙人。 謝汋忽然輕笑一聲,將手中紙片一樣,然后疾風般掠出門外,飛身躍上對面樓船頂層,從一扇亮著燈火的窗戶里穿了進去。 房中一個黑衣蒙面之人抽出長刀迎擊,只聽叮叮兩聲,玄鐵長刀已斷于劍下。 謝汋一劍挑開黑衣人的面紗,卻赫然是那脂粉鋪的東家。 “是宋峰寒派你來的?”謝汋一邊笑,一邊捏了個訣,掌心一道火光直沖那黑衣人的眉心。 對方閃避不及,卻毫發無傷,只是額頭上顯現出一道黑色的獸面紋,那是魔修被逐出東西部洲,趕到赤地魔域時,由九大宗門打上的印記。 那人露出驚懼之色:“你怎么知道……” 謝汋一哂:“宋峰寒把孟長亭的死嫁禍給冥妖,如今又想故技重施,知道偃師門與我們有怨,便扯偃師門當幌子,找了個會些傀儡術的魔修來充數,就這破綻百出的招數,也指望能蒙混過關,禍水東引么?” 他頓了頓道:“宋峰寒那老東西野心不小,可惜總是把人當傻子,難免有弄巧成拙的時候。” 話音未落,他的劍已刺入那魔修的咽喉。 他抖了抖劍上鮮血,轉身從窗戶掠出,御劍乘風向凌虛三島的方向飛去。 待他離去,那一劍封喉的魔修尸身忽然從地上站起,化作一群白蝶飛入夜色中。 第50章 凌虛派, 蓬萊島,濃云壓著海面,海風裹著潮濕水汽吹向岸邊,預示著暴風雨將至。 謝汋在海面上盤桓了一會兒——凌虛派的護派陣法設在海上, 將三島包圍其中, 身為九大宗門之一又是最富庶的宗門, 凌虛派的護陣并不容易突破。 他在陣法上又發現一道額外的新陣法, 顯然是宋峰寒上任之后又地加了一重。 這層畫蛇添足的新陣,更是宋峰寒做賊心虛的明證——若是當真有偃師宗那兩個神秘人的庇護, 他何至于擔驚受怕至此。 謝汋長于劍法,兼修醫道,但真正擅長的卻是陣法術數、奇門遁甲,因他心思靈活而縝密,又有無窮無盡的耐心。 宋峰寒新加的陣法于他而言就像在天羅地網上又加了一層紙, 他沒費什么力氣便找到了破陣的關鍵。 他輕蔑地扯了扯嘴角,開始不急不躁地試探,慢慢找出陣法的破綻,這個過程本身的樂趣并不比狩獵小, 他用了半個時辰, 終于找出了陣法微小的破綻。 隨著海濤中一聲裂帛般的聲響,陣破了, 謝汋感到一股微麻的快意竄上脊背。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 有點惋惜——沒有別人欣賞他的聰明才智便如衣錦夜行, 總是個缺憾。 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后如飛鳥般掠到岸邊, 輕輕落在岸上, 向凌虛掌門所居的正殿走去。 護派陣一破, 里面那些零星的小陣法便如孩童的玩具一般脆弱兒戲。 如他所料,宋峰寒在殿外也布了好幾層陣法,用了不少法器寶物,謝汋一邊破陣,一邊不見外地將這些法器收入囊中——換了別的峰主中任何一位都不好意思如此肆無忌憚,但謝汋卻滿不在乎。 宋峰寒看完弟子送來的賬簿,正打算回臥房中打坐,從案上一抬頭,看見個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人。 他臉上閃過驚懼之色,這轉瞬即逝的神色沒逃過謝汋的眼睛,他越發篤定起來。 宋峰寒還算沉得住氣,立刻換了副笑臉,站起身正正衣冠,向來人作揖:“不知玄鏡仙君突然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老夫之過。” 謝汋倚在門邊,用佩劍挑起珠簾,笑得滿面春風:“宋兄榮登掌門之位,早該來恭賀的,奈何門中冗務纏身,直至今日才得閑,這不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么。” 若是旁人看見他這副笑容,聽見他親昵口吻,或許會誤以為宋峰寒是他至交好友。 然而宋峰寒本人絕不會有這樣的誤解,他知道眼前這位仙君是個如假包換的笑面虎,他知道眼前這位仙君笑得多燦爛,下手便有多狠辣。 他沉吟道:“早該去貴派拜見諸位道君的,只是老夫初擔大任,戰戰兢兢,敝派又是百廢待興,實在脫不開身。還要勞仙君大駕,真是過意不去。” 謝汋走到一張繩床前坐下,那閑適的姿態仿佛他才是此間主人。 他笑著道:“宋掌門見外了。宋掌門甫一上任便廓清寰宇,掃除積弊,令在下好生欽佩。” 宋峰寒道:“仙君過獎。” 謝汋道;“是宋掌門過謙了,在下才到凌州城半日,便聽了不知多少對宋掌門歌功頌德的話,聽說宋掌門明察秋毫,連秦樓楚館都沒落下,解救那些可憐的姑娘于水火,這可是天大的功德。” 宋峰寒訕訕道:“叫仙君見笑了。” 謝汋輕拍了一下腦門:“啊對了,說是來恭賀宋掌門上任,卻沒帶什么賀禮……”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聳,同時劍已出鞘,只見寒芒一閃,劍鋒已至宋峰寒眼前,身法快得叫人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