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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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瘦了些?”賀敏之皺著眉頭繼續仔細端詳自己的小女兒,“回程可還算順利?在船上該是很不舒服的吧?” 一轉過頭面對母親、白清嘉的神情就變得溫軟了,漂漂亮亮的一雙杏目中再次開起了柔美的花,乖順地答:“哪里瘦了?明明臉都圓起來了,前兒秀知給我拿的裙子都緊了呢。” 站在沙發邊上的秀知聽了也捂嘴笑,附和:“太太放心,是有這么回事兒。” “至于旅途倒沒什么不順,坐船么,總歸是那樣的,”白清嘉撇了撇嘴,“只是杜家人話太多、有些煩人,父親母親若下次還要捉我,可別再找他們家當幫手了。” 兩句話逗得賀敏之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而白清嘉又不禁想起下船時士兵抓人的一幕,連帶著想到那位徐家養子黑如深潭的眼睛。 “不過下船時倒有些風波,有軍人在抓人,”白清嘉略皺了皺眉,轉而又看向父親,“我們在船上時只知道上海打過仗,卻沒想到現在還未平息。” 白老先生是不愛跟女兒談時事的,在他心中這不是該她cao心的事,因而只潦草地應付了兩句,說只是小打小鬧而已,頓一頓又切入正題,說:“如今你既然回來了,還是該出去多見見人,四處走動恐怕麻煩,就隨為父去參加幾場宴會吧。” 白宏景的老派總是體現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譬如“為父”這樣的自稱——白清嘉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是開過光,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下船時還在擔心父親逼她出去交際,如今就果真應驗了。 這時母親也開口勸她,柔柔軟軟地說:“就去吧,左右頭場也是在家里辦,家中人都在,誰還能惹到你?” 話是這么說,可白清嘉怕的不是別人惹她,而是社交本身的冗雜,尤其男人們總是像蜜蜂一樣嗡嗡嗡地圍著她打轉,每次都令她煩得頭疼。她不是挑肥揀瘦嫌棄國內的圈子,就算是巴黎的社交季也一直讓她不耐煩,每年一到時候她都要跳出八丈遠的。 白清嘉撇了撇嘴,正要找托辭說服父親母親饒了她,卻碰巧聽到吳曼婷插了嘴,說:“清嘉瞧著是有些累了,要不容她歇息幾天也好,省得去了人多的地方更疲勞……” 這話就說得讓白清嘉挑眉了。 她扭頭看向吳曼婷和白清盈,見母女二人眼中都藏著小心思,估計就指望著她說不去然后取而代之了——然后呢?想出風頭?想釣個凱子翻身? 白小姐心中冷哼一聲。 做夢。 “還是去吧,總不興一直悶在家里不見人的,”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神情恣意又散漫,偏偏漂亮得令人喘不上氣,“何況我是剛回上海,還得好好拾掇拾掇呢。” 說完吳曼婷和白清盈都沒話了,母女倆對視一眼,各自悶悶地垂下了眼,只有白宏景和賀敏之滿意地笑了起來,坐在另一邊的白清遠看滿了全局,低笑著搖了搖頭。 第4章 木槿 在那里見到了滿園的白花和溫存的…… 白公館是時常有宴會的,只是十月底特地為白小姐辦的那一場格外隆重罷了。 舉行宴會的那個秋夜十分宜人,沒有雨水,溫度略低又不至于太冷,恰好可以將白公館漂亮又寬敞的后花園用起來。上海灘的名流來了一多半,剩下的一小半要么是跟白老先生政見不同立場相左、要么就是遠在他鄉趕不過來,但仍不妨礙那一夜的熱鬧,眾賓手持香檳在公館和后園之間穿梭交談,屬實是衣香鬢影迷人眼。 