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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慶歸忙伸手扶他:“行行行,這大過年的,不用您去,她也該來瞧一瞧您了。” “欸,她如今是孫家的少奶奶,哪能常回娘家呀。” “是是是,我扶您去好吧?能行嗎你?來,慢點。衣服穿上。” 臨走前,陸鴻華瞪圓了眼睛,他其實很困很累,他生怕自己在路上就睡著了,于是努力想辦法,不停地跟陸慶歸講話,說著說著,兩個人就拌起嘴來。父子倆一個脾氣,倔驢似的犟,陸慶歸知道他年紀大了,腦袋頑固不靈,跟個不懂事的孩子沒什么兩樣,便處處讓著他。 到了孫家才知道,那個點啊,陸慕林還在睡懶覺呢。是孫哲穆出來迎的他們。 “噢!岳父,慕林還在睡呢,昨晚…鬧得晚了些。” 陸鴻華無奈地笑了笑,卻是一臉的寵溺。 “我去把她叫起來,慶歸,你們先坐,昂。” 陸鴻華拉住了他:“不,不用,哲穆,帶我上去看看她。” “啊…噢,好。” 孫哲穆領著他進了房間,偌大的一張紅甸床上,躺著他熟睡的女兒。 他走過去,認認真真盯著她的那張臉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是回憶了一遍它從剛出生到現在二十多年來的變幻。 他心滿意足,她過的很幸福,他的女兒嫁對了人,正如她的母親,嫁對了人。 他從前最放心不下的寶貝女兒,如今也可以放心了。 ☆、離別的冬天(下) 回去的一路,他漸漸變得沉默寡言,陸慶歸找法子跟他講話,他都提不起神了,問三句才答一句,有氣無力的,就好像是在夢中說得夢話。緊接著,他就睡著了。 窗外下著雪,一片潔白,寂靜又沮喪的潔白,甚至沒有一束風,雪點就那么直直穩穩地下落著,行徑統一,無法阻止。 他靠在陸慶歸的肩膀上,這個他漠視了一輩子的小兒子,如今跟離得他最近最近。 陸慶歸知道他睡著了,因為他感受到了他輕微的鼻息。可他的心并不安寧,他已經能隱隱感知到一些,只是還不愿意相信。他不相信生老病死會是這般悄無聲息。 這一天仿佛過了很久很久,陸慶歸在床前守到了天黑。是到了午后,陸鴻華才開口說想再見一面陸見川的,他興許也沒有想到,生命竟消逝的這樣快,蠟燭一寸一寸就燒到了最底部,燈盡油枯,原來是這種滋味。 一切都太過平和,陸鴻華瀕臨死亡的一切都太過平和,以至于陸家上下并沒有弄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敢篤定,老爺是不是真的要走了,他們只是鎮靜地等待著,等待最后一刻的到來。 天已大黑,陸慶歸看著平躺在床上的陸鴻華,似乎正一點一點變得虛無,心里才陡然慌亂起來。 陸鴻華在彌留之際,睜開了眼睛。死前他最后一個看到的人,還是慶歸,他微微抬起手,想去觸他,陸慶歸一把將他的手反握住: “怎么了?大哥明一早就能回來。” 他遲緩地搖了搖頭,說:“我等不到啦。” 陸慶歸鼻子猛地一酸。 他說:“慶歸啊,我就想…和你說說話,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可惜啊,拖到了現在…” “你說,就現在說,你說,我聽著。”陸慶歸聲音發顫,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他虛弱無力,聲音小到了極點,陸慶歸聽不清楚,就湊到他的臉側。 “慶歸啊,我這一生,對得起你祖父,對得起你祖母,對得起龍珊,慕林,見川,對得起…身邊所有的人,唯獨…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親。” “你母親跟了我,是她的不幸,她本該……是個賢妻良母啊,一生順遂,兒女雙全。可惜,做了我的妾。是我負了她。你恨我么?” 他的話都是幾個字幾個字分開的,甚至有的字還發不出聲,陸慶歸卻能聽得明明白白,眼淚止不住,一滴滴掉落在他的枕邊。 陸慶歸拼了命地搖頭: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從來都不恨。你知道么,娘臨走前跟我說過,她不后悔嫁給你。” 陸鴻華不信。怎會不恨?怎會不后悔?連他自己都恨自己,連他自己都后悔,他知道陸慶歸是安慰他,只因為他是將死之人。他的頭一動不動,直直看著房頂,兩行淚從眼角滑下來: “我后悔啦。”他說這話時,眼神尤其迷離,就好像在房頂上看見了過去的事。 “可是沒用了。慶歸,人都會死,死不怕,怕的是死而有悔。” “爸,你不會死,你只是累了,歇一歇就好過來了,你看我,我受了那么多傷,如今不還是好好的?死哪有那么簡單,你不會死。” “慶歸…我甚至編不出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我到死都原諒不了自己了……還好你沒有死在松子營,否則,地下人間,我沒有一個敢去的地方,你母親,一定恨死我了。” 陸慶歸痛哭流涕,嗚咽聲響徹整個陸家,他說: “如果重新回到那個時候,你會不會對我們好一些?” 他像個孩子一樣質問,其實這句話無非是他給他們二人找的一個安慰。倘若重新回去,能一切重來就好了。 “回不去啦……”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緊接著,他又開始說: “慶歸,我把陸家交給你了。” 陸慶歸心頭一緊,愣愣地抬起頭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