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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 第4節

    也不知道昧著良心說這番話,會不會遭雷劈,不過雷沒劈下來,裴熠倒是先看了過來。

    石峰:“......”

    “侯爺,我......”話音未落,忽然傳來一陣陣策馬揚鞭的聲音。

    聲音悠遠,伴著一聲聲清厲的駕馬聲,隔著幾里,也能感受到馬蹄鏗鏘有力的踏在地面的震動。

    裴熠微一蹙眉,驅馬上前,遠遠地就瞧見一群身著華服的少年你追我趕的繞著賽馬場狂奔。

    裴熠看著賽馬場,心知石峰定然認識他們,便問道:“看穿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富貴公子,都是些什么人?”

    石峰一眼便認出來,“是紀公子和京中幾個公子在賽馬。”

    他之所以說紀禮,是因著裴熠和裴國公的關系擺在那里,豈料裴熠回頭看他一眼,問道:“紀公子是誰?”

    石峰沒料到他連自己表弟都不認得,但又轉念一想當年裴熠離開謁都的時候紀禮年紀還小,又隔著十多年沒見,兩兄弟不認識也實屬正常,他指著人群里跑在最前頭的那位溢著笑容的少年道:“那便是裴國公的獨子紀禮,他平素最愛玩,謁都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新鮮的他總是頭一個湊上去的。”

    裴熠盯著遠處目不轉睛卻問:“世家公子的事你知道的不少...”

    石峰聽不出這話是夸他,還是刺探他,當即心里一怔,連忙低下頭輕聲說道:“屬下多嘴了。”

    裴熠這才收回目光倏然一笑,說:“我問你的,不算你多嘴,我剛回京,連紀禮都認不得,倒是你在謁都多年,知道的要比我多。”

    末了,他又叮囑:“以后在侯府以外,就不要言論他人了。”

    石峰說:“屬下明白。”本以為裴熠對這種富貴公子的玩意沒有興趣,正要掉頭,結果裴熠卻并未動。

    “后頭那幾位又是誰?”裴熠說:“能跟紀禮一起出來玩的,想必都是謁都的權貴吧?”

    “這......”

    見石峰磨磨唧唧的,司漠忍不住插話到,“石大哥,侯爺問你,你說就是。”

    “是,紀公子身后那位騎著血色寶馬的是趙王府的小王爺趙徹,再后頭那位身著煙青色袍子的是齊國公最小的公子齊青,馬術與齊青不相上下的那位腰間佩劍的是禮部尚書的公子李嗣。”

    “嗯?”裴熠略一遲疑,目光移到最后的紅衣少年身上:“最后頭的那個是哪位大人的公子?似乎眼光不甚,胯下搖搖晃晃的那匹馬看上去沒什么精神。”

    石峰應著裴熠所言,往后頭一看,他與其他人拉開了很大一段距離,要不是穿的格外顯眼,恐怕裴熠也注意不到他。

    那人一襲大紅長袍,腰間裝模做樣的也配了一把劍,只是身形懶散,渾然不似其他人那般疾風勁草,等他無意中稍稍一回頭,那張臉卻讓人驚異。

    他委身坐在鞍上,驅馬迎風,廣袖便微微曲張,清風吹起他潑墨的黑發,水波般的衣袂也隨風揚起,他眉眼微挑,姿容絕色,勒韁繩的手腕竟比夜里的月色還要白上幾分,若是恍惚一眼掃過,定會誤以為是位絕色美人,他不疾不徐的跟在那幾人后頭,眼神淡淡的掃過眾人,輕啟嘴角,似乎在抱怨。

    “那位啊。”石峰說,“那是半年前送雁南郡主進宮的使臣,雁南的七世子,如今后宮最得寵的就是他jiejie燕貴妃了,陛下心疼貴妃娘娘思念家鄉便讓世子留在謁都陪燕貴妃一段時日,他平時也喜歡玩的很,和紀公子算是知己,不過他......”

