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25節
李道恒笑而不答。 馮真真抄起個酒杯便摔了過去。 正打鬧間,樓下又生出別的風波,這回卻是個清澈的少年聲音,那聲音說不出的好聽,從耳朵里灌進去,只覺從身體到神魂都被洗了一遍。 可那好聽的聲音說出的話卻不怎么好聽:“憑什么我們只能去九樓?” 姬少殷只覺這道聲音十分耳熟,循聲望去,果然是方才買種子時見到的那兩個人。 沈留夷訝然道:“小師兄,這不是方才買走離朱草種子的兩個人么?” 不等姬少殷回答,馮真真道:“就是他們搶了沈師姐的種子呀,我去同他們說道說道,叫他們讓幾枚出來。”說著站起身。 姬少殷臉色微微一沉:“回來。” 馮真真只得撇撇嘴坐了回去。 只聽樓下那少年又道:“連這種貨色都能上十樓,憑什么我們要被壓一頭?” 幾個凌虛派弟子聞言都是火冒三丈,其中一個膀大腰圓的已經將手按在了刀柄上:“小白臉,什么這種貨色,嘴給我放干凈些!” 那少年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白狐毛的出鋒圍著他的臉,把他精致的眉眼襯得越發矜貴。 他身邊的女子一身黑色勁裝,手肘上搭著件妃色錦貂裘,腰間掛著一把全不相稱的無鞘鐵劍,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似乎對他們的劍拔弩張全無所覺。 凌虛派一行中為首的葛長生打量了兩人幾眼,按住同伴的手,用秘音道:“明日重玄的人就到了,這種時候別節外生枝惹出禍端來。” 就在這時,閣主及時趕到,將兩撥人馬都安撫一番,對少年道:“下面人不懂事,兩位貴客要去十樓用膳當然是一句話的事,有請有請。” 一場紛爭消弭于無形,貍妖宛秋已將凌虛派幾個修士帶到十層的雅間坐下。 姬少殷不動聲色地捏了個訣,便有一點螢火似的白光從他掌心飛出,飄到十層,黏在屏風上。 那些人的談笑聲便清清楚楚地傳了出來。 馮真真笑道:“原來光風霽月的小師兄也會聽人壁角。” 沈留夷道:“我們在這凌州城里勢單力孤,為了除暴安良用些手段無可厚非的。” 馮真真擠擠眼道:“我故意這么說,就看沈師姐是不是又急著幫小師兄說話。” 沈留夷紅著臉道:“你這丫頭總拿我取笑,我不理你了。” 姬少殷卻絲毫沒留意他們這邊,只微微蹙著眉,聽著十樓的動靜。 那幾個凌虛派修士顯是常客,一落座便與幾個花娘熟稔地調笑,言辭露骨,連李道恒都有些聽不下去。 姬少殷強忍著不適,卻只能皺著眉頭聽下去。 只聽一人道:“重玄的人明日就要到了,不知這次來的是誰?” 另一人道:“本來是崔鳳凰,但他在太極臺上成了燒雞,所以換了個人來。” “是哪峰弟子?” “聽說掌門夏侯儼的親傳弟子。” “是穆影月、蒼柏還是吳屏山?” “不是那幾個老熟人,”一人道,“是姬少殷。” “姬家人啊……”另一人意味深長道。 “不是長留姬家,是括蒼山姬家的旁支,”第一人道,“家世只是平常,聽說他父母只是元嬰期的醫修,兒子倒是天賦異稟,才兩百年就跨過了煉虛期的門檻。” “他們重玄一代不如一代,竟然還有這么一號人物,”另一人納罕,“我先前都不曾聽說過呢。” “聽他們重玄的人說他虛名淡利,與世無爭,行事不像崔鳳凰他們那般張揚,又時常外出游歷,連門派中的人都不常見到他。” “這么一說,我倒越發想見見這位正人君子了。” 有人“噗嗤”一笑:“什么正人君子,重玄那些人個個道貌岸然的,誰知道肚子里藏了多少男盜女娼。” 一個嬌媚的聲音道:“阿郎這么說,奴家可不樂意了。” 先前那人道:“對對,是我的錯,不該把你這小娼婦與他們相提并論。他們還不如你,你憑本事趁錢,可比那些偽君子磊落多了。” 重玄一行人的臉都黑了,恨不得立時拔劍將那幾個大放厥詞的凌虛弟子劈了,只有姬少殷沉穩依舊,傳秘音道:“別輕舉妄動。” 不一會兒,宛秋領著幾個花容月貌的妓子到了十樓,顯是給那幾個人挑選。 卻聽那領頭之人冷冷道:“我們百忙之中抽空來給你們除妖,你們就拿這種貨色來糊弄我們?” 閣主道:“道君見諒,非是小人不識禮,只是最近風聲緊,又有冥妖這檔子事,舊貨已經出清,新貨尚未送到,還請仙君們靜候幾日……” 只聽“砰”一聲響,卻是那五大三粗的修士掀了桌案:“你這老龜公盡會糊弄我們,廢話少說,把‘藥膳’端上來,否則冥妖這事我們也不替你兜著……” 閣主低聲下氣地連連賠罪,躊躇片刻,終于還是道:“不瞞幾位道君,前日倒是有批貨到,不過還在小火慢煨,尚未煨熟。” 那魁梧修士道:“那就對付著吃吧。” 閣主附著貍妖的耳朵吩咐了兩句,貍妖默默退下,不多時,便拎了個綢布袋到那些修士的雅間。 只聽綢布袋里傳出嚶嚶的哭聲。 姬少殷臉色一變,捏了個訣,屏風里的情形便映在幾人眼前。 大方案中間掏了個洞,下面燃著幽藍的真火,上面架著口雕龍刻鳳的大湯鍋,鍋中的泉水即將煮沸,冒著白色的熱氣。 貍妖慘白著一張臉,將綢布袋束口的繩子解開。 綢布袋里露出個手腳被紅綢縛著的少女,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驚恐之色。 