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46節
“那要看你問的是什么?” “你和蕭瓊安是什么關系。”裴熠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他想起趙徹設宴那一次,這二人之間毫無端倪,可蕭瓊安怎會驟然闖進他們的私宴? 唯一能解釋的便是蕭瓊安知道酒里有問題,他來只是為了提醒霍閑,是以那之后霍閑才能如此迅速的做出反應。 那他們之間又是憑借什么維系的,想到這里,裴熠不免生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玉樓設宴,你和他在那時便已相識。” 盡管不想挑明了說,但話一出口還是叫霍閑察覺出異樣,他先是一愣,隨即漠然一笑,說道:“若如你所想呢?你會殺了我么?” 說著,他看了一眼裴熠腰間的朔風刀,想來蕭瓊安的身份裴熠十有八九已經知曉,他自然不會對昔日父親老部下的遺子下手,那便只有自己了。 “以殺人解決問題乃是下下策,人總要取舍,你在本侯這里取的越多,自然要在別處舍棄更多。”他看似沒有回答,但平靜的話語里透著寒意。 “盟友而已。”霍閑冷冷的說:“他不是為我,是為你。” “為我什么?” “準確的說,是為你身邊的那個護衛。” “......” “修竹......或者應該叫他謝錦。”霍閑說:“倘若在這世上還有在意謝公子生死的,除了你,便是當年死里逃生的喬家少爺了。” 既和蕭瓊安有這層關系,知曉蕭瓊安的身份并不奇怪,但僅憑這點微不足道的聯系,能將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理清,想來私下費了不少功夫。 “當年逃到禹州有你收留,如今改頭換面回了謁都還是有人庇佑。”霍閑故意說道:“謝錦還真是命大。” “恩?”霍閑這話來的猝不及防,裴熠覺察到一點酸意,抬眸瞧著霍閑微垂的眼睫,說:“沒記錯的話,你這條命,也是我從狼嘴里搶回來的。” 霍閑正欲回答,就見裴熠開始解開腰帶,他還沒反應過來這青天白日的是要做什么,就見裴熠指著肩上一排淺淡的牙印說:“看見沒。” 霍閑抬眸看了一眼,果然在各種愈合的刀劍傷口邊上清晰可見,他抬指替裴熠把衣領拉上,睜眼說瞎話:“沒看見。” “這樣看清了么?”裴熠捉住他的手,一把將人撈過來,笑說,“這回呢?” “看清了。”霍閑目光落在別處,緩了口氣,才說:“如今皇上正為貪污案犯愁,你倒閑了。” “我既不在刑部又不在大理寺,自然有的是時間,皇上要敲山震虎,這一刀遲早是要割下去的,朝中往日諸如韓顯之流經此次之事自當有所收斂。” “治標不治本。”霍閑說:“貪官污吏是爛在根上的毒瘤,拔除不徹底,反復是遲早的事。” “上頭那位有所忌憚,想要拔除才是難事。”裴熠撫著霍閑的下頜,手指慢慢的滑到他的領口。 “皇上顧惜母子情,是孝,可對于自己一手養大的小狼崽突然有一天要跟自己對著干,太后心里怕是比誰都著急吧。” 裴熠的手指停在霍閑的喉間,他輕輕摩挲著那白的泛光一樣的脖頸,稍稍一用力,說:“這事我們且不論,司漠說近來謁都各個藥鋪都受人委托四處尋找一種藥材,你也在敲山震虎?” 霍閑前傾,一只手撐在裴熠膝上,說:“順德年間,王佑仁祖父的藥鋪售賣過一種罕見的西域藥材,名叫加獨,這種藥材在中原幾乎絕跡,說來奇怪,這東西來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加獨從中原消失后,王家就把藥鋪關了,自此開始做布帛生意。” “加獨......”裴熠喃喃低語,垂首壓在霍閑胸口,說:“這個節骨眼上聽到這個名字,齊國公恐怕要輾轉難眠了吧。”他看著霍閑猛烈起伏的胸口和有些紅暈的肌膚,在他耳邊說:“你夠壞的。” “只要不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 “這謁都還有幾個是沒做過虧心事的?”裴熠看著他,說:“寧愿冒這么大的險,都不跟我開口,怎么,這么看不起侯爺?” 