    裴熠將馬重新驅上正路:“我就問了你一句他是誰,你說這許多做什么?”

    石峰說:“屬下多嘴,侯爺曾帶兵在雁南交過戰,屬下以為侯爺對世子會格外有興趣。”

    裴熠覷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看到本侯有興趣了?本侯只是想起當年戍西曾派精兵八萬都未曾撼動雁南分毫,也不知道他們家積了什么德,封蔭封到這等人間天堂。”

    石峰說:“侯爺英明,雁南這般難攻,雁南王卻也叫侯爺收服了。”

    裴熠不屑一顧:“雁南一帶易守難攻,當年能收服雁南,全靠雁南王昏聵無能,若是換個藩王,雁南早就不受大祁管制了。”

    作者有話說:

    1清朝劉仕望離任時所寫

    2宋朝學者李覯的廣潛書

    第6章 回京(六)

    玄武門內,謁都皇城巍峨佇立,碧落的晴空不懸一絲云彩,卻有鴻雁從琉璃瓦上成排的飛過,那是物寶天華上天賦予的極好預兆。

    玄武門外,一群身著軍裝的輕騎正急匆匆的下馬沖開來往有序的巡防營,焦急的朝皇城內疾步。

    巡防營自建朝以來便只有一個職責,那便是和禁軍一內一外守護這座皇城的安危,按照以往的規矩,進出玄武門必須手持陛下或太后的手令,若無手令決不可私自進出,闖宮那是殺頭的罪。

    巡防營首領是齊國公長子齊澄,有軍功在身,為人還算謹慎,故此天熙帝將他提到巡防營首領一職,在謁都同僚中除了禁軍首領關津只有一位是他不敢惹的,關津此時定然在皇宮值守,而這般不將巡防營放在眼里的,除了只聽命于天熙帝的都離院掌院耿東還能有誰?

    都離院自順德年間創立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其權利凌駕于朝中各部門之上,遵陛下口諭有權私審。

    眼下耿東這般急促,必然又是替天熙帝辦了什么不能公開的案子,齊澄在巡防營就職多年,對此情景早已經見怪不怪,見耿東行色匆忙,便招手讓手下放行。

    耿東雖滿臉風霜,但體態雄健,極具軍旅之人的陽剛之氣,他精銳的眸子越過眾人,朝齊澄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齊澄向巡防營的人使了個眼色,道:“耿掌院替陛下辦案辛苦,我叫巡防營的兄弟倒了一碗涼茶,耿掌院一解辛勞再進宮面見陛下。”

    “不必,耽誤了陛下的事,你我有的是時間喝茶。”耿東腳下未停,說完這句話已經進了皇城門內,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城門口許久才消散。

    開門的小兵見狀疑惑道:“大人,耿掌院是出了名的怪脾氣,連關統領的面子都不賣,你為何要請他喝茶。”

    齊澄說:“耿東是都離院的掌院,除了太后和陛下誰都要懼他三分,關津雖是禁軍統領,卻無辦案權,他當然不用買關津的面子。”

    小兵并不知這其中的關竅,迎上笑臉說:“管他都離院還是禁軍,咱們都是給皇上辦差的,差辦好了才是效忠朝廷。”

    齊澄笑容慢慢消失,眉眼間積攢著幾分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良久才朝那溜須拍馬的小兵看了一眼,說道:“這話倒是不錯。”

    *

    耿東穿過層層宮墻,與來往巡邏的將士錯身而過,他身上還沾著濃厚的殺伐戾氣,宮城有資歷的宮人都善于察言觀色的,眼下紛紛給他讓開一條道。

    行至最后一道宮門外,內宦上前提醒道:“耿掌院......”

