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55節
他頓了頓道:“說來也巧,剛走到外頭,便看見那位姬道君也出來了,我不小心聽見他吩咐侍從去找些……落胃的飯食……” 冷嫣一聽便知若木絕不可能說得這么委婉。 青溪清了清嗓子接著道:“我就斗膽請那位道君來我們這兒用膳了。” 冷嫣不由對這碎嘴的小修士有些刮目相看,他這膽子不可謂不大,大約是天生缺心眼。 青溪興高采烈道:“我本來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姬道君竟真的答應了。” 柏高一直在旁聽著,此時方才道:“你也真是膽大包天,那位姬道君剛到那日,一言不合就殺了楊林東,你忘了?” 青溪道:“我看那姬道君并非兇殘之人,八成是那楊林東做了什么過分的事。” 柏高道:“你怎么看出來的?”雖說他也覺得姬若耶并不像傳聞中的那般兇神惡煞,但還是希望師弟能改改這性子。 青溪理所當然道:“相由心生,姬道君生得那么美,當然壞不到哪里去。” 冷嫣有些哭笑不得,后面的事他不說她也能猜到了,老道的廚藝的確了得,便是若木那條刁鉆的舌頭也挑不出毛病來,只不知祂用了什么法子說服一派掌門跑去替祂掌勺。 青溪道:“本來師父是絕不肯答應,哪怕咱們肇山派再窮再落魄,替人當膳夫總是說不過去……不過姬道君沒有以勢壓人,也沒用錢砸人,只將師父每一道菜肴的精彩之處簡單點了點,師父就像是伯牙見了子期……姬道君話又說得客氣,當然出手也是真大方……” 冷嫣這下真有些驚訝,她認識若木以來,從不知道祂和“客氣”兩字有什么關系。 以祂的性子,直接砸錢,頤指氣使地命令那老道替祂辦事才對。 她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塊惟妙惟肖的貓兒玉佩,一個念頭隨之浮現出來,難道是因為肇山派師徒幾人與她有過幾頓飯的交情? 隨即她自己都感到荒謬絕倫,不禁笑了。 大約是那老道的廚藝實在太高明吧。 青溪還在喋喋不休,忽聽“砰”一聲響,便見那老道氣咻咻地從房里沖出來,破蒲扇重重拍打著徒弟的腦袋:“我是做了什么孽,撿了你這種憨東西,我就該讓你淹死在赤水河里!” 青溪仗著腿腳利索,繞著院子跑了一圈,回到冷嫣面前:“對了蘇姑娘,左右你還未辟谷,天留宮離重黎殿也不遠,不如一起每晚過來用頓便飯吧。” 冷嫣道:“恐怕不方便吧。” 這回卻是柏高先開口:“無妨的,是天樞道君主動開口,說劃個獨院給我們,有什么友人到訪也不必知會他。” 肇山派在重玄的“友人”除了她還有誰。 冷嫣不由失笑,這別扭精扔了玉佩,發了脾氣,卻拐彎抹角地搭了臺階,若她不順著臺階下,還不知要氣成什么樣。 她想了想道:“多謝幾位好意,我去問問師父,若是他應允,往后便叨擾了。” 老道笑道:“蘇姑娘不必見外,人多熱鬧,你不嫌棄青溪那孩子碎嘴就好。” 聊了兩句,冷嫣便背起行囊走出了院子,天留宮的仙侍已牽著鶴等候在門外。 到得天留宮含嘉殿前,姬少殷已迎了出來,身旁還有個熟人。 冷嫣規規矩矩地行禮:“拜見師尊,沈師叔。” 沈留夷淡淡道了聲“免禮”,嘴角雖掛著微笑,眼里卻沒什么笑意,似乎比以前更顯疏離。 姬少殷笑道:“我是第一回 收徒,準備不周,又不知女兒家需要什么,難免有遺漏,真真也是粗枝大葉的性子,好在你沈師叔出手相救。” 冷嫣道了謝,隨著兩人向殿中走去。 姬少殷邊走邊道:“按照宗門慣例,弟子的院落都在師父居處左近,方便隨時傳道授業,還望你不要介懷。” 冷嫣點點頭:“弟子明白。” 說話間,他們已穿過一片松林,來到一處清幽的庭院前。 守門的道僮忙打開門扉,冷嫣向內一望,只見房舍儼然,庭院深深,雖質樸無華,看著卻很舒適。 姬少殷道:“這本是我一時興起辟出的藥廬,陳設簡素清寒了些,我也不知你喜歡什么樣的擺設,你有什么想要的便告訴你沈師叔,讓她帶你去庫房里挑。” 