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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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他沒說白。 賀老太太如今已是油盡燈枯之相,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倘若真在這個時候分開,白清嘉很可能會見不到她最后一面。 白清嘉也明白他的意思,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下、人悶悶地不說話,似也知道自己無法再堅持原先的想法;過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像是又有了新的念頭,看著他說:“從這里回上海路途太過遙遠,舟車勞頓恐怕也會傷著我外祖母,不如你讓人就近送我們去安全的地方,什么城什么縣都不要緊,那里也該有醫生的,我們就在那里等你。” 這…… 他皺了皺眉,一時倒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絕,她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此事有門兒,于是就又開始纏他,說:“我是真的不想回上海,現在回去只會心慌……離你近些我才踏實,否則要一直睡不著覺的……” 這話的確有撒嬌的成分,可同樣也有一多半是實話。 今天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戰爭,同樣也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他受傷,往日只在報刊和傳聞中聽說的慘烈場面一朝出現在眼前,此刻她的內心極不安定,如果今晚不是有他一直在身邊撫慰,她一定會輾轉反側惶惶難安。 女人美麗的眼底深藏著忐忑與憂慮,讓始終深愛她的男人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他沉沉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妥協了,說:“那就先去皖北吧……我讓人去安排……” 她聽言眼前一亮,像是終于開心了一點,明眸中動人的花色再次出現,令看的人也不禁心曠神怡;她還贈給他一個纏綿的親吻,溫情又依戀,讓他的心跟著軟得一塌糊涂。 他們經歷了那么多波折才總算在一起,眼下他實在經不住她的撩撥,一個淺淺的親吻已足以勾起他的情丨欲,偏偏此時女人又打起了哈欠,大概她實在太累了,眼皮都在上下打架。 他頗為無奈,又很心疼她,于是也就歇了再與她親昵的心思,只溫聲哄著她躺下休息;這回她倒很乖,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十分溫順地縮進了被子里,不用他催就自己閉上了眼睛,安靜的睡顏看上去恬淡極了。 他幫她順了順額前的碎發,又拿起藥膏替她重新涂抹剛才拉扯間被蹭掉的藥膏,結果剛到一半她又醒了,一邊費力地睜開眼睛一邊試圖伸手扯住他的袖子,還在叫他:“徐冰硯……” 聲音極小,像貓咪的嚶嚀。 他彎下腰離她更近了一些,輕聲問:“嗯?” “我舅舅和表兄……他們被人抓進軍營去了,”她的睫毛打著顫,眼睛在燈影下顯得波光粼粼,“或許……你能幫我找找他們么?……他們根本不會打仗,會被人折騰死的……” 憂慮極了。 他是頭回聽說這件事,有些怔愣,細思之下方知這是皖軍孫紹康搞出的勾當,是為備戰而強征民兵,不巧又禍害到了她家人的頭上。 “好,這件事我會親自去辦,”他很快就答應了她,并在她額上留下一個憐愛的吻,“你放心。” 男人的聲音溫柔極了,最后的那句“你放心”又顯得十分可靠,她終于是被勸服了,躁動不安的心漸漸安靜下來,在他的哄慰中輕輕點了點頭。 “睡吧。” 他又在蠱惑她了。 