白小姐當然是這場宴會最出彩的主角。 白老先生親自牽著她的手從盤旋的樓梯上走下來,絳紫色的天鵝絨長裙勾勒出她玲瓏婀娜的身段,修長的脖頸在領口處蕾絲的修飾下顯得更加細膩漂亮,一舉手一投足都體現著令人贊賞的教養,倘若她能賞光給個笑臉兒,那便能讓人在這略顯蕭瑟的秋季賞一賞瀲滟的春色了。 沒有人不為她的美貌驚嘆,大家的目光都在追逐她,而她只照舊覺得厭煩,表面雖還裝的一副客客氣氣的樣子,但其實自打從樓梯上下來就一直跟她二哥待在一起,挽著哥哥的手臂生怕被某些陌生的男子搭訕。 白清遠就笑她,說:“你是平白長成這副模樣,誰成想連風流的本事都沒有,也不嫌自己丟人?” 如此論調頗令白清嘉無言,還未來得及反駁便又聽到一聲笑,隨即一道聲音傳來,說的是:“二少爺是上海灘第一風流人物,清嘉她怕是坐了轎車也趕不上吧?” 白清嘉聽聲辨人,忙驚喜回頭,果然見來人是她舊時的密友,薛靜慈薛小姐。 薛小姐的父親是滿八旗索佳氏的后裔,原從父姓,大清衰亡后才改隨母親姓薛,日子過得可不慘淡,在北方多省都有礦山,只是為了避免政治上的糾葛才改到南方居住,是正兒八經富得流油的;她生得也周正,有雙拿人的丹鳳眼,看人時常帶著三分淡淡的笑,禮貌而有風度,今日穿了一身旗袍,該是頂好的繡娘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花兒,外面裹了厚厚的披肩,看上去典雅又清透。 只是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薛小姐什么都好,偏偏身子骨不好,打幼時起就有肺病,人一直胖不起來,一年十二個月有一大半要待在家中養著,也實在是為難她。 白清嘉是好些年沒見過她了,此時一見十分欣喜,畢竟在她留洋之前薛小姐一直與她最為要好,可跟趙小姐宋小姐那些虛情假意的滬上名媛不同——她們哪,表面上同她親熱,實則一扭身就要同人說兩句她的是非,心里泰半都盼著她早些倒霉呢。 白小姐于是難得露了笑臉,同舊日的密友打了招呼,又聽身邊的二哥笑道:“上海灘何其大也?能有一事稱得上第一我看也算功勛。” 調侃玩笑,甚是自然,讓白清嘉見了心中也不免感慨,暗想自己出國幾年還真是錯過了不少事,沒想到二哥都跟靜慈熟絡起來了。 她笑了一下,順著哥哥的話對靜慈說:“你調侃他有何用?臉皮厚過城墻拐,父親的棍子都打不穿。” 三人都笑起來了。 薛靜慈四下里看了看,問:“怎么不見大少爺?” 問的是白家長子白清平,也是賀敏之親生的兒子,今年已經39歲了,早已娶妻生子。 “最近去了北京,要過幾日才回來,”白清遠笑答,“政丨府里的人么,排場總是大一些,不好見到面的。” 薛靜慈微笑點頭,白清嘉則忽而想起自己從法蘭西給薛靜慈帶回了一件禮物,是一幅西洋畫家所繪的油畫,她拍了拍二哥的手臂,想央他宴會散后幫自己去把畫抬出來送給靜慈,卻正巧碰上家里的傭人來傳話,說是白老先生叫她過去。 白清嘉皺了皺眉,問:“就我一個過去?沒叫二哥?” 白清遠一聽便笑著叱她:“天天想拖我下水——這回想也別想,自己去。” 說著當先轉了身,帶著薛靜慈到花園的長餐桌旁挑選精美的餐點去了。 白清嘉嘆了口氣,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在原地躊躇了一陣才轉身跟著傭人去找父親。 她原本還不知道父親為何突然叫自己過去,等見到人了才終于曉得原因——原是徐振徐將軍親自來了,身邊還帶著她的“未婚夫”呢。 徐將軍如今可算是大總統的左右手,手下盤著皖、魯、滬、浙四省的勢力,貨真價實拿著槍桿子。國字臉、極濃的眉,不太高但很結實的身材,與白宏景年紀相仿,但因掌兵而更帶煞氣,與后者并立時顯得更有壓迫感。 他兒子徐雋旋卻似乎未得父親的真傳,二十九歲了看起來仍是油頭粉面,據說是長三書寓的常客,若偶有一日興致來了,說不定還要鉆去花煙間那樣的下等妓寮尋尋快活呢。