冷嫣道:“已很好了。” 姬少殷帶著她穿過三進院落,走到后園中。 房舍依山傍水,園子便是后山,園中草木豐茂,流水潺潺,頗有野趣。 “平日這里也沒什么人打理,”姬少殷指著一方園圃道,“這地方原本打算栽些靈藥,一直也沒什么空閑,你可以在這里栽些花草。” 他頓了頓:“劍翹喜歡蒔花弄草么?” 冷嫣對著他溫和的笑臉,忽覺嗓子眼里有些發堵,她搖搖頭:“弟子不擅長這些,什么都種不活。” 姬少殷自言自語似地道:“奇怪,莫名覺得你該喜歡這些才是。” 他笑著道:“這是可以學的,若是你想學,可以請教你沈師叔,她最擅長這個。” 沈留夷彎了彎嘴角:“小師兄過獎了,蘇師侄一心修道學劍,怎會像我這般不務正業。” 姬少殷向冷嫣道:“為師有些急事,便不帶你逛了,需要什么同沈師叔說。” 冷嫣點點頭:“師父和師叔去忙吧,我自己回院中便是。” 姬少殷又向沈留夷關照道:“劍翹便有勞沈師妹。” 沈留夷道:“小師兄放心。” 姬少殷向她感激地笑了笑,便即御劍向北方飛去。 沈留夷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天際,方才轉過頭來,她臉上客套的笑容不復存在,她看了一眼冷嫣:“你知道小師兄是去哪里?” 冷嫣搖搖頭:“不知。” 沈留夷咬了咬唇,眼底淚光閃爍:“小師兄要我瞞著不說,我卻忍不住。” 她頓了頓:“就因為你在拜師禮上鬧了一場,小師兄被掌門罰了一百戒鞭,他是急著去執法堂領鞭刑!” 第48章 沈留夷忍無可忍說出真相, 以為蘇劍翹必定會露出愧悔之色,沒想到她只是神情淡淡地點了點頭。 她義憤填膺道:“你師父為你受這么重的罰,你什么話都沒有?” 冷嫣道:“沈師叔要是覺得師侄有錯,可以請師父罰師侄。要是覺得掌門罰錯了或者罰重了, 也該找掌門, 理論也好說情也好, 師侄只是個新入門的弟子, 什么都不懂,也幫不上什么忙。” 沈留夷不由一噎, 她是世家閨秀,長這么大從未與人起過爭執,方才實在是心疼小師兄,忍不住才說了那番話,被蘇劍翹一反駁, 便不知如何應對了。 她半晌才道:“看不出來,你倒是能說會道。” 冷嫣道:“師侄沒讀過書,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會拐彎抹角, 怎么想便怎么說, 要是有什么說得不對的地方,沈師叔請直說。” 沈留夷不由語塞, 她說不出什么話來反駁, 小師兄受罰是因為身為重玄弟子言而無信, 有損宗門聲譽,有負師長教誨, 的確算不得蘇劍翹的不是。 本來這樣的事罰個四五十鞭也就差不多了, 但掌門自責教徒無方, 門風不振,難辭其咎,執意要去執法堂受五十鞭,姬少殷如何能讓恩師因他受鞭笞?又如何能看著一派掌門受刑?于是又將師父的五十鞭攬了下來。 于是原本的五十鞭翻了倍。 足足一百下打神鞭,即便姬少殷有煉虛期修為也要大傷元氣,沒有兩三個月調理不過來。 沈留夷不能責怪長輩,便只能遷怒蘇劍翹這個始作俑者。 沈留夷不是冷心冷情的人,若是這凡人少女慚愧些,惶恐些,她心一軟,也就不怪她了。 可對方偏偏這么理直氣壯,即便當真占理,也太不近人情。 她越發為小師兄感到不值:“你師父待你這么好,將你從凌州帶回來,事事以你為先……他這么正直的人,難道不知道一諾千金?他毀諾到底是為了誰著想,難道你不知道?你……” 她從未一下子說這么長一通話,漲紅了臉:“你怎么能這么無動于衷?” 可這凡人少女仍舊是一副冷淡的神情,沈留夷有一剎那簡直懷疑那不是她的臉,而是一張面具。 她沒有絲毫慚愧之色,不閃不避地迎著她譴責的目光。 兩人沉默地對峙了一會兒,沈留夷心底沒來由地一陣發虛,這凡人少女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連她這個身具羲和神脈的世家貴女也不知不覺沒了氣勢。 