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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飲冰在線閱讀 - 飲冰 第47節(jié)

飲冰 第47節(jié)

    如今他又在哪里?是否已經(jīng)知道她家敗落的消息?他會怎么想?會像旁人一樣恥笑她么?還是會暗暗贊嘆自己有眼光、趁早拒絕了她由此躲過了一劫?

    她在敗落的花間冷冷一笑,眉梢眼角都是譏誚和自輕,半晌之后又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隨手拂去裙擺上沾的碎花和草屑,又是一個體面驕矜的大小姐了。

    她怎么竟會又想起他?

    ……他根本就不配。

    接下來的兩天白清嘉仔仔細(xì)細(xì)算了一筆賬。

    從白公館搬出去后他們一家需要盡快找一個新的住處,洋房定然是不必想了,尋一間大些的公寓最切實。她已托人打聽過,買一間差不多夠八口人住的公寓,連地價帶建筑費,需要一萬五千上下,這顯然是一個太過遙遠(yuǎn)的目標(biāo),而租賃就要好上一些,一年大約需要兩千元,這樣一個月大概就需要一百七十元左右。

    再來是給父親治病的費用。如今西洋的醫(yī)生已然對他的病情束手無策,除了打一些必要的針以外,其余時候都要靠中藥去養(yǎng),父親深信這些傳統(tǒng)的養(yǎng)生秘方,人參鹿茸一類名貴的藥材是他吃慣的,總不好在藥上克扣老人家,一月花費得在五十元上下。

    還有潤熙潤崇的學(xué)費。他們都要上新式的學(xué)堂,就上海而言一年的費用大抵在五十元,兩人就是一百,加上若干學(xué)雜,恐怕不會少于一百二十,攤到每個月里,約莫是二十元。

    除此之外就是一家人吃飯、穿衣、出行的基本費用了,她已讓秀知估算過,倘若稍微節(jié)儉些,那么一家八個人一個月大抵只需花費三十元,較尋常人家來說已經(jīng)算很奢侈,足可以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了。

    這樣算下來他們一個月的收入只要能有二百七十元就能和支出持平,倘若能有三百元就能有些結(jié)余,可以還哥哥之前跟友人借的八百大洋了。

    算完這筆賬后白清嘉的心便有些定了。

    三百大洋?聽起來也沒多少,平素她穿的衣服都沒有低于這個數(shù)的,就是家里的掛鐘、花瓶都有數(shù)倍于此的價值,想來也應(yīng)當(dāng)沒有多么難賺吧;再者說,父親如今雖已不能像過往那樣外出談生意,可他的人脈總還是在的,倘若能給哥哥介紹一二也能幫忙創(chuàng)下一份營生,久而久之積少成多,日子自然會過得越來越好。

    她真是長舒了一口氣,當(dāng)天就把這筆賬拿去給哥哥過目了,白清平一看一個月只需賺三百元就能有所盈余也是大為振奮,連此前與meimei的齟齬都淡去了兩三分,眉開眼笑地夸了幺妹一句“能干”,又說:“好好好,賬算清最好,這樣便能知道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了——清嘉,不如這幾日你就去挑挑房子?哪怕不是太中意也暫且租下來,左右等過段日子哥哥的工作安穩(wěn)下來便能換更好的住了。”

    的確——父母年事已高,哥哥要忙于打理資產(chǎn)、尋找工作,嫂子又要照顧年幼的孩子們,找房子這樣的瑣事還是交給她最為妥當(dāng),她于是點頭答應(yīng)了下來,從哥哥那兒領(lǐng)了二百大洋,便同秀知一同出門去了。

    這房子是很不好找的。

    但凡是地角好一些的都和她之前打聽的價格有不小的出入,有的甚至年久失修;她們于是不得不去得遠(yuǎn)一些,找了很久才挑中一間地處華界的公寓,有四個房間兩個小廳,大概夠他們八口人住,可惜的是周圍沒有什么買東西的地方,倘若要買菜做飯恐怕就要跑遠(yuǎn)一些了。