第22章 重玄一行人見了這一幕, 都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沈留夷顫聲道:“他們這是在……” 不等她說完,馮真真忍不住騰地站起身,向姬少殷道:“小師兄,我們快去救那女孩兒。” 沈留夷拉住她:“小師妹等等, 我們正是懷疑冥妖的事有蹊蹺, 這才悄悄打探消息, 眼下著急出手, 會不會打草驚蛇?” 李道恒也點點頭:“沈師妹言之有理,不如先按兵不動。” 馮真真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那女孩被他們……被他們……”她急得都快哭了。 沈留夷道:“先別慌, 或許會有別的法子……” 她忽然想到非要上十樓的那對古怪男女,那黑衣女子腰間也佩著劍,想必也是個劍修,看她神色氣度不似一般人,說不定是什么世外高人, 沒準會路見不平行俠仗義呢? 凌虛派一行五人,其中四人顯然已司空見慣,另一人似乎是第一次經歷,嚇得幾乎跌坐在地上:“這……這藥膳……吃的是……” “不是人, 只是看著似人而非人的東西, 這樣的東西多的是。”為首的葛長生若無其事地道。 那弟子仍舊面如金紙:“可是……可是怎么看那都是……” 先前那腰圓膀粗的弟子道:“那就是藥膳,不是人, 是趁著凡人死胎還未變冷時, 往經脈中注入靈氣, 然后浸在百種靈藥制成的藥湯中養大,每旬換一次藥, 一般人可吃不到。” 他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是葛師兄看你識趣, 這才帶你來見見世面, 你可別不識抬舉,掃了葛師兄的興致。” “你真以為我們會吃人?把你師兄當什么人了,”只聽葛長生嗤笑道,“這藥膳本就是死的,又沒有開靈智,算不得人,就和兩只腳的豬羊無異,只是徒有人形罷了,你別把它當人看,便如人形的參、人形的首烏一樣,只是藥。” 他頓了頓,笑指著一個弟子道:“你丘師弟第一次來的時候比你還怕,如今已是欲罷不能了。” 那姓丘的弟子笑道:“只要嘗過這神仙rou的滋味,他說不定比我還上癮。” 沈留夷聽了這話,雖幾欲作嘔,卻暗暗松了一口氣,至少沒有真的活人受害。 馮真真咬著嘴唇:“可是……可是……” 她總覺得這事不對,可又說不出來究竟哪里不對。 “可是……”那弟子也已有些動搖,可還有幾分遲疑,“它好像知道害怕……” 葛長生臉一落:“待宰的豬羊不也會害怕,不也知道哀嚎幾聲?一會兒開始吃你就知道了,它的身體里只有靈液,沒有血。” 重玄幾人也注意到那少女果然沒有一點血色,膚色近乎透明。 馮真真看向姬少殷:“小師兄,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救救她吧……” 沈留夷道:“小師妹……” 話未說完,姬少殷點點頭:“好。” 沈留夷有些訝異:“可是那……那胎兒本已死了,出手相救,救下的又是什么呢?”為了救一個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不但全盤計劃可能被打亂,還與凌虛派撕破臉,凌虛派中雖然大多是平庸之輩,但凌州城畢竟是別人的地界,他們只有四個人,勢單力孤…… 還有一個想法,她不敢宣之于口,凌虛最早依附重玄,且在重玄式微時也沒有離棄,他們這回奉命除妖,卻節外生枝與凌虛派起了紛爭,回去掌門和師尊他們該怎么說? 但她知道小師兄是端方正直的君子,眼里揉不得沙子,這些話他一定不愛聽,于是她便不說。 姬少殷沉吟道:“人之所以為人,有些事是不能做的,有些東西是不能吃的,否則與禽獸何異?” 他拿起劍,站起身,眼神堅定:“若是看著這樣的獸行發生在眼前而無動于衷,我們又與禽獸何異?” 這話當然不是針對沈留夷,但這番話猶如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她雙頰漲得通紅:“小師兄教訓的是。” 姬少殷道:“師妹別多心,我不是責怪你。” 他無暇多安撫,對幾人道:“你們在此等著,輕易別動。” 十樓的雅間中,幾個凌虛弟子不耐煩再與那沒出息的師弟多言。 葛長生向貍妖揮揮手示意:“宛娘善使鸞刀,切得一手好膾,這藥膳須得她來料理才是至味。” 另一個弟子也插口道:“這道藥膳最是滋補,每月朔日來上一鍋,保你用不了幾年就突破元嬰。” 那膀大腰圓的弟子道:“葛師兄好心帶你來吃,你既來了,至少得吃一口才夠意思。” 說話間,那鍋里的水已經翻起了魚眼泡,兩個侍女將那少女綁在一個銅架子上,再把架子放到鍋子上方。 貍妖從腰間取出把窄而薄的小鸞刀,刀環上銀鈴叮叮作響,她的眼神空洞,臉色更白了,幾乎和那藥膳少女仿佛。 葛長生道:“還等什么?” 話音未落,忽見一人飛身躍入包間,清朗如皓月的劍士朗聲道:“住手!” 幾乎是同時,一旁琉璃屏風忽然碎裂,“嘩啦”一聲,琉璃碎了一地,一個彈丸似的東西落在桌案上。 一個凌虛弟子定睛一看,驚訝道:“是顆葡萄!” 葛長生拈起葡萄一看,也暗暗心驚,這顆葡萄擊穿了足有半指厚的琉璃,卻連皮都沒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