就在這時,蘇劍翹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禮:“沈師叔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師侄便告退了。” 沈留夷說不出什么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去,在原地站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自己本是找她問責的,怎么最后反倒像是自己做了虧心事? 冷嫣回到房中。 這里本是姬少殷的藥廬,雖然藥罐和藥柜已收拾走了,屋子里仍舊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藥香,就和當年小師兄的居處一樣。 他家學淵源又有天分,雖然更喜歡劍道,醫道也沒丟下,冷嫣有時候去找謝汋,時常看見他捧著卷醫書坐在藥廬前的臺階上,像個門神似地擋著她去路。 她那時候總以為自己惹他嫌惡,見了他心里便有些發怵,硬著頭皮叫一聲“小師兄”,他便放下書,抬抬眼皮,不情不愿地“嗯”一聲,卻仍舊坐在原地,并不給她讓出去路。 她羞澀木訥,不好意思開口請他讓道,便呆愣愣地站在階下等著,待他看完一卷醫書,站起身,輕快地從她身邊走過,她才低著頭快步走上臺階。 擦肩而過時,風便會送來他身上的藥香。 那時候山中的日子總是很悠長,風也很長,很輕,很慢,讓人直想打瞌睡。 那時候的陽光也很明亮,她還記得葉蟄宮的藥廬前有株幾人合抱的大茶樹,亭亭如蓋地遮住了臺階,陽光透過枝葉灑落下來,少年修長清瘦的手指拂過書頁,斑駁的光影便在他指尖跳躍。 冷嫣推開房門,走到階前靜靜坐了會兒,耳畔忽然傳來歡快的聲音,是肇山派那缺心眼的小修士。 “蘇姑娘,”青溪道,“師父讓我問你一聲,今日來不來重黎殿用晚膳?蘇姑娘我告訴你,那重黎宮可真漂亮,還特別大,不知有多少亭臺樓閣,回廊繞來繞去的簡直像座迷宮,我每次出門都要迷路,最后姬道君都看不下去,給了我厚厚一疊引路符……” 他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姬道君可真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 冷嫣不禁啞然失笑,那小樹精要是知道有人這么夸祂,不知會作何感想。 青溪還在喋喋不休:“一會兒你一定要看看我們住的院子,嘩,簡直像天宮一樣!對了蘇姑娘,你來不來用晚膳?” 冷嫣直到這時才有機會插上嘴:“多謝,今日有些累,就不過來了。” 她的傀儡身還未辟谷,是具食五谷雜糧的凡軀,但她今日實在沒什么胃口,也不想去重黎殿跑一趟。 青溪立刻道:“明白明白,入門第一日么,肯定有很多事,蘇姑娘你忙……師父喊我去淘米了,有空來找我們玩啊……” 冷嫣道了聲“好”,便斷開了傳音咒。 她拿起放在榻邊的斷春,設了秘陣,便從乾坤袋中抓出一把口歪眼斜、長短不一的紙人向空中一撒,她隨手一抓,也不知是幾個,只覺劍光織成的網比平日更密,那些傀儡人的攻勢也更迅猛。 劍芒如疾雨如流星從四面八方向她射來,漸漸匯聚成了洪流。 不多時,她便只是憑著直覺劈、刺、斫、挑,帶起一道道肅殺的劍風。 她的身上不時多一道傷口,傷口疊著傷口,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最后一個紙傀儡自半空墜落,化為飛灰時,她瞥見自己執劍的手,驀地發現胳膊上的傷重重交疊,猶如蛛網,此時方才滲出血來。 她收起劍,在榻邊坐下,等待身軀復原。 血很快凝結,斷裂的骨骼重新愈合,傷口中長出新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