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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不語。 廖啟森忽地探過身子,伸長手拍拍她的后腦。就像她小時候調皮搗蛋時他便這樣略帶著些責備地輕拍她的頭,亦帶著更多的愛憐,“素素,你要想清楚。你以后要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你的未來需要些什么?” 她在回去的途中一直在想廖啟森的話,一番品味下來她的心思漸漸澄明起來。多多柔順地躺在母親懷里,安靜地玩著自己的小手指。 回到家時他正在廚房忙碌,聽到門口動靜便立刻轉過身來。今天是多多周歲,她早說明無意cao辦,甚至連親友要來湊熱鬧都回絕。他也順遂其意,一一替她擋去。 今天她去見廖啟森,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雖然廖啟森曾找他求證事實,但他不會天真地以為對方會因此替自己說好話。 人性總是自私護短,他已做好心理準備。 “你在做什么?”她問。 他竭力讓自己手上的動作平穩,“多多的生日面。”他用混合各種果蔬汁的面粉揉出面團,再做成細細的面條,五顏六色得十得惹眼好看。 他從未耗在廚房這么久,他也從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面團上花這樣的心思。有這樣的功夫,他可以再將他的商業版圖進行規劃,籌謀擴張。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無關炫耀討好,這僅僅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心意,樸素而直接。 她在旁看了一會兒便轉去客廳陪多多。 多多已經開始走路了,就是重心不穩走得有些搖晃。他扶著墻從客廳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時常走上幾步便休息十來秒。易素的目光隨著他移動,在他走到門邊時或是腳下打滑,他踉蹌了一下。但小家伙反應很快,身體前撲的時候雙手先一步按在鞋柜柜壁上撐住自己。 鞋柜上方放著的吹風機被震動得掉了下來,砸在地板上。多多曲著膝,一手扶著柜壁一手往下探,他想拿起吹風機,無奈力氣小只是拔弄了幾下。 “哎呀……” 他求助地看向母親。 易素卻是在發呆。 她記起出門前她為多多穿好衣物,正要取鞋時卻見他坐在鞋柜邊的靠背椅上,半彎著腰用吹風機烘暖她們的鞋子。見她盯著自己看,他一點沒有尷尬而是認真解釋道:“天冷,鞋子潮濕穿著不舒服。” 多多穿上被烘暖的鞋子時滿足地咯咯笑起來,胳膊抱著他的頸怎么也不松開。她亦很不愿意承認。在和森舅舅談話時她腳底的暖意源源不絕,燒得鼻尖都有些出汗。 多多放棄了將吹風機揀起的念頭,他扶著墻開始圍著客廳繞圈,享受著被母親關注的感覺。但在他繞到第四圈時,他驚訝地發現母親不再看自己而是盯著墻上的液晶電視發愣。 電視里的女播音員聲線圓潤,卻帶著凜然正氣。新聞播送完畢后她呆坐了一會兒后起身走到廚房門口,驚疑不定的口吻,“你聽到了嗎?” 豐山項目的那些關聯官員因為經濟問題而被審查,期間更發現其有侵犯兒童權利的不法行為且性質惡劣影響極壞,隔離審查、雙開、批捕,這一系列原本繁瑣的程序似是添了助燃劑的火似地,燒得迅猛而連貫。 他拍拍沾滿面粉的手,微笑,“對這樣結果可還滿意?” 她一時語塞,停頓了足有半分鐘后才問道:“那侵犯兒童這項罪名……” “那是他之前做的,與我們無關。”他加重‘我們’,“記得我說過,我請了一位專家。她已經成年,但擅長扮未成年。取證存證她很熟練且不會留下蛛絲馬跡,更不會引火燒身。”這件事并不是做得神鬼不知,關鍵人物或許已經猜到幾分,但此時他已經自身難保。更何況他還有家人在外,只能舍了一身剮。 因果不待一世,或許轉眼便報。 她靜默了許久后,輕聲說:“干得很漂亮。” 晚上多多作為小壽星,吃下滿滿一碗彩色面條與一顆溏心蛋。他用糊著蛋黃的嘴去親為他cao辦生日宴的父親,又膩著母親讓她給自己揉肚子。 一番折騰后他終于肯洗澡睡覺。 許慎行頂著一頭濕發哄兒子入睡后才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將房門虛掩上。 他看見她坐在窗邊的矮榻上,低垂著頭正在發呆。他的心霎時變得柔軟無比,他無比強烈地渴望靠近她。而事實上他也這么做了,只是走到離她僅一步之遙時,他停了下來。 他彎下腰,雙手支在膝上,十分小心的口吻,“時間不早了。” 她似是沒聽到,隔了幾秒后才抬頭看她,目光迷離。他心弦顫動,幾乎有些站立不穩。他扶著矮榻的扶手支撐自己,卻仍然保持著先前彎腰的謙卑姿態。 她在看他,亦在審視他。 縱然他們之間已橫亙著時光河流,縱然他現在的樣貌與氣質與最初早已不同。可在這個時刻,他依然是她最熟悉的那個男人。她的男人。 沒有人知道她的內心經過多少次數的攪動與混亂,也沒有人能體會得到她在種種矛盾掙扎中,抱著一絲信念拼力掙出時的復雜滋味。 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他的回頭是否太晚,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將來還需要去面對些什么、經歷些什么。 這些事,沒有任何人能知道。 只是現在…… 她看著他,終于開口,“我有點累。想停下來。坐一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