她才不要睡呢,她還要跟他說話,還要好好跟他討一討舊日的冤債,可營房內的燈影實在太過昏暗,而男人英俊的眉目又實在太過柔情,她最終還是掉進了他溫存的陷阱,被狡猾的困意裹得越來越緊。 她被他守著。 ……她睡著了。 第117章 次日 “我跟他……就是那樣了。”…… 次日白清嘉醒來的時候營房內已經沒有人了。 那時是上午九點, 說早不早說晚不晚的時間,她原本還想在床上再賴一會兒,可惜卻被山嶺外此起彼伏的炮火聲驚醒了。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十分恍惚, 看著周遭陌生的環境回不過神, 只有灌進耳朵里的火炮聲使人汗毛倒豎, 迷蒙間眼前又飛速劃過了昨日目睹的人間地獄, 糟糕恐怖的記憶當即被喚醒,她緊張得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 起身后才看見不遠處的小桌子上放著一截染血的繃帶, 她眨了眨眼睛,終于想起了這是什么地方,同時也想起了……那個人。 徐冰硯。 他們……在一起了。 也不知道為什么,一想起他她的心就定了, 連天的戰火固然可怖,可卻不再像此前一樣令她恐慌——可他去哪里了呢?不在她身邊……難道是又上戰場了? 他怎么能再上戰場?他受傷了!很嚴重的槍傷! 她的精神繃得更緊了一些,同時又立刻翻身下了床, 昨日扭傷的腳踝還在隱隱作痛,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拖著它往門口跑;掀開門簾的時候才瞧見門外站著一溜守衛的士兵, 聽見她的動靜紛紛扭頭朝她看過來, 還“唰”的一下向她敬禮。 白清嘉:“……” 這陣仗實在有些過大了,即便是過去講多了排場的白小姐也有些遭不住,一邊尷尬地同士兵們點頭一邊詢問:“勞駕……請問你們將軍到哪兒去了?” 徐冰硯倒是沒有離開軍營,只是在另一處營房同其他將官一起議事, 白清嘉找到地方的時候依稀還聽到里面傳來了一陣又一陣討論和爭執的聲音。 “倪偉已經派兵到皖南來了!人就在池州!我們何必在這里跟他和孫紹康爭勝?” “正是!與其在此地艱難支撐,還不如回防皖北,碭山縣與山東接壤,也便于與趙將軍的部隊碰頭。” “上海不能有失, 要是讓孫、倪打過去一切就完了!整個東南都要大亂!” “季公子呢?季公子不是還在上海么?滇軍那邊怎么說?” “費將軍!這是我們華東內部的軍務,怎么能讓他們滇系的進來插一杠?” “那不然怎么辦?現在我們是軍火不足!軍火不足你明白嗎!士兵沒有槍沒有炮你讓他們拿什么去打仗!平白上去送死?” “那孫紹康真他娘的是個混賬!為了贏一場仗竟然不惜跑去跟日本人一起攪渾水!屠了滬軍營對他有什么好處?到時候華東就是個空殼子!他還能一輩子滿足日本人的胃口不成!” “現在罵他們有什么用?要我說眼下不能再講究那么多了,就跟滇軍借一借他們手里的美國貨?不借?他季明遠的兒子還在上海灘呢,他敢不把東西拿出來?” “唉,其實要我說……將軍還是可以考慮考慮此前歐陽將軍的提議,與直系聯姻也不是什么壞事……” ……七嘴八舌紛紛擾擾。 最后這句話落下的時候白清嘉心頭猛的一跳,與此同時營房之內忽然傳出“碰”的一聲悶響,霎時間那些聒噪的吵鬧就散去了,氣氛陷入了一片沉寂。 “滇軍與我部嘗共赴國難,唐、季二位將軍亦是忠志之士,凡我麾下,絕不可妄興歹念擅動刀兵。” 一片僵持中終于有人開口說話了,氣息沉穩言辭端正,自是徐冰硯無疑。 “皖南軍務我心中有數,諸位不必再提回兵之事,”他的聲音似乎更冷了一些,“至于戰事之外的瑣碎,也請不要再讓我在這軍營之中聽到。” 三月風寒,營房內外的氣氛亦是一片肅殺,配上山嶺之外不絕于耳的炮火聲,實在令人遍體生寒;白清嘉先聽到里面傳來眾將軍恭敬的應答,隨即又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她還未完全回過神,營房的門簾已經被挑開了,徐冰硯最先走了出來,看到她時微微一愣。 “清嘉?” 他身后還跟著一大群將軍,她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她;雖然他們在看到她之后很快就紛紛別開了眼睛沒有多探究,可現場的氣氛卻依然難免令人尷尬,畢竟軍營里本不應該有女人,而她當時的衣著又算不上多么整潔得體。 