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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 “譬如里頭有無賴、賊宵,角落各種臟污棄物,天一熱,引得蚊蠅亂飛。”樓長危道。 姬明笙撩開帷帽看了看:“光暗相隨,哪處都不得盡善盡美,雖有各種臟亂處,亦在這熱鬧里頭。” “公主所言極是。”樓長危笑了下,葳蕤燈火中,他側(cè)顏溫而軟,能醉世間萬物。 姬明笙又想起她從阿父那里要來的《山鬼》,伴在神女身邊的赤豹,它有著世間最光滑美麗的皮毛,有著冰冷充滿殺機(jī)的眼睛,有著縱橫山野的氣勢,當(dāng)它甘從之時,它的皮毛是如此溫暖,它的眼睛是如此透澈。 “樓將軍,我餓了。”姬明笙忽出聲道。她渾忘了,是自己要請他吃船宴。 樓長危低眸而笑,他的唇,牽起一道彎月似弧,他的笑,也似月光,清冷不帶一絲熱度,卻又如許溫柔:“公主想吃什么?” 姬明笙隨意一指:“那是什么?” “鵪鶉,抽了骨頭,錘打得扁薄,炙烤得香脆。”樓長危看了眼道,“公主若是不嫌煙熏火繚,倒可一試。” “似是佐酒佳肴。 ”姬明笙笑起來,“將軍再提一壺酒業(yè),農(nóng)家渾酒就不必了。” 樓長危笑意不減:“此地倒難尋濃家酒。” 他將韁繩交給如意等人,又安撫了一下隨時會搗亂的云追,親去買了幾副炙鵪鶉來,店家用油紙隨意一裹,便要遞給樓長危,樓長危嫌燙手,又叫店家多裹了幾層油紙,這才丟給店家?guī)琢cy豆子當(dāng)賞錢,店家驚喜莫名,又送了一壺甘草涼茶。樓長危謝過,接了涼茶炙鵪鶉回到姬明笙身邊。 “涼茶便罷,有傷脾胃。”樓長危那壺涼茶扔給了幾個護(hù)衛(wèi),與他們消渴解熱。 姬明笙接了鵪鶉,這才為難起來,到底不慣當(dāng)街吃這等吃食。 樓長危看她猶豫,哪里不知她的尷尬處,不動聲色道:“晏江碼頭離得不遠(yuǎn),不如我們先行過去?” 姬明笙又哪里不知他的好意,心下意滿,道:“將軍請帶路。” 第41章 晏江碼頭邊上有一株百年老柳, 綠絲千萬絳,柳絮漫飛似雪,商家又在樹上掛了百數(shù)的紅燈, 造型各異, 鏤雕疊彩, 將這老柳裝點得熠熠生輝、美不勝收。 幾條畫舫早已離江,姬明笙是突然心血來潮要請樓長危吃船宴, 并未提早與商家定船,一行人到水邊,頗有點望洋興嘆的無奈。 如意掩嘴笑,然后道:“公主請客, 再沒有讓客人忍受怠慢的, 我們公主有船呢,就是沒有做船宴的好食手, 這就要看我這丫頭的本事了。”她說完,一揖禮,帶了二三護(hù)衛(wèi), 便要三步并兩步去了岸邊酒樓借食手。 姬明笙看她跳脫, 板了板臉, 叮囑:“慢些。” 如意揚揚下巴,道:“這些小事都辦不好, 也沒臉在公主身邊了。”姬明笙從東宮出來后,就悶悶不樂,如意擔(dān)心得不行,好在路上撞見樓長危, 眼見自家公主有了消遣的事, 愁緒削減, 如意心里別提多高興了,自然份外賣力。 姬明笙見如意燕子似得扎進(jìn)岸邊酒家里頭,笑了起來,回身看樓長危在安撫他的愛駒,這匹名喚云追的黑馬極通人性,大許是知曉自家主人晚些便要將它留在岸,很是不高興地擺頭起蹄。 “它好酒?”姬明笙問道。 “公主要請它吃酒?”樓長危反問。 “區(qū)區(qū)一壇子酒而已。”姬明笙道。她的仆婦機(jī)敏,趁他們說話間,去旁邊酒肆抱了一壇子酒過來。 樓長危接過,拍開泥壇,頓時酒香四溢:“好酒。”又有幾分無奈道,“它吃刁了嘴,下回再不肯吃渾酒。” 姬明笙奇道:“它便是要吃好酒,難道將軍養(yǎng)不起它?” 樓長危道:“酒非好物,多吃無益,渾酒淡如水,吃些也無妨。” 姬明笙濃長的眉微揚:“將軍待它好生周到。” 樓長危垂眸,他墨染的睫毛,晃晃地托著燈火投下的點點昏黃,在這樣搖搖的昏黃里,他不是趟血抵沙滿身煞氣的邊關(guān)將軍,而是春光里停足看花的少年郎,淡而溫潤,見著他,令人復(fù)喜又憂,喜,何其有幸春日得已逢君;憂,別后何處去相尋?他恍恍然入夢來,在夢里揮之不去、挽之不在,結(jié)成一枚小小的枳子,芳香而酸澀。經(jīng)年過后,薄涼入骨的將軍獨守著荒城,□□瀝血,眉藏風(fēng)霜,他用最溫柔的目光,拾起一地敗爛的舊年好春光。 那又香又澀的枳子,就酸進(jìn)了心里,酸了人一生一世。 姬明笙掩去目光,這樣的人,若是相逢卻不識,荒荒的年月得添多少的落寞遺憾? “云追是我從野外擒來的,它本自由自在,跟隨我后,常歷艱險,我盼它能得壽終。”樓長危輕而緩地慢聲道,帶著他自己都不知曉的溫柔。 姬明笙還未從樓將軍的美色中回過神來,遲了一會方回道:“原來如此。” 樓長危捉到她不知為何的神思游移,有些納罕疑惑,抬起頭來,女肖其父,有姬景元的放誕在前,樓長危一見姬明笙的神情便知他想什么,無奈之余又有好笑,也只能當(dāng)做不知。 樓將軍雅量,姬明笙不好再拿大將軍當(dāng)美人賞,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看云追聞到了酒香,鼻子聳動,湊過腦袋,心急酒壇的口子太小, “咴咴”地叫了好幾聲,似有催促之意,道:“將軍的馬,比之閑臥馬棚,應(yīng)是更愿隨將軍卷黃沙逐邊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