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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等萬仞么?他輜重繁多,馬肥糧足, 被朗州刺史拖在了鸞散關,若是能成功抵達, 嗯,應該是三天以后。卻不知, 諸位——能等三天嗎?” 這話不僅是說給萬淼聽的, 也是給這些困獸中的護衛聽的。 果真。 萬淼前面那些護衛緊張看著眼前的騎兵,聽到這個消息不由面色一緊,若是如此,此刻他們手上唯一的砝碼不過是眼前的這些婦孺。 萬淼不得不回應道:“那便要看看宅心仁厚的薛王爺, 是預備如何看待這些百姓了。” 孟沛臉上的笑消失了,他輕蔑道:“若是萬公子要用這些百姓來要挾求一個這樣的機會,萬淼, 我當真是高看你了。你不僅懦弱冷酷,而且愚蠢。” 萬淼面有怒色,極力保持鎮定。 “難道諸位將置這些百姓于不顧?” 孟沛緩緩道:“長安百姓是百姓, 外面的百姓也是百姓,談何厚此薄彼。我性愚鈍,若是今日因手軟縱虎歸山,那便是對整個大雍百姓的不負責。我們不能保護所有人?!彼故紫蚰切饝鹁ぞさ膵D孺道歉,“但,我們會為每一個無辜者報仇。將那些痛苦和血債,成百倍的,加諸在無辜者身上的痛回到他們身上。別忘了,這些護衛兵士也是百姓,爾等父母妻子子女現在并不在這里,但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找到他們。” 此話一出,不少兵士臉上面色有了變化。 孟沛停了片刻,這才緩緩道:“不過,薛王爺宅心仁厚,知道諸位的難處,也不是這樣不明事理的人。爾等此行都是受到裹挾,并非出自本心。聽著,若是爾等現在放下武器,王爺英明,自然會從輕發落——” 孟沛轉頭看薛竟,薛竟心下了然接下這個收攬人心的機會:“若是爾等持續反抗,則按逆賊同罪……凌遲處死,族滅三族,女子皆發配為官妓。但若是爾等此刻投降,放下武器,無論宗族遠近,皆既往不咎!若是能棄暗投明,更可按戰績論功行賞……” 時勢之變,向來如水流入江,此刻萬家敗勢已定,徒勞的掙扎也不過是作為墊腳和盾牌,侍衛和兵士們沉默著,不知道誰最先第一個扔下了武器,接著又是一聲。 “可惡!你們忘了公子的大恩嗎?”玄安咬牙呵斥。 “一群忘恩負義之徒!”荼定也罵了一聲。 但隨著兩人的呵斥,那些本來遲疑的兵士好像突然找到了緩解的借口,又有人的刀刃扔了下去。 接著便是陸陸續續稀稀落落的聲音,萬淼面色大變,知此地已不能再留,他倒提長鋒,兩個貼身護衛擋在他面前,掩飾著他向后緩緩而動。 而在這時候,那些本作為人質的婦孺不知道誰第一個站起來,一時之間呼啦啦都開始向外偷偷跑著,場上只剩下那些已投降的兵士。 萬淼隨著護衛一路退下,越過街道和小巷,向著更后面的地方而去。 他動作很快,孟沛動作很快,兩個護衛一個一個接著留下攔住孟沛,很快,又倒在了地上,即使付出了生命,他們也并不能阻攔對方多一刻鐘。 最后只剩下萬淼一個人。 他的手受了傷,血跡染紅了長袖,而他終于到了外宅所在的地方。 這一處和上一世一模一樣,他一腳踹開門,向里面走去,一邊走一邊臉上露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復雜笑容。 所以,還是回到了這里嗎? 所以,一切還是和上一世一樣,他走進了那布置得一模一樣的后院,里面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他站在那里,忽然輕輕笑起來。 一模一樣啊。即使他早已洞悉了先機,但要發生的事情還是一模一樣。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劍。 曾經那細膩冰涼的觸感仍然還在。人在倒下即使剛剛咽氣的時候,仍然能看到很多東西。上一世,他倒下之后,他的瞳孔在徹底晦暗之前,他曾經看見了那雙漂亮的雙足,走到了他前面,一直看著他,漂亮的是個小指頭就像是貼了小小的珍珠殼一樣。 他那時候最后的念頭是睜著眼睛,想看看會不會有一滴眼淚從上面落下來。 但直到徹底失去意識,他也沒有看見。 現在他知道了,這樣的東西永遠不會有。 他已經到了自己最后想到的地方,便坐在那里,妝臺依舊,旁邊的熏香依舊,他放下了帶血的劍,用那只沒有受傷的左手拿起了妝奩旁的篦子,細密到了極致的梳齒如同魚鱗。他的手拂過,然后停留在了最旁邊的位置。 就在這時,忽聽見一聲很小的聲音:“萬……萬哥哥?!?/br> 萬淼微微一怔,轉過頭去,竟然是那溫家的小五,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緊張看著他,又有些安心的模樣。 小五了他一會,對他小心一笑。那容貌和溫宣魚有幾分相似,卻又更加稚氣。 “萬哥哥?!彼趾傲艘宦?,仿佛是怕他沒聽到,她身上還有泥草的灰塵,想來是從哪里的狗洞爬進來的,也不知道在這里藏了多久,臉色白白的,臉上還有淚痕干掉的樣子,看起來著實可憐又可愛。 萬淼看了她一眼,他的手沒停,正準備去打開那妝奩。 這時候小五又輕輕喊了一聲:“血?!彼驗槁犃Φ脑?,說話并不算十分流暢,聽起來便有一種孩子特有的奶音。 “流……血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