可惜這人是風流還是下流有時端看一張臉,譬如白二少爺便可算作風流的典范,而這徐雋旋由于長相平平且人中旁生了一顆很丑的痣,就算是徹底與這二字無緣了。 白清嘉隨傭人走過去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對父子,而在看到他們之前,她先一步看到的卻是那個在碼頭出現過的男人。 ……徐冰硯。 他就站在徐家父子身后,恰好是室內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人在半明半昧的陰影里,讓人有些看不清;可偏偏又很顯眼,因為全場只有他一個穿著軍裝,依然是不扎眼的灰藍色,對于一場上流的宴會來說顯得有些過于簡陋和肅穆了。 ——像是一株注定與錦繡無緣的松柏,不得不短暫踏入花團錦簇的娑婆世界。 她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結束了那短暫的一瞥,隨即默不作聲走到了父親身邊。 “清嘉,”白宏景難得興致高昂起來,臉上有些紅光,“來,來同你徐伯父問好。” 白宏景與徐振的關系說起來倒是有些微妙。 白家人祖上是江南的大地主,靠錢買了官來做,最高的一輩做到三品大員,乃是家族之榮耀。后來大清覆滅,又出了一個國民政府,白宏景自己年歲漸大趕不上潮了,便把長子白清平送進了官場,自己則在局外用資本掌握著局面。 這世上誰會不需要錢呢?大總統需要錢,徐將軍也需要錢,新政丨府里上上下下的官員都需要錢,官商素來一體,勾結是史已有之的事,而婚姻永遠是使這種關系變得更加穩固牢靠的有效手段,比口頭乃至于紙面的協定都更加令人信任。 白清嘉很清楚父親的目的,也知道如今的徐家異常顯赫自己嫁過去并不吃虧,可她仍然難免一見徐雋旋就犯惡心,此時也只能別開眼睛不看他,只對徐振禮貌地問好。 徐振則是喜歡極了白清嘉,怎么端詳怎么中意,兩條極濃的眉毛都舒展開了,在她問候之后連說了三個“好”字,又招呼他親兒子徐雋旋過來,攛掇:“去,去請白小姐跳舞。” 其實這等風月之事,徐二少爺從來都不用人教的。 他早就想邀請白小姐跳舞了,今日一見到人他的心就酥了大半,長三書寓的秦廂和花煙間的小鳳仙加起來都比不上白小姐的一根頭發——她可真是美,美得讓人詞窮失語,美得讓人神魂顛倒。 而在眾目睽睽之下跟白小姐跳舞就是對一個男人虛榮心最大的滿足了,西洋的交際舞可真是妙不可言,竟能容許一雙男女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抱在一起,這發明不比什么堅船利炮電報電燈更偉大嗎? 他在悠揚美妙的音樂聲中環著白小姐跳舞,一邊享受著在場其他男人艷羨的目光、一邊欣賞著懷中美人冷艷的面容,禁不住有些動情,開始說起情話了:“你可算肯回來了,可知道這幾年我等你等得多苦?要不是我身有政務脫不開身,可真恨不得跳上船去法蘭西尋你。” 這都是瞎話,誰不知道徐將軍因前些年在戰爭中痛失長子而再也不肯讓親兒子進軍營?給徐雋旋找的都是政府里的閑差,這才讓他有空閑往煙花巷子里鉆呢。 白小姐冷笑一下,才不給討厭的人臉面,嘴角一勾就諷刺上了,說:“其實徐二少爺還是應當去巴黎逛逛,西洋女子別有一番風情,可未見得遜于花煙間呢。” 一句話刺得人好不尷尬,好在徐雋旋臉皮甚厚,聽得此言竟還耐得住,略調整了一番狀態便再次開了口,說:“你莫要聽信流言誑語,那都是閑人的編排,哪做得準?” 頓一頓,看白小姐臉色更加不善,明顯是更輕蔑了,于是又不得不訕訕地改了口,說:“你放心,我那些荒唐都擱在婚前了,往后定然一心一意疼你愛你,絕不惹你生氣……” 這些就是癡纏的話了,狂蜂浪蝶一向如此,如此陳舊無趣的說辭讓白小姐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一時更是煩悶無比,又熬了半晌好不容易等到音樂結束,一舞可算到了頭,于是她便立刻從徐雋旋臂彎里脫出身來,瞬間離他好幾步遠,沒等著他再試圖跟她搭話便斷然冷著臉走開了。 