她的臉悄悄紅了,在徐冰硯走到她身邊時下意識地藏在了他身前,抬頭看他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以致于開口時還有幾分結巴:“我……我起來以后沒看到你……又聽到了炮聲……就……” 唉。 ……什么跟什么。 他倒是沒多追問,只一邊背對著眾位將軍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自行散去、一邊又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軍裝外套披在她肩上,她立刻覺得更安全了一些,好像他的衣服是什么厲害的鎧甲似的。 他并不知道她心里這些微妙的感觸,只輕輕攬著她往回走,并說:“早上看你太累了就沒叫你,下次我會記得留個字條。” 男人的聲音很溫柔,與方才她在門外聽到的肅冷截然不同,這小小的差別給了她很大的安慰,原本她還覺得昨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場飄渺的幻夢,如今這場夢卻做實了,他沒有變卦,還好好地待在她身邊。 她在心里偷偷笑話自己患得患失,也疑心自己是不是愛這男人愛得太多了一些,想削減份額卻做不到,只因此刻炮聲還在繼續,而方才聽到的只言片語已然讓她感到了他境遇的艱難,于是一顆心都被緊緊拴住了,只唯恐他會遭遇什么不測。 她甚至是一回到他休息的營房就回身抱住了他,他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種饋贈,多少有些驚喜,摟住她的時候眉眼含笑,問:“嚇著了?” 她也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本來蠻堅強的一個人,現在卻好像變得懦弱膽小起來了,想了想只問他:“戰場的情況還好么?你……能贏么?” 他一向是個說話謹慎的人,眼下面對這樣大的問題就顯得更仔細,沉默的時間也比尋常更久;她等得焦灼也等得不安,仰起頭來看他的時候只看到他晦暗深邃的眉眼,其中有許多曲折的意味,已經不足為外人道了。 “我會盡力。”他最終這樣告訴她。 這可算不上什么好話,她聽后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再要開口時他卻低下頭在她眉心吻了吻,同時聲音淡淡地說:“皖北那邊已經打點好了,午飯過后就可以送你們過去,到了之后也會有士兵照顧你們,倘若你有事要聯系我,就讓他們幫你傳信。” ……他已經在安排轉移她和她家人們的事了。 誠然她昨晚是答應了他的安排,可眼下卻已然生出了要反悔的念頭,手牽住男人的袖子,她的眼里有動人的水波:“我真的不能留在這里?” “徐冰硯……我不放心你。” 當然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 我只是怕……萬一…… 他嘆了口氣,神情照舊很溫柔,可惜態度卻沒什么轉圜的余地,只說:“……你在這里我會分心。” 這也是實話。 倘若她留在軍營,他便要天天要掛念她的安危、惦記她的家人有沒有得到妥善的照顧,同時其他將官和士兵也難免議論紛紛,總歸是不方便的。 她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最后終于低下頭去表示了默認,只有眼神透著難言的黯淡;他沒再勸,只輕輕親了她的手背,又說:“去吃點東西吧,伯母她們都很擔心你。” 他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不能一直陪在她身邊,兩人約定好下午一點在軍營門口碰面,屆時他會派車送她們一家北去;分開后她就出去找了母親她們,時隔許久總算吃上了一頓踏踏實實的飯:小米粥、咸蘿卜塊、干面饅頭。 這飲食當然簡陋極了,饅頭硬得幾乎咬不動,倘若擱在原來必然會讓白小姐不屑一顧;如今她卻不說嫌棄了,雖然吃得有些困難,但依然努力一口一口地吃著,大概因為近日她親眼目睹了流民為一塊饅頭喪命的慘狀,于是總算知道糧食的可貴了吧。 