    可它也有優(yōu)點,正南正北的朝向、陽光不錯,最好的是價格公道,帶上每天的早餐,一個月也只需一百五十大洋,比她預(yù)計的還要少二十,令她十分舒心。

    她果斷簽了合同付了定金,回家后便將房子的圖紙給家人們過目了,次日又趕著去挑了些簡易的家具搬進(jìn)去,雖然難免有幾分簡陋,可起碼也是能住人了,等以后手頭寬裕了還可以再更換,總歸算是解決了一樁大事。

    她對此十分滿意,又過了一天終于到了白家人搬出白公館的日子,他們從上海灘最富貴的地角一路輾轉(zhuǎn)著來到這華界中偏僻的角落,各自的心情都難免有些寥落,而等大家真的拎著行李走進(jìn)這間白清嘉好不容易才打理干凈的新公寓時,那相互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更加微妙了。

    父親說不了話、只看神情也看不出什么,母親倒是心疼她,只一個勁兒說她辛苦;兄嫂的眼神便有些微妙了,依稀是對看到的一切感到了些許不滿,尤其嫂子還微微皺起了眉,咳嗽一聲后又婉轉(zhuǎn)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無聲勝有聲。

    至于孩子們,他們又不曉得人情世故,自然是想到什么便說什么,活潑些的潤崇已經(jīng)哭喪起了臉,大聲跟他母親抱怨著:“這個房子不好!一點也不好!這么破這么舊、連花園都沒有——我不要住這里!我不想住這里!”

    聲音大得教人心顫。

    童言無忌做不得真,按理說是不該往心里去的,可嫂子聽了孩子的話以后卻沒多說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背聊作安慰,好像很贊同孩子說的話似的,這便不得不教白清嘉上心了。

    她有些尷尬,可大人們也沒說什么,她總不好對著人家解釋,只好蹲下身子討好小孩子,一邊摸著潤崇的小腦袋一邊耐心地同他講:“潤崇乖,不要鬧,住在這里只是暫時的,之后會換更好的房子住,你再耐心等等好么?”

    其實孩子們一向是很親白清嘉這個小姑姑的,可他們這段日子也跟著大人們來回奔走辛勞,經(jīng)受了一番前所未遇的苦楚和跌宕,自然早已感到很疲憊了,如今乍然住進(jìn)這樣破落的房子里、一時也是難以接受,于是兩人便一起鬧起來,大哭大鬧著說不要住在這里、想回原來的房子住。

    他們鬧得兇,兄嫂也不哄孩子,還是父親沉沉地咳嗽了幾聲才終于止住紛爭,嫂子低垂著眉眼抱著孩子們進(jìn)屋去了,只留下嘆息的母親和沉著臉的大哥。

    白清平嘆了一口氣,又看了幺妹一眼,面無表情地撂下一句:“清嘉,你過來。”

    這房子可沒有多余的房間能充作白清平的書房,兄妹倆沒有說話的地方,只能一起走到家門外狹窄的走廊上。

    “清嘉,你怎么租下了這樣的房子?”一出房門白清平便沉著聲音數(shù)落開了,“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父母年事已高,孩子們也都年幼,他們受不了委屈,你怎么就是聽不進(jìn)去?”

    這樣的指責(zé)真是令人心痛又無奈,以至于白清嘉的火氣也默默翻騰開了,但她不想在如此糟糕的局勢下再同哥哥起爭執(zhí),于是便勉力維持著冷靜,耐心地同哥哥講著道理。

    “哥哥的話我聽進(jìn)了,也不是我不懂得體諒,”她句句清晰地解釋著,“房子的價格就擺在這里,每月都是一筆固定的開銷,我也想住好房子,可是我們的錢……”

    “錢的事你不用考慮,我會想辦法的!”她哥哥卻焦躁地打斷了她,好像很不喜歡聽別人說出“錢”這個字,“難道你不相信哥哥能解決問題?難道你覺得我會允許咱們一家人就過這樣的日子?”

    如此激動的情緒讓白清嘉深感莫名:“哥,我……”

    “好了不要再說了!”白清平又一次打斷她,臉色已經(jīng)沉得嚇人“錢你既然已經(jīng)付了,那么這幾個月就先在這里將就吧,租期到了便不再續(xù)約,直接換到像樣的房子里去!”

