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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宋枯榮猶豫不定,她怎敢冒然住進陸家的房子里,萬一被人知道了,一切不就原形畢露了。 “不行。” “不行?你真打算去住他們張家的房子?上海隨便派來個人,你怎么辦?” “那你們陸家……” “有我在,你還不放心么?” 陸慶歸敢保證陸家不會私自來人打擾他,也敢保證即使他們知道了些什么也不敢亂說一個字。包括他的大哥。 · 下了碼頭,陸慶歸就領著她去往陸家在香港的房子。 陸慶歸兩手提著行李,雖沒了閑手拉她,卻偏嚷嚷著要她挽著他的胳膊。兩個人只像對平常夫妻,走在繁華的街道上。香港比上海還要美,陸家的豪宅坐落在半山腰,像半條圍在山腰上的象牙項鏈。爬上一座青翠茂林的山頭,野花清香四溢,隔岸就是一片淡藍色的海灣。 來時的路上就不巧碰見了熟人。但好在是陸慶歸在香港的熟人,并不認得上海的張太太。 宮玲是陸見川鄰居王太太家的丫頭,梳著麻花辮,穿著碧綠色花裙,手里拎了個白條籃子,剛從菜市買完東西回去。迎面就撞上了這二位。 “喲,這不是三少爺么?”宮玲雖是跟他打招呼,兩只眼卻直勾勾打量著他手邊的宋枯榮。 “噢,宮玲啊,這么巧。” 陸慶歸已然有些局促,被這丫頭撞見了,就等同是被陸見川撞見了。 “三少爺這是?從上海趕來的?”她瞧他手上拎著許多行李。 宋枯榮插不上話,她倒是想看看陸慶歸編謊話的功夫有沒有見長。 “噢,對呀,我來度假。” 宮玲眨巴著眼睛:“度度…度假?這……還沒到夏天呢。” “提前了嘛,你還有事吧,快回去吧,別讓王太太等著急了。” “這是……三少奶奶?不對啊,也沒聽陸先生說您娶妻了呀……哦……不會又是從哪騙來的姑娘吧?” 宮玲心直口快,陸慶歸又一向不跟她們丫頭擺架子,所以說起話來實在沒什么規矩。 “去去去!怎么跟你三少爺說話呢!管這么多,小心我跟王太太告你的狀!” “是是是!奴婢多嘴了!走啦!” 等她走遠了,宋枯榮才嘀嘀咕咕起來。 “一天天的就知道騙人,也不知道騙我了沒……” 她故意吐字不清,聲音又極小,陸慶歸只迷迷糊糊聽到了一點點話語聲。他嗯了一聲,意在問她說了什么,她又假裝什么也沒發生,不再說話。 陸慶歸用胳膊肘拐了拐她: “嘀咕什么呢?說。” 她悶悶不樂:“在我跟前說的好聽,怎么,別人一問你就閉口不提啦?今天是當成被你騙過來的小姑娘,明天遇見你哪個狐朋狗友,是不是就要被當成是你買回來的娼妓了?” “別胡說!”陸慶歸一本嚴肅地斥備她。 他知道她還是很在乎名分之說,即使她做了很多看起來不在乎的事。 可如果告訴了宮玲,就等于告訴了陸見川。他還沒有想好該怎么跟陸見川說。再編一個謊話來誆騙香港么?那得是個多么宏大的謊話。假使他和盤托出,陸見川又該怎么幫著他一起隱瞞呢?流言一旦傳入了上海,那么一切都不再能受他控制。 他一路沒再說話,她也跟著不說話。兩個人就這么走著,走得大汗淋漓,終于到了家。 那是他們在香港的家。也是經年之后,宋枯榮永生懷念、唯一承認的家。 ☆、白羅蘭 第一天夜里,宋枯榮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窗紗太薄,所以稀零零透進來些月光,她側臥躺著,腦下枕著陸慶歸的胳膊。 她睜開眼睛發呆,月光照得她能看清周圍的一切,一切陌生的布置,陌生的桌椅擺件,陌生的窗櫥,陌生的衣架上掛著她跟陸慶歸的外衣,陌生的枕單床褥,就連月光也是陌生的。 從前夜里睡不著的時候,她會想東想西,把心里所有的委屈事都掏出來。但此刻她雖然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她無法預測明天會發生什么,卻莫名覺得無比的安心。 只因為陸慶歸躺在她的身旁。她的鼻尖充盈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耳邊是他熟睡中輕微的鼾聲。她慢慢翻過身,仰著頭端詳他的臉,昏亮的月光下,他的臉呈現一種寧靜的銀灰色,她輕輕伸出手去觸摸他唇周新生出來的胡茬,他濃黑的眉毛,和長長的睫毛。怎么看都是那么好看。 她真想就這么陪他一輩子。 “哼……” 陸慶歸被她迷迷糊糊弄醒了,但仍閉著眼,弓起手臂摟住她的肩膀:“怎么不睡啊,哪不舒服么?” 她搖搖頭:“睡不著。” 他困倦地睜開眼睛,低頭看她:“睡得不舒服么?” “嗯……”他翻了個身,跟她面對面:“這床是不是太硬了。明天讓人換個軟一點的。” “不是不是,我睡得慣。”她摸摸他的頭:“快睡吧。” 他額頭向下抵著她的額頭,輕聲說:“你不是睡不著么?陪你說說話。” 她笑笑:“不說了,你快睡吧,累一天了,我也睡了。” 他確實困得睜不開眼了。 “嗯,有什么話,明天說,反正我們以后還有的是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