霍閑的臉頰有些發燙,他稍緩了口氣,而后才抑制住起伏的心跳,說:“求人不如求己,錢財尚且還得清,人情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說的輕巧,卻讓裴熠心里的無名火被點起,他看著懷里的人,長發散在肩上,勾勒出他清雅的側翼,話語里噴薄的熱氣刺激的裴熠額上冒汗,他閉上眼俯下身,堵住他接下來的話。 濕濡的吻交錯喘息之間,裴熠霸道的占有著主導權,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霍閑像風沙,像雨霧,像所有近在眼前,看似容易得到卻總也抓不住的一切。 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漸漸被這復雜的情感所吞噬,他深陷泥沼,試圖拽著霍閑也耽于其中。 霍閑竭力的回應讓他得以窺見微光。 在這一刻裴熠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在感情里,他敗給了霍閑。 被支配的欲/望像懸在頭頂的利刃,他無端的惱火,霍閑水霧般朦朧的眼里盛滿guntang,這讓裴熠更想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里,讓他也一起沉溺。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他也像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男人一樣,對于某一樣東西,或者某一個人,有著可怕的占有欲。 他想,父親那時說的話,他大抵上是明白了,和父親不同,他所見的并不是母親那樣的女子,他的美好,是危險的,也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 屋外的寒風呼嘯不絕那株綠梅在冷冽中煢煢孑立,與鋪滿梅香的書房遙相呼應。汗水浸濕了裴熠的兩頰,他在這洶涌的愛意里再一次嘗到了霍閑味道。 作者有話說: 第三卷 啦! 第62章 舍生(九) 三寶進門的時候,兩人已經規規矩矩的坐在案前喝茶了,只是向來儀表偏偏的霍閑今日外袍卻有些褶皺,唇邊似乎也帶著傷,這讓三寶有一瞬間的疑慮,不過這點疑慮在霍閑抬眼瞥他的那一刻就消睨了。 三寶端著海口那么大的藥碗,中氣不足的命令道:“師傅讓我看著你喝完。”他的目光時不時的在裴熠身上轉,心里琢磨著兩人難道是打架了,怎么看著都有些衣衫不整的。 對于從小在藥罐里泡到大的霍閑而言,這一碗藥實在是算不得什么,他連眉都沒皺一下就悶了下去。 三寶收拾了藥碗,看著裴熠說:“你是侯爺?” 裴熠看了他一眼,對于十來歲孩子的心思,他無法洞察,只好說:“怎么,不像?” 三寶似乎不大信,但今日府上就這么一個陌生人,他姑且就當沒有找錯,頓了頓,大聲說:“師父要見你,你跟我來。” 裴熠知道三寶口中的師父是雁南來的,見三寶方才的口氣也知道這人應該是頗通醫術的,那日在城門口霍閑便是聽了這個消息才急匆匆回府的。 “見我?”裴熠的視線不知何時又落到霍閑身上,試圖從他那里得到解釋,然而霍閑也同樣詫異。 “你是侯爺,師父要見侯爺。”三寶說:“那就沒錯,是你。” 裴熠笑了,他起身,霍閑也跟著起,剛走幾步,三寶忽的又轉過聲,目光越過裴熠看向霍閑說:“師父讓你喝了藥好好休息。”三寶指著裴熠,盯著霍閑說:“師父還說不會為難他。” 裴熠唇角含笑,這師徒說話倒是有趣,待三寶跨出了門,裴熠驟然轉頭,沖霍閑笑著說:“我正好也有些事要請教。” 直覺告訴霍閑,他口中的事,并非要緊事。 季緇在世子府后院單獨辟出來的一間藥廬里謄寫藥經,聽外頭的動靜,便擱了筆。院里收拾的干凈,還溢著一股清淡的草藥味,阿京在給曬干的草藥分門別類,見季緇起身,便自覺地放下手里的東西退了出去。 他在院門口與裴熠錯身而過的時候瞥了裴熠一眼,四目相對,他迅速的往外去了。 