    說完,竟直接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連背影都透著清清楚楚的焦慮和煩躁。

    而那個時候的白清嘉還不明白——這是一個人在無計可施之后所展現(xiàn)出的最為單薄脆弱、可憐可悲的自尊心。

    第78章 困獸   宛如一只被人封在枯井之中的困獸……

    幸運的是白清平的工作找得十分順利。

    自然一開始的確經(jīng)歷了一些磨難——白家人本以為自己的人脈還很靠得住, 白老先生還不惜豁出老臉拖著病體親自走訪了幾位老友,以筆代言、懇切地表達(dá)了一番希望對方提攜自家長子的請求;人家表面上客客氣氣地答應(yīng)了,但眼神總是諱莫如深, 轉(zhuǎn)過臉去又都杳無音訊, 想來還是形勢比人強(qiáng), 在這風(fēng)雨飄搖的世道里是無法求得什么溫暖的人情的。

    白老先生就此寒了心, 只覺得自己拖著已然算是半個殘廢的身子出去求人的窘態(tài)是丟人至極,此后就連旁人尋常的注視也能觸怒他, 讓他以為自己是遭了恥笑,于是再不愿出門和人打交道,更別提管自己兒子謀營生的事了。

    白清平也看清了局勢,深知自己再也無法依靠年邁的父親, 四處碰壁之后心中也生出一股激憤,還在家中揚言:“那些都是逢高踩低之輩,原本也是靠不住的, 父親往后也不必再為我的事cao心, 我畢竟是文官處出身,難道還愁找不到好差事做么?”

    這樣的志氣十分喜人, 家人們也都對此贊不絕口, 白清平看起來已是橫下了一條創(chuàng)事業(yè)的心,就像年輕時的白宏景一樣躊躇滿志,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成天都不在家中,日日早出晚歸, 看上去著實十分辛勞。

    小半月后他終于帶回了好消息,說是在洋人的船舶企業(yè)中找到了一份工作,而且是洋人董事親自出面請他去的,工作也不繁重, 只要出面同管轄港口的有司衙門打打交道便好,一個月能開出四百大洋的厚祿。

    白家人一聽自然都是喜笑顏開、紛紛長舒了一口氣,雖則這四百大洋在他們眼中實在微不足道、甚至都不夠買一對趁手的玉核桃來把玩,可如今它卻能實實在在一解家中的燃眉之急,等再過一兩個月連換套像樣的住宅也是指日可待,怎不教人提振精神?

    白清嘉對此也深感欣喜,只盼著哥哥能早日掙回錢來,這樣便能將家里餐桌上的飲食好生改善一番——天曉得家里的兩個小孩子有多難伺候,每頓飯都嚷嚷著要吃山珍海味,可真是難為死人了。

    她原本是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近來卻因親自管賬而曉得了銀錢的珍惜——原來區(qū)區(qū)一元大洋竟能做那么多的事,可以買上一大袋米和若干捆菜、倘若碰到商販急著了結(jié)一天的生意,還能買到質(zhì)地很不錯的豬rou牛rou呢。

    可這些食物是遠(yuǎn)不能滿足孩子們的胃口的,何況如今家里幫忙做事的只有秀知一個,她是貼身的女侍、不是會做飯的廚娘,燒菜的手藝難免遜色一些,這就又很容易引起家里人的挑剔;白清嘉琢磨著,等哥哥掙的錢多了便再請一個廚師和一個男傭回來,既能緩解秀知的辛勞、又能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可謂是兩全其美。

    她就這么盼啊盼啊、一直盼著到月末哥哥能拿回四百大洋簇新的錢,可惜卻并未遂愿,哥哥的解釋是他先拿這筆錢去還了此前借他八百元的友人了,她心想這個解釋也算合理、總不好一直欠人家的賬,于是便點點頭表示曉得了,又繼續(xù)開始了下一個月的等待。

    結(jié)果下個月又落了空,還是要還友人;下下個月再次落空,依然要還友人;下下下個月繼續(xù)落空,因為雖然友人的賬已經(jīng)還清、可在洋行做事卻也難免要走些人情,他又拿去跟人交際了……

    至此白清嘉的耐心終于被消耗了個干干凈凈。

    她不是受不了清貧的生活急于鋪張,實在是下一季的房租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繳的時候,倘若哥哥再不拿錢回來他們一家就要面臨被人掃地出門的窘境,父親母親和兩個孩子怎么遭得起這樣的折騰?

