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嬋還是死了，死于九重天強(qiáng)加于她的宿命，死于魔靈不死不休的糾纏。

    而謝靈殊被貶荒野渡，身在漠北，枯度年歲。

    “辛嬋是一身倔強(qiáng)傲骨，”

    程硯亭微微一笑，或是想起多年前，那個(gè)姑娘初入正清山時(shí)的樣子，他指腹摸索著茶盞的邊沿，“她是輸是贏，還沒定呢……”

    他聲音極輕，意味不明。

    “師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少陵猛地抬首。

    “攬翠峰下的魔氣消散了，”程硯亭偏頭，去看那已經(jīng)破開層云四散而出的朝陽光輝，“可他們似乎忘了，當(dāng)年的娑羅仙子是因何而得名。”

    “娑羅星？”

    少陵反應(yīng)迅速，只略微思量，他便激動起來，“師兄，你昨夜可是感知到娑羅星的氣息了？”

    “我……”少陵已是許久不曾這樣欣喜過，他一時(shí)手足無措，一手撐著桌角忙要站起身，“我這就去給公子寫一封書信！”

    “少陵。”

    程硯亭伸手按下他的肩，“娑羅星乃上古神物，誰也不知它認(rèn)主之后，主人身死，它究竟還能不能獨(dú)活。”

    “你貿(mào)然將此事告知靈殊神君，若到頭來還是空歡喜一場，又如何是好？”

    少陵面上的喜色驟然收斂。

    程硯亭嘆了聲，“還是再等些時(shí)候罷。”

    只是這一等，一季冬去春再來，等得盛夏悄然消逝，再至秋日落葉枯黃，攬翠峰下依舊霧靄迷蒙，死寂一片。

    正清山的少陵長老病重不治，溘然長逝。

    幾大宗門的宗主皆攜弟子往正清山吊唁。

    程硯亭在靈堂枯坐一夜，天還未亮?xí)r便命人將少陵葬入正清山的玉塵洞，那里是正清派所有未能得到升仙的機(jī)緣便身死道消的弟子的埋骨之處。

    自攬翠峰一戰(zhàn)后，八宗之中，赤陽門敗落，梵天谷也深受重創(chuàng)，艼云山更是一蹶不振，而十方殿的佛子明曇也出人意料地忽然坐化。

    名震天下的仙門九宗，如今已不復(fù)當(dāng)年鼎盛之期。

    程硯亭不由有一種凄涼之感。

    “月臣今日如何？”他從玉塵洞中走出，便要去主殿迎見諸位宗主，瞧見任君堯，便問了一聲。

    “師兄吃了藥，好些了。”

    任君堯垂首答了一聲。

    正清山出了這樣大的變故，他如今也變得穩(wěn)重許多。

    “師姐已經(jīng)在主殿見客了。”他又添一句。

    程硯亭頷首，沒再說話。

    待至主殿中，程硯亭才與幾位宗主寒暄幾句，卻聽天外忽然炸響一道驚雷。

    那動靜極大，好似要撕裂整片天幕似的，引得殿宇震顫，眾人一時(shí)腳下踉蹌不穩(wěn)。

    “掌門！”

    殿外傳來正清山弟子焦急的呼喊。

    程硯亭與幻蟾宮宮主等人一同走出殿門，便瞧見一道冰藍(lán)與殷紅兩色交織的光束直沖天際。

    “是攬翠峰的方向！”

    跟隨父親而來的幻蟾宮少宮主姜宜春眼睛一亮，不由喊道。

    一時(shí)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著那道光束。

    程非蘊(yùn)被人推著輪椅才至殿門，她也如眾人一般抬頭仰望，藍(lán)紅交織的光色綺麗又神秘，天雷降下數(shù)道卻悶聲不響地被卷入光束之中，閃爍纏繞。

    程非蘊(yùn)怔怔地望著，手指不由蜷縮起來。

    是她嗎？

    作者有話說:

    第61章 求一公道 [v]

    紅藍(lán)交織的光束直沖云霄，以不可阻擋的強(qiáng)大威力迅速擊碎天門，一霎碎石穿破層云散落人間，化為一座座巍峨山峰，引得九州山海震蕩。

    疾風(fēng)濃云之間，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的守門天將忍著雙目的疼痛，瞧見那紅藍(lán)光束淡去如絲，絲絲縷縷拼湊出一個(gè)完整的女子身形。

    殷紅的裙袂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猶如流霞紅云一般灼人眼，光色徹底消散，顯露出來她一張蒼白的面容。

    眾人清晰地在她的額間看見那道銀藍(lán)雙色的印記，而最令人驚異的是，她周身散發(fā)的氣流似乎是仙靈之氣與魔氣交織而成。

    “閣下因何擅闖天門？”

    一名天將以手中長戟作為抵擋，于風(fēng)中站定，破開繚繞的濃云，朗聲質(zhì)問那名詭秘至極的年輕女子。

    “尋人。”

    她開口，嗓音清脆。

    “閣下要尋誰？”天將自以為暫且拖住了時(shí)間，順勢往下問。

    “謝靈殊。”

    女子的一雙眼睛于風(fēng)露中看向他。

    謝靈殊？

    眾天將面面相覷，心中無不怪異，也是此時(shí)，天邊有一陣強(qiáng)勁的氣流裹挾著刺目的金光襲來，直指那女子。

    眾人只見一柄半透明的長劍于光影間凝聚于她手中，劍鋒猶帶霜雪，錚然作響地剎那，她抬手一揮，冰藍(lán)色的劍氣劈開氣流，道道罡風(fēng)將眾仙腳下的祥云吹散。

