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度九思都抬起頭。

    度九思抬頭，是因為他察覺到了靈不微的不對。

    她的氣息紊亂，前所未有。

    “姑娘請說。”宋蟬道。

    “喂！這不過是我們長老的客氣話！你以為你真能做什么嗎！”油頭男忿忿不平。

    靈不微還未開口，宋蟬便是一巴掌揮過去，口中一句：“慎言。”

    油頭男緊緊閉上嘴。

    宋蟬笑道：“姑娘見笑了。”

    靈不微臉上全無笑意，她一字一句問道：“宋……長老，敢問，你可知道，問仙派？”

    宋蟬臉一僵。

    度九思視線微凝。

    全場陷入死一般的靜默。

    宋蟬的臉色很明顯沉了下去：“姑娘莫要戲耍在下，這種問題，恕我概不奉陪。”

    靈不微還要再逼問，度九思的傳音忽然在腦海中響起。

    “別問。”

    她硬生生忍了下去。

    直到此時，方才反應過來，宋蟬看見自己的臉卻全無反應，定然中間有什么曲折。

    以她的身份，現今逮著他逼問，不過是給自己增加危險。

    “宋蟬是仙盟外門長老，也是問仙派首席大師兄，”度九思見靈不微站著不動，傳音道，“問仙派被滅門當日，他并不在門派內，后經歷大難，記憶全消，仙盟盟主與其有故交，邀請其加入門派。”

    靈不微回過神。

    她看著宋蟬，半晌笑了一聲：“對不住，是我冒犯了，宋長老，您把人帶回去吧，若有問題，改日再來吧，我今日不舒服得緊，怕是沒心思答你的問題了。”

    宋蟬也沒什么攀談欲望，他被戳到舊事，只覺得靈不微無禮極了。

    可他對著這個陌生女子，竟也生不出什么氣。

    仙盟弟子盡皆撤離了此地，轉瞬又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靈不微坐在石凳上發了會兒呆，然后道：“你怎么知道的？”

    “仙盟是現今第一大派，修真界除了他們看不上眼的小門小派，幾乎都已歸順，”度九思對三千道，“三千，你去泡杯茶。”

    三千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察覺到此處氣氛微妙，立刻拔腿跑了。

    度九思輕撫手中木劍：“宋蟬是問仙派幸存弟子，整個修真界，應該都是知曉的。”

    整個修真界……

    幸存弟子……

    靈不微干咳一聲：“仙盟盟主是誰？為什么說和宋蟬有故交？”

    度九思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倒問道：“你不知仙盟，卻知道問仙派，你是百年前的人？你和問仙派又是什么關系？”

    他幾乎想問：你也是問仙派幸存下來的弟子嗎？

    但度九思心中卻直覺，靈不微不像一個普通弟子。

    靈不微又咳嗽了一聲。

    度九思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是，我遇見你之前，剛從那座深山里醒來，”靈不微慢吞吞地道，“一百年前，我被不歸劍尊重傷，沒過幾日我就陷入了昏迷。再醒來就是百年后，我的一身修為，也散了個干干凈凈。”

    “不歸劍尊？”度九思眸光一定，“你看見是不歸劍尊動的手？”

    度九思的反問，讓靈不微心神一動。

    “我沒有看見，但有別的弟子看見了，”靈不微驀然揚起下巴，直勾勾地盯著他，“你不相信？”

    度九思面色如常地搖頭：“我只是覺得奇怪，不歸劍尊當時受了天劫，正是最虛弱之時，哪怕她一夜入魔，也不該擁有屠戮全門派的能力。”

    “但我也不知道，僅僅用二十年便可半步飛升的人，到底有多強，或許是我見識短淺，”度九思道，“你要和那位宋長老相認嗎？以你的身份，獲取他的庇護很簡單。”

    默默良久，靈不微方才笑了笑，只是這笑容帶了一股莫名的味道：“不。”

    “我又有錢，又不怕妖物，每天吃喝玩樂不知道多快樂，”靈不微搖頭，“去那勞什子仙盟受委屈干嘛？”

    仙盟的身份，簡直可以在修真界橫行。

    靈不微卻說受委屈。

    度九思竟然笑了，沒有再勸，道：“至于那仙盟盟主……

    他話到此時，便被來人打斷。

    “少主！”陳雄沖進來，“按照您的指示，我引回了我meimei的魂魄！”

    進了門，他方瞧見靈不微和度九思在一塊。

    靈不微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陳雄，見他滿面懊惱，才道：“能在妖物手里活下來，光有修為可不夠。”