    她于是又去找了哥哥一回,讓他暫且先把手頭有的錢拿出來、起碼頂一頂家里資金的漏洞,沒想到哥哥卻神情閃爍百般推諉,還問她:“上次給的錢這么快就見底了?近來家里的花銷不是一直掌握在你手上?怎么花得這么快?”

    一句話徹底拱起了白清嘉的火氣。

    “哥哥這是又嫌我當(dāng)家當(dāng)?shù)貌粔蚝昧耍俊彼瓨O反笑,“好笑,還當(dāng)我愿意管這些破事?不然還是大哥和嫂子親自來接這口爛鍋吧,省得我在這兒累死累活忙里忙外,到最后還惹得一身sao!”

    這番火氣早就壓在白清嘉心里多時了,積郁了起碼三四個月,如今真是一發(fā)不可收拾,令她大哥都嚇了一跳,四十歲的男人面對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幺妹竟手足無措了起來,只訥訥地說:“哥哥也不是那個意思……”

    白清嘉已經(jīng)沉下了臉,抱著手臂冷睨著哥哥不說話,白清平訕訕地,到后來神情也終于露出了幾分苦澀,聲音低低地對meimei說:“過幾天……再過幾天我就把錢拿回來……”

    而等到次日一早白清平再次像模像樣地在吃過早餐后同家人們告別、繼而穿上西裝拎上公文包走出家門去洋行上班時,白清嘉便也不著痕跡地落后他一步出了門,遠(yuǎn)遠(yuǎn)在他身后跟了一路,這才總算知道哥哥幾月來都在做著怎樣的“工作”。

    他根本沒去什么洋行,只像個無家可歸的乞丐一樣在街上游蕩,每經(jīng)過一個看起來體面的門頭便不禁要駐足流連,一會兒抬頭看看人家的招牌、一會兒又低頭看看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局促地徘徊一陣后方才深吸一口氣走進(jìn)門去,大約不到一刻鐘便又會走出來,出門時一直低著頭,脖子像要一口氣縮到衣領(lǐng)里,仿佛根本不想有人看到他。

    可他沒有停下,自己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平復(fù)了一陣,只需要五分鐘的工夫便可以恢復(fù)如初,隨后繼續(xù)尋找下一個體面的門頭。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積蓄勇氣,他的身旁偶爾會經(jīng)過一些豪華的轎車,原本坐在里面出行才是他生活的常態(tài),可如今那卻是他只能仰望的生活了;他或許還在擔(dān)心會被坐在車?yán)锏娜苏J(rèn)出來,畢竟上海灘的上流圈子統(tǒng)共也就那么大、誰和誰都有交情,而他根本不想被那些故交舊友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是以總會在與轎車錯身時偷偷把臉別到另一邊。

    這樣的境況持續(xù)了一整個上午,白清嘉已經(jīng)跟得有些疲憊了,更酸澀的是她的心,到最后幾乎要能擰出一盆苦水來;最后她看到哥哥走進(jìn)了一家銀行,說穿了只是不成氣候的小作坊,連公字招牌都沒有,她在門外等了一陣后便失去了耐心,這回終于打算沖進(jìn)去了,進(jìn)門后卻看到她年至不惑的哥哥正在對著一個大約不到三十歲的男人鞠躬,體面的穿著反而成了對他最刻薄的嘲諷,襯托著他言語和姿態(tài)的卑微。

    “麻煩您了,只要給我一個機(jī)會就好,”她的哥哥不斷低頭說著,臉漲得通紅,即便在時下的清秋時節(jié)也依然滿頭大汗,“我有很豐富的公文處理經(jīng)驗,也擅長與客人打交道,我還會英文和法文,可以跟洋人……”