    耿東立刻會意,將腰間的佩刀解下,裹著披在肩上的外氅一同交給內宦。

    內宦接過雜物,微微躬身,尖聲細語的朝門內通報:“陛下,耿掌院求見。”

    “讓他進來。”里頭傳出一句略帶怒氣的聲音。

    天熙帝坐在金華臺的龍椅上,堂下零碎的散落著一堆奏章,耿東見狀,方才的威嚴頓時被這榻上的帝王之氣給震懾,頷首跪下,道:“臣無能,有負陛下囑托。”

    都離院的手段朝中皆知,耿東是謁都數一數二的高手,若是連他也辦不了的案子,那謁都恐怕已經無人辦的下來。

    天熙帝走到耿東身旁,將手里的折子砸在他身旁,怒喝道:“區區剿匪案,朕就要派都離院的掌院親自去辦,還沒辦成,是朝廷無能還是你們無能。”

    耿東心中一慌,連忙磕頭:“是臣無能,請皇上降罪。”

    天熙帝覷了他一眼,甩袖子道:“你是否有罪朕心中有數,究竟是何人竟能將都離院傷的這般體面。”

    耿東撿起身旁的奏章,拿在手里卻卻一個字都不敢看,“臣帶人前往穿云寨時,千機營的人正在與山匪廝殺,待山匪剿完,忽然出現一群蒙面人,那些人與千機營的人殺在一處,臣不敢擅自出手,便命人后撤,千機營的人負重傷倉皇而逃,誰料他們一走,那群蒙面人便朝我們殺過來,為首的武功高強,傷了都離院不少兄弟,臣在穿云寨附近守了一天一夜,再回去時已經空無一人。”

    天熙帝說:“你確定已經一個不剩?”

    耿東稍一遲疑:“這......”

    “有話就說。”天熙帝說。

    “是,陛下,山匪已被千機營的人盡數剿滅,當時還有兩個誤闖進寨子的過路商人,臣離開的時候聽里頭的聲音大約還活著,后來再去已經不見蹤影,應該是被那群蒙面人滅了口。”

    天熙帝微微抬首,雙目微闔,良久才睜開眼嘆息道:“你起來吧,太后此舉既替朕剿了匪,又讓千機營以為都離院跟江湖勢力有所牽扯,往后怕是更加艱難。”

    耿東道:“太后明面上讓千機營相助,卻私下派殺手挑起都離院和千機營的矛盾,陛下,接下來該怎么辦?”

    “怎么辦?”天熙帝坐回椅子上,“朕親政這幾年,處處受她制衡,如今連都離院的事都開始插手,她這明擺著是在提醒朕,在大祁是她說了算。”

    耿東不敢妄議天家事,跪在堂下只求降罪,其他事一言不發。

    天熙帝說:“好了,你先下去吧。”

    待耿東離開后,內宦李忠義推門而入,畢恭畢敬的將茶水奉上,天熙帝看茶盞一眼,忽然問道:“定安侯可在府中?”

    李忠義將茶盞擱在一旁,低聲說:“侯爺今日不用進宮,便去了掬水月看望莊先生,這會兒怕是已經到了。”

    “莊策?”天熙帝許久不曾聽到這個名字,略一遲疑,而后又倏然道:“是該去看看了,如今朝堂上如莊先生那般清流已寥寥無幾,定安侯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天熙帝長嘆道:“莊先生喜歡他勝于朕吶。”

    李忠義聞言,忙含笑道:“皇上是君王,天子氣度讓人望而生畏,縱然莊先生為天下臣子的榜樣,天下卻還是皇上的天下,豈有不敬重的道理。”

    *

    裴熠到了掬水月,莊策正與一身著青衣的年輕人在院中下棋,城郊不比市坊,掬水月所處之地偏僻的很,不仔細根本不知道這樣普通的一戶農家小院里住著的竟然是大祁官至一品的三朝太傅。

    眼看棋盤上的黑子就要勝于白子,莊策忽然將手里的黑棋放回棋笥中,端起手邊還冒著熱氣的茶水道:“小友棋藝精湛,與老夫年輕時不相上下,今日就先到這里,老夫的客人到了。”