白小姐今晚已經賣過她父親和徐將軍一個面子了。 要是再多,她可是要發火的。 從舞池中歡笑的男女間穿過,白清嘉終于匆匆逃離了人群。 秋夜的安謐直到此時才有些微的顯露,剝離了人聲的紛雜而顯得宜人起來,她穿過公館的大堂繞到花園的另一個方向,那里正對著她房間的窗子,是她母親特意為她布置的一座小花園,種滿了她最鐘愛的白木槿。 那是一種很美的花,在南方可以從五月一直開到十月,白色重瓣尤得她的歡心,每到開花時都成燦爛的一片,簇擁在枝頭顯得很旖旎。只是她父親一直不很喜歡這種花,說它的寓意不好,單朵的壽命太過短暫不是富貴長久相,因而從過去開始就一直不讓園丁種植,這回也是因為搬到了新的公館、在母親的堅持下才為她種了并不很大的幾叢。 而就是這么幾叢花成了近日來白清嘉心中一種近乎玄妙的慰藉,有時清晨醒來推開窗子,她便會靠在窗口盯著那幾叢白花發一會兒呆,彼時心中的塵垢如被花色和香氣拂去,短暫的安寧和清明成了難得的饋贈。 而現在她就需要去看一看她的花了,否則剛才徐雋旋留給她的惡心和窩囊就會無處發泄。 她匆匆地走進自己的小天地。 在那里見到了滿園的白花和溫存的月色。 以及…… ……那個男人。 第5章 馨香 如同這世上最稱職的一位警衛。…… 他正很安靜地站在花木之間,清白的月色灑下來,讓他看起來比剛才在人群中更明亮。 她的腳步聲大概是驚動了他,讓他側臉向她看來,目光中有軍人特有的警覺和銳利,而在辨認出來者是她后那些冰冷的色澤又倏爾褪去了,眼眸恢復成純粹的黑色。 “白小姐。” 他對她點頭并禮貌地問候。 她卻一時不知該怎么反應——應該生氣嗎?或許該的,畢竟他闖進了她的私人領域,這是冒犯的行為;也或許不該,畢竟沒人知道這個僻靜的小花園是她非法的私有物,而她實際上也并沒有多生氣。 可她卻下意識地裝作生氣了,微微抬起下巴看著他,問:“你怎么在這里?誰許你進來的?” 矜高又冷淡,像只壞脾氣的漂亮貓兒。 這句“進來”十分無理,因為這小花園并沒有門,更不曾貼出一張“閑人勿進”的告示,反倒跟整個后院連在一起,只是位置幽僻些而已;因此男人顯然也沒想到自己會遭到這種指控,眉頭略皺了皺,卻沒有進行申辯,只是向生氣的小姐道了歉,說:“無意冒犯,抱歉。” 聲音很低,像一把上好的西洋大提琴。 白小姐的眼皮微微一動,倒沒有再跟人計較,蓬松的裙擺微微搖晃,她已經走到了茂盛的花叢中,一只手輕輕撫過花枝,隨口問:“三少爺來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跟著徐將軍應酬?” 語氣松弛,像是忽而有了閑聊的興致。 這又出乎了男人的預料,他似乎不太知道該如何與她對話,因此在短暫的沉默后只過分簡單地回答:“我在前面不太合適。”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很豐富。 ——什么叫“不太合適”?是因為今日他的著裝不夠恰當?還是因為他只是個養子、所以不配在上流的宴會上結交權貴? 白小姐挑了挑眉沒有吱聲,腳步卻又順著狹小的□□往前走了兩步,這讓她更能看清男人的臉——棱角分明,像雕刻一樣堅毅,還和上回一樣顯得肅穆又冷峻,唯一的不同是嘴角處多了一片青紫。 ……像是被人打了 她皺了皺眉,難以想象眼前這個男人為什么會受傷,心中隱約有些微妙的好奇,而強大的自尊心又不允許她主動開口提問。 這催生了她的小情緒—— 你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男人那樣主動跟我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