    他說得如此細(xì)致,好像恨不得把自己剖開來給人看,內(nèi)里的每一寸優(yōu)點都有一個標(biāo)簽,原本標(biāo)的價格高極了,可現(xiàn)在卻好像一文不值、即便他拼命推銷都賣不出去。

    “你怎么又來了?不是都跟你說了么?我們這里供不起您這尊大佛!”那銀行的小經(jīng)理一臉不耐煩,并不在乎眼前這個人曾經(jīng)面見天子,只像在打發(fā)一個骯臟的乞丐一樣粗暴,甚至還推了白清平一把,“你們白家現(xiàn)在是什么名聲?被政府罷免清算、還跟季將軍和徐將軍交了惡——人家徐家都放出話了,憑誰都不能用你們白家的人,如今除非是瞎了眼的東家,否則誰敢要你過來干活兒?一開口就要三百大洋一個月,你當(dāng)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想要多少就是多少?告訴你,別再做夢了,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你配得……”

    白清嘉在這話剛說到一半時便怒而沖上前了。

    她的脾氣可真壞,一點委屈也受不得,一聽別人作踐自己的哥哥便渾身冒刺,登登登便踩著精致的高跟鞋走了過去,下巴依然抬著,好像仍是這世上最矜貴的金枝玉葉。

    “你說得對,你們這座破廟的確供不起我們白家的大佛,”她根本不管周圍人的指指點點,也不顧當(dāng)時哥哥既驚異又羞愧的臉色,只痛痛快快地發(fā)著自己的火氣,“一月三百大洋?便是三千三萬也請不來我哥哥!沒眼力的東西,逢高踩低落井下石的本事倒是出神入化,買桿秤掂量掂量你自己吧,就憑你也配跟我哥哥說話?”

    說完連頭都不回一下,一把就拉住了哥哥的手,帶著他昂首闊步走出了那家銀行的大門。

    可這樣的痛快又能持續(xù)多久呢?頑固的傷疤依然留在那里,她哥哥依然落在重重的窠臼間,宛如一只被人封在枯井之中的困獸,想向上攀卻四肢無力、連個借力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只有妥協(xié)、認(rèn)輸、承認(rèn)自己的無能,一個曾無限風(fēng)光無限體面的男人就那樣在車水馬龍的街頭蹲在了meimei面前,像個孩童一樣失聲痛哭。

    “清嘉,”他深深地埋著頭,仿佛把自己當(dāng)成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連臉都要完完全全地埋在掌心里,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滲出來,一滴一滴掉到塵土飛揚的大路上,動靜小得幾乎沒人能發(fā)現(xiàn),“哥哥真的已經(jīng)盡全力了……”

    “真的……”

    “……盡全力了。”

    第79章 碰壁   貧賤夫妻百事哀

    也是從那天起白清嘉才真的意識到:自己才是這個家的最后一道防線。

    她的哥哥已經(jīng)很難找到工作了, 曾經(jīng)的“帝國政府”官員似乎已經(jīng)隨著那位毀譽(yù)難定的大總統(tǒng)一起從貴不可及的高臺上狠狠跌落了,曾經(jīng)的輝煌有多么令人艷羨、如今的慘淡就有多么令人唏噓,在一個動蕩不知前路的時代, 所有人都變得草木皆兵, 哪怕一點點過往的“污點”都會成為被判死刑的理由, 無從辯解, 無從申說。

    她能怎么辦?