    “辛嬋！”

    留鶴仙君踉蹌著落于仙臺之上，他大睜起眼睛，眼尾的褶皺紋路也因此而舒展了些，“你沒死？！”

    當(dāng)日于攬翠峰與魔靈同歸于盡的魔尊辛嬋，竟然死而復(fù)生了。

    幾名仙官匆匆趕至昆吾殿，卻見殿門緊閉，為首的仙官急得滿頭汗，“小仙友，快些通報(bào)神君罷。”

    “神君昨日忽有所悟，如今已在殿中閉關(guān)，諸位請回罷。”小仙童在殿門前站得筆直，稚嫩的面容上沒有絲毫多余的表情。

    幾名仙官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知該如何回天宮交差，此前幾番仙魔之戰(zhàn)昆侖神君皆出面化解，怎么這一回偏要作壁上觀？

    “幾位仙友，天門出了何事？方才那光束是？”

    陸衡御劍而來，才匆匆走上階梯，瞧見那幾名仙官，便忙開口問道。

    “道君，魔尊辛嬋沒有死，她如今已擊碎九重天門，我等奉留鶴仙君之命，前來請昆侖神君。”

    為首的仙官忙朝陸衡行禮。

    “你說什么？”

    陸衡乍一聽“辛嬋”二字，他不由回頭遙望天邊，那濃云之內(nèi)雷電纏裹，偶爾有冰藍(lán)色的光影閃爍。

    疾風(fēng)凜冽，迎面似刀。

    他忽而垂眸，在自己的手背上看清一粒還未被體溫融化的雪花。

    是千疊雪。

    真的是她。

    陸衡猛地轉(zhuǎn)頭去看那道緊閉的殿門，他隨即招來本命劍，御劍往九重天門而去。

    待幾名仙官跟隨陸衡抵達(dá)天門時(shí)，仙臺之上已是殘?jiān)珨啾冢酊Q仙君招來的數(shù)萬天兵猶如密密麻麻的星宿排列于天際，但看那紅衣的女子，她孤身一人執(zhí)劍云端，劍鋒抖落的霜雪穿透云層落去了人間。

    帝君扶玉在天邊顯露真身，用一雙與謝靈殊有幾分相像的眸子在繚繞的煙云間審視那名被天將包圍的年輕女子。

    她周身隨劍氣四散的威壓震得那些天將還未近她身，便被此種可怖的威壓震得雙膝猶如千斤重，連手中的法器都提不起。

    “應(yīng)麟！”

    扶玉大喚一聲，身著銀鱗盔甲的仙君當(dāng)即提起長戟刺破半透明的氣流，領(lǐng)著一眾仙神朝辛嬋襲去。

    “晏如……”

    陸衡發(fā)覺側(cè)臉一陣風(fēng)拂過，他遲鈍地偏過頭，便望見如風(fēng)一般掠至他身側(cè)的晏如，他的一雙眼睛再度看向那紅衣女子，“她竟然真的還活著。”

    晏如也在看她，眼眶不知為何有些發(fā)澀，片刻后，他道，“靈殊所為，終非惡果。”

    “辛嬋！”

    陸衡撕扯著嗓子，大聲喚她，“靈殊他……”

    扶玉乍聞此聲，他當(dāng)即揮袖，形如龍爪的金光剎那扼住陸衡的脖頸，將其狠狠摔在仙臺之上，“陸衡，你可知罪？”

    也是此時(shí)，辛嬋擲出千疊雪，寒冷的劍氣痛擊朝她涌來的無數(shù)神仙，她隨即旋身而起，踩著應(yīng)麟的肩背，輕飄飄落至陸衡面前，伸手結(jié)印，紅藍(lán)光色自她指尖涌出，擊破了扼住陸衡的金光。

    陸衡猛烈地咳嗽幾聲，他捂著脖頸，抬首望向赤足提劍立在他面前的這年輕女子。

    “九重天自有九重天的法度，”

    留鶴立在扶玉帝君身側(cè)，“靈殊神君為你辛嬋，大錯(cuò)鑄成，無可轉(zhuǎn)圜。”

    “法度？”

    辛嬋握緊手中劍柄，沾血的劍鋒抬起，于那么多雙眼睛的注視中驟然指向背靠祥云霞光的帝君扶玉，“爾等為救你們眼中的蒼生要犧牲一個(gè)微不足道的我，而他數(shù)千年所求不過是為我在必死之因里求得一個(gè)我與蒼生能夠共存共生的辦法，你們可因魔靈借我手殺眾生而怪我憎我，卻不該因他要為我求一條生路而治他的罪。”

    自謝靈殊入荒野渡后，扶玉心內(nèi)始終不得清凈，此時(shí)又見這死而復(fù)生的“罪魁禍?zhǔn)住眲︿h指向他，他的面色更為沉冷，“辛嬋，你此番來犯，所求為何？”

    “為我，為他，求一公道。”

    她輕抬下頜，掃視諸神，“要爾等為神者低下你們高貴的頭顱，再與我說，魔靈之禍，到底誰之過？要你們這些視人間百姓為子民的神，向三番四次死于你們之手的，那個(gè)作為凡人的我——認(rèn)錯(cuò)。”

    此話一出，諸神眼眉心上無不為此震蕩。

    千年萬載，何曾有人孤身打上這九重天門來，敢教神明低首認(rèn)錯(cuò)？

    “若本帝君不答應(yīng)呢？”

    扶玉高高在上，低睨著她。

    “若你不應(yīng)，那我，便打到你們答應(yīng)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