    那青衣年輕人只當這老頭在吹牛,自己還差一步就能勝了,老翁卻在此時耍起無賴,他忍不住氣笑了,“我瞧老先生這地方清閑自在,怕是一年也來不了一個客人,怎的今日就那么巧......”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陣腳步聲,青衣的年輕人詫異片刻,笑道,“老先生好耳力,那晚輩改日再來請教。”

    那青衣公子出了院門迎面碰上裴熠,簡單的行了個禮便自行離去。

    裴熠見那公子閑散的模樣,再瞧見棋案上的殘局頓時心明,笑道:“學生攪了老師的雅興。”

    莊策雖然已經兩鬢斑白,卻精神矍鑠,聞言望了一眼院外青衣公子方才消失的方向,撫著白須道:“不攪不攪,你若是再晚來半刻鐘,老夫又要遭那老頭的笑話。”

    裴熠不解,明明剛剛出去的是個年輕人:“老頭?”

    莊策笑著說:“他是東方恪的小徒。”

    裴熠仍舊不解,石峰走近一步提示道:“棋圣東方恪”

    裴熠意味深長的點點頭,顯然那只是出于對棋圣這個稱號的尊重,并不知曉此人。

    莊策讓小童在院內收拾棋局,自己則與裴熠進了里屋,裴熠打量著屋內陳設,多半以書香為主,連小憩的榻上也堆著幾本雜談。

    裴熠忍不住道:“古時三杰之一的劉夢得曾居和洲,掬水月之于老師,有似曾相識之意。”

    聞言莊策毫不在意的笑道:“劉夢得是被砭到和洲的,我如今是辭官,且尚在皇城,怎可與之相較。”

    裴熠笑而不語,待司漠和石峰都到門外,莊策才一把抓過裴熠的手,一臉憂心忡忡的責問:“你在禹州待的好好的,非要淌這渾水作甚,我信中與你說的,你究竟聽沒聽進去。”

    金烏西墜,夕陽的余暉已經沉落下大半,院外的樹梢仿若燃著一團火焰,滿地的衰草都褪盡了色彩。

    莊策惴惴不安,像那懸在天邊的半輪落日,無可奈何的等待夜幕降臨。

    裴熠扶著莊策,將他送到交椅上坐下。

    “謁都水渾,學生深知,老師教我讀的書卻沒有一句是以逃字立本,父親當年率七萬飛虎軍與戍西四萬敵軍在戰場浴血,不過數日便兵敗于敵軍盔下,父親死于戰場還是朝堂,我怎能不查清楚,況且……此次回京是太后懿旨,老師應該知道,也不是我說躲就能躲的掉的。”

    莊策當然知道太后鐵了心要召回四方王侯,裴熠躲的了這次,也還有下次,他這般急促除了不希望裴熠涉朝堂之爭,更是怕他成了別人的棋子。

    裴熠似乎深知莊策的憂慮,倏忽一笑,反而安慰道:“老師放心,我既然回來了,必然會事事謹慎,查出當年真相固然重要,但也不會不顧性命。”

    莊策無奈嘆氣道:“你若真知道,太后也不會在此時將你召回京城了,你離開京城多年,如今倉促回來,可有什么計劃。”

    “朝堂風云詭辯,我就算有計劃怕也難以應付。”裴熠朝窗外看了一眼,片刻又收回目光,道:“現在只能靜觀其變,只是老師也說了我離開謁都多年,對朝堂上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全面,還望老師能替學生解惑。”

    莊策凝眉不語。

    裴熠又說:“父親當年死于戰場,蒙先帝授封才保住定安侯府一門榮耀,先帝去后,當年與父親交好的大臣后來都被冠以各種罪名賜死,活著的也早已不在朝中,舅舅因母親之事與父親不睦已久,可若不是如此,舅舅恐也難保如今的性命,我若貿然去找他,便是給了他們拿住舅舅的把柄。”

    莊策沉默片刻,似帶玩笑的說:“你舅舅的命是命,老師的命就不是命了?你來找我定然瞞不了他們,就不怕我遭了他們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