三寶領著人往里,這間藥廬看著有些眼熟,但裴熠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秋白在定安侯府住的這些時日也把自己的住處快變成一間藥鋪了,因此,他對這種味道并不算特別陌生。 院子并不算大,橫亙著一些架子,看上去是為了方便風干藥材搭的,回廊盡頭有一株綠梅,這個時節開得正盛,霍閑書房瓷瓶里的那株綠梅大抵是三寶從這里摘的。 季緇提著衣袍正跨門而出,見著裴熠,燦然一笑。 他身著褐色棉袍,并不多華貴,身形有些佝僂,但卻不顯的老態龍鐘,溝壑縱橫的臉上有著歲月積攢的痕跡,老練而持穩。 裴熠遙遙一見便覺得此人定然不是什么平庸之輩,他快步上前,露出客套的笑容,“久仰,常聽世子提起季先生,有幸得見。” 裴熠有爵位在身,季緇乃平頭百姓,按照禮制,季緇是要先向他行禮的,但季緇是霍閑的師父,又是年過半旬的長者,裴熠便先一步以長幼之序向他行了禮。 “恩?”顯然季緇有些意外,但他并沒有多問什么。 “不知先生有何事指教?”裴熠直奔主題,說:“愿聞其詳。” 他霸道的時候是高高在上的將軍,但他放下身段,融入世俗里便成了謙遜的文人雅士。 季緇先是不語,而后才說:“將軍請。” 他管裴熠叫將軍而不是侯爺,這兩者不同,定安侯是祖蔭,將軍則是他用命在戰場是拼殺出來的,季緇低沉的聲音像是一種別樣的肯定。 待裴熠側眸看他的時候,那張面容卻是沉靜無恙的,這讓裴熠想到霍閑在很多時候也是這樣的。直覺讓裴熠感受到來自一個長者什么都不用做就帶給他的這種壓迫。 季緇似乎是洞察一切的,他那份了然既坦蕩又平靜,或許季緇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洞察到了他和霍閑之間的牽連。 想到這里,裴熠下意識的摸了摸唇角。 這時三寶抑制不住好奇,抬頭看向裴熠,眼底的好奇,全然不作掩飾。 “三寶,沏一壺九曲紅來。”三寶飛快的跑去沏茶了。 屋內簡潔干凈,就連陳設的家具也多是做擺放藥籍藥典之用。 裴熠看見桌上謄了一半的藥籍,不禁問道:“先生似乎偏愛岐黃之術?” 季緇收了紙筆,擱在一旁得榻上,笑說:“年輕的時候學過些醫術,皮毛而已。” 裴熠只當他是謙虛,掀袍落座,說:“先生何故謙虛。” 季緇看了他一眼,說:“聽說侯爺日前受了重傷,不知可否讓我看看。” “當然。”裴熠毫不猶豫的伸出手,讓季緇搭上去。 “看來是無恙了。”半晌過后,季緇的眉目緩緩舒展,他有些自嘲的喃喃道:“這些藥啊,倒是能治許多傷病,就是治不好虎骨印。” 裴熠臉上的笑僵住了,他沒有說話,而是有些錯愕。 “怎么?你不知道?”季緇顯然比他更錯愕,但僅僅一瞬,意識到以霍閑的性格裴熠會錯愕也在意料之中,頓時也就不覺奇怪了。 好像有些什么東西突然鉆進裴熠的心口,有個他從未問出口,卻一直在悄然期盼的答案好像有一種呼之欲出的跡象,裴熠心慌的厲害,但依舊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隨口問:“先生既通岐黃術,又在冬至前趕到謁都。” 秋白說過虎骨印是時間奇毒,每冬至夜臨,心腹之內,如有萬物噬咬。如今冬至剛過不久,他皺了皺眉繼續道:“先生是為此事而來?” “霍閑幼時遭人暗算。”季緇說:“我是傾盡所學才得出一種能抑住不至毒發的藥,他倒好,還沒聞著味就給了人。”說到此,季緇瞥向裴熠,“我不來,我不來他如今還有命活?” 裴熠原本還不確定,此時懸浮的沉石驟然砸在他心里,驚聞道:“什么?” “好在如今他沒什么事。” 裴熠說:“先生有什么需要的盡管開口。” 季緇猶豫了片刻,悶聲說道:“聽阿京說你府上有一名醫,我想或許他能幫得上忙。” “此事好辦,但我還有一事想問先生。” “何事?”季緇問。 “虎骨印......”裴熠說:“真如醫書上所言,無藥可醫?” 季緇眉間平靜,這是無數的過往閱歷沉淀出來的平靜,他思索了片刻,說:“既是毒,就有解毒之法,這是下毒者跟解毒者的較量,解不開是所學不夠,對它足夠了解,便就有了穿破它的方法,也是因此才要與其他醫者請教。” 能解,從季緇的言辭中不難看出,但何其難,不言而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