賀敏之和何英也在跟她一起吃,只是比起粥和饅頭,她們的注意力還是更多地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尤其母親的神情更是欲言又止,像是有許多話要問她。 她當然知道母親要問什么,也覺得沒什么好隱瞞的,索性一邊喝粥一邊跟長輩交了底,說:“母親,我跟他……就是那樣了。” 這話說得略有些含糊,可伴上那時她閃躲的神情和粉紅的臉頰,賀敏之和何英這兩個過來人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兩個長輩當場面面相覷,眉頭都打成了結,又盯著孩子嘆息連連,說:“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做事也都有道理……可這是一輩子的事,你確信自己是真的想好了么?他或許位高權重什么都有,或許也的確待你真心,可他那背景畢竟太復雜,何況還親手殺了自己的義父和義兄——這樣的人……真的就那么值得托付?” 彼時白清嘉端著自己手中的粥碗,心中也為母親和舅母的這幾句話而生出了波瀾——她不知道該怎么對她們描述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對他人坦陳自己對他的鐘情,心想他那么好、只要跟家人相處幾天她們必然就會知道他是個值得被尊敬的人,而她只怕……她會沒有機會向他人介紹自己的愛人。 遠方的炮火仍然不肯消停,直到此時依然斷斷續續地傳來,白清嘉的心頭有一抹難以揮退的陰云,或許因為昨夜她曾品嘗過極致的曼妙,因此眼下的苦澀才讓她感到……那么那么,難以下咽。 第118章 小別 “他是……我的愛人。” 下午一點, 好心的士兵幫忙抬著賀老太太的擔架,和白家人一同準時到了軍營門口,而那時他們的將軍已經提前到了, 正在跟左右兩位副官說著話。 英俊的男人長身站在軍車前, 因為之前把外套給了白清嘉, 因此現在只穿著昨晚那件白色的襯衫, 脫掉軍裝之后他身上那種威嚴肅穆的感覺略微削減了些,顯得更隨和也更朗詣。 他大概是聽到了人來的動靜, 在她們離他還有幾十米的時候就回了頭,白清嘉興許也真是中了他的蠱,連他回頭的樣子她也喜歡,心跳又有些不安分了。 他很快就朝她們走了過來。 說起來徐冰硯雖然救了白家人的命, 可至今卻還未正經地打過招呼,畢竟昨日他在戰場上耗了一天,回營后又只見了白清嘉, 并沒來得及在長輩們面前露臉;眼下照面雙方亦都不免有些局促, 他是因為要見她的家人而緊張,賀敏之和何英卻是因為看多了報紙上的傳聞而有些怕他, 場面著實有幾分微妙。 白清嘉不愿任何一方心里有疙瘩, 于是便主動在中間做起了調劑,拉著他跟母親和舅母介紹;何英此前并沒見過徐冰硯,此刻也就只有尷尬地邊笑邊沉默,賀敏之倒是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開口打個招呼總是應當應分的,遂說:“這次多虧了徐將軍照顧,你是我們一家的恩人。” 這話是有些太客氣了,徐冰硯也不免更局促了一些, 又說:“伯母言重,這都是晚輩分內的事情。” 接下去賀敏之也不知該再說什么了,索性就跟著何英一起尷尬地沉默,白清嘉看得著急,想打圓場卻也不知道該起什么話頭,幸而此時他開了口,說:“此去皖北有兩輛車,清嘉的外祖母年事已高恐怕不便擠著坐,就請老人家單獨用一輛吧。” 說著他微微側了側身,白家人便看到軍營門口停了兩輛軍車,其中一輛士兵們還在收拾,正在后排鋪著厚厚軟軟的墊子。 這安排十分細致周到,賀敏之也是由衷感激地,神情在無形間也軟了寸許,說:“真是太麻煩你了……謝謝,謝謝……” 母親這邊一個勁兒道謝,他那邊也就得跟著一個勁兒推辭,兩邊來回推擋了起碼三四分鐘,真讓圍觀的眾人看得咋舌——尤其是張頌成,他跟在徐冰硯身邊的時間最久,從未見過將軍對誰如此恭敬殷勤,就是當初面對徐振也遠沒有這樣客氣。 他心想將軍真是愛那位白小姐愛得緊,如今終于愛屋及烏要照顧她身后那一大家子了,最感慨時還想扭頭跟褚元對個眼神,無奈這廝太過古板、像塊石頭一樣站在車旁沒有反應,唯一的表情還是看著白小姐皺眉,大概是不滿于自己被安排開車送人家去皖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