    或許……只有替代哥哥成為支撐這個家的最后一根獨木。

    白清嘉其實并不抗拒到外面工作。

    她畢竟是留過洋的,雖然如今民國新立風(fēng)氣未開、她的父母也一直反對她拋頭露面, 但她心里卻一直覺得女人與男人并沒有什么不同,賺錢養(yǎng)家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椋豢缮鐣南敕@然與她不同,除非是去紡織廠一類的工廠做工、或者去到一些顯貴人家做女傭,其余地方都鮮少有聘用女人工作的情況, 而她必然是做不了這些的,一來她沒有那樣的技藝,二來就算做了她也養(yǎng)不起家, 收入太少了。

    思來想去還是只能靠紙筆謀生。

    她想起了之前翻譯書稿的收益, 一本法國詩集可以換到一百五十大洋,當(dāng)時她譯了整整三個月;倘若她用功一些、做得再快一些, 一個月內(nèi)也不是不能完工, 等日子久了再養(yǎng)出些名聲,興許收入還會更加豐厚,說不準(zhǔn)便能養(yǎng)得起家了。

    這些愿景都十分美好,可日子總要一天一天去過的, 眼下擺在白家人眼前的頭一道難關(guān)便是交不起房費,這個曾經(jīng)被全家人看不上的房子如今也成了難以企及的稀罕物,他們住不起了、于是只能匆忙收拾東西搬出去,要換到更偏遠(yuǎn)更狹小的房子里去了。

    新房一個月仍要交三十五大洋, 不帶早餐且統(tǒng)共只有三間房,廳只有小小的一間,廚房與廁所都是公用的,得穿過一條又細(xì)又窄的弄堂才能抵達(dá);左鄰右舍皆是落魄之輩,一大半都會把有臭氣的臟水潑在門前,半夜里還會扯著嗓子大喊大叫,沒有一點像樣的教養(yǎng)。

    嫂子的眉頭于是皺得更緊了,這回她甚至不必假托孩子之口來抱怨,自己便徑直撂下了臉,先是陰陽怪氣地擠兌了白清嘉這個小姑子一番,轉(zhuǎn)頭進(jìn)了狹小的臥室后又跟自己的丈夫爆發(fā)了爭吵,左右無外乎是抱怨他無能、抱怨白家虧待了她和孩子們。

    “三間房怎么睡?清平,你說怎么睡?”鄧寧的聲音透過單薄的門板傳遍了整個房子,“父母睡一間,你meimei和她的女侍睡一間,咱們呢?這么小的一張床,誰該睡地下?”

    “潤熙和潤崇怎么能在這樣的地方長大!”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是一點沒錯的。

    其實鄧寧原本也是一個柔婉的妻子、一個溫厚的嫂子,以前從沒跟婆家人紅過臉,嘴角永遠(yuǎn)掛著淡淡的笑容;可劇烈變動的生活卻打破了她的寧靜,瑣碎生活中的郁悶和不如意似乎能夠很容易地侵吞一個人的心,一雙筷子一只碗就足以引來她的不滿、一床被子一間房也足以勾起她的怒火,微小的摩擦一天一天累積著,還沒過四個月便燒起一場大火了。

    一門之外的母親聽著兒子兒媳的爭吵、嘆氣聲幾乎就沒有停下來過,父親的神色亦是灰暗透頂,除了無奈便是悲涼,打著哆嗦的嘴唇張了又閉,好像有話說又好像沒話說。

    而白清嘉已經(jīng)無暇再分神來理會這些瑣事了,她的全部精力都已被用來翻譯和投遞稿件。

    她吸取了上回的教訓(xùn),并未再翻譯什么風(fēng)花雪月的詩集,而是找了一本盧梭的《懺悔錄》來譯,大約兩周便譯了三分之一,整理過后立刻投遞到了出版社,連署名都仔細(xì)推敲了,從“白木槿”改作了“賈先生”,陽剛得很。

    ……沒想到卻再次遭到了冷遇,甚至都沒得到復(fù)信。

    她不是沒有耐心的,也知道人家社里每日事務(wù)繁雜,得輪好些日子才能審閱完投來的書稿,可如今她家里已經(jīng)快要揭不開鍋、倘若再沒有收益連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因此也難免心急如焚,思來想去還是厚著臉皮又翻出了當(dāng)初那個隨著程故秋一起登過白家大門的李銳編輯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字斟句酌地給人家寫了一封信,意思是想煩請他做個中間人、看能不能讓出版社早日收下她的書稿。

    李銳的復(fù)信倒是來得很快,可惜帶來的卻不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