    陳雄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臉上發紅，低下頭，不敢看他們。

    度九思道：“直說，不用避著她。”

    靈不微挑眉。

    “是，以我meimei的物品為信物，我引到了她的魂魄，我打算……打算去請方燈法尊為meimei祈福，只是方燈法尊在崇安大佛塔，我打算明日便動身。”

    度九思微微頷首：“大佛塔難入，帶上九幽湖令。”

    “是。”

    崇安大佛塔，坐落于九幽湖中心，方圓百里寸草不生。

    靈不微沒想到他們打算去崇安大佛塔，更沒想到的是度九思手里有九幽湖令。

    但她沒提，見陳雄拜別后，方才問道：“少主？不知少主師承何門？”

    “我都告訴少主我的來歷了，那少主是不是也能告訴我？”她俯下身，和度九思幾乎面對面，近得她能瞧見他的睫毛，“我好奇極了。”

    “小門小派，”度九思的眼睛一轉，眼神像是在她臉上逡巡了一圈，又像是什么都沒瞧。

    “沒意思，”靈不微直起身，“走了。”

    “去哪？”

    “無厭娘娘廟啊，”靈不微已經往門口走了兩步，聞言轉身，對他眨眨眼，“這次我有你的玉佩，絕不會中招。”

    度九思垂下眼：“好。”

    他看著靈不微大搖大擺地離開。

    乍一看，靈不微與平時沒什么兩樣。

    但度九思篤定，靈不微與宋蟬，與問仙派，關系匪淺。

    能和問仙派首席大師兄關系匪淺的人，或許也認識……不歸劍尊。

    畢竟，不歸劍尊，是鶴年尊者的第三個徒弟，也是宋蟬的小師妹。

    客棧。

    宋蟬盤膝打坐，往日正常的入定，現今卻怎么也進行不下去。

    他心神浮動，一閉上眼，在城主府見到的那張臉便映入腦海。

    這些年來，不是沒人明里暗里來向他打聽問仙派的事情。

    他記憶全無，被問到這些只覺得煩躁迷茫，漸漸的，眾人皆知，宋蟬厭極了問仙派的過去。

    可沒人知道，他是煩躁自己的空白記憶，苦苦思索卻不得結果，簡直是在摧殘他的道心。

    他以為今日那女子也是故意戳他痛處，直到回到客棧，他方才冷靜過來。

    他覺得……他們是認識的。

    她也是問仙派的人。

    “在想什么？”一抹青影忽然現于眼前。

    宋蟬立刻想要下床行禮，卻被攔住：“不用行禮，我只是聽說此處妖物被未知門派的弟子除去了，特地過來瞧瞧。”

    “盟主，問仙派，只有我活下來了嗎？”宋蟬看著青影，猶豫許久，還是問了出來。

    “嗯？發生了什么？”

    “我……”宋蟬想到了靈不微，不知怎么，下意識隱瞞了，“我只是今日又被人問了問仙派的事情……”

    青影嘆了口氣，他聲音溫潤如玉，勸告的話如潺潺流水，帶著令人心靜的味道：“當時確實還有另一個弟子活著，也就是揭露不歸劍尊犯下大罪的那一位，只是他身受重傷，不消幾日便去了。”

    “恰逢那幾日飛升大典，外出的弟子，除了你，都被召回了門派，”青影又嘆了一聲，“這些年來，我也嘗試過搜尋，但……”

    “多謝盟主，我明白了。”宋蟬低下頭。

    “宋蟬，不必和我如此客氣，”青影道，“若云州事情了了，便去嵐都一趟吧，近日妖物作惡盛行，就連嵐都也未能幸免。”

    宋蟬眉頭深鎖：“嵐都不是有布鳴他們在嗎？”

    “布鳴已經控制不住形勢了，”青影道，“只能辛苦你跑一趟，對了，若是可以，將那幾位未知門派的弟子也邀上。云州這妖物，非等閑之輩可以解決。我倒是很好奇，想見上一見。”

    短暫的沉默后，響起宋蟬一聲：“屬下明白。”

    第23章 因果（3） [v]

    無厭娘娘廟。

    再見這邪詭奇異的廟宇，場面已是大大迥異。

    靈不微上次過來，此處靜寂無聲，皆因云州百姓都知道“無厭娘娘喜靜。”

    可是城主借助無厭娘娘之力殘害城中少男少女性命的事情敗露后，這里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人。黃昏余暉灑在人臉上，也抹不去那上面布滿的厭惡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