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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182節

    笑容在瑰麗的夕陽中漸漸模糊了,夕陽化作了鮮血,血水從破碎的尸身下不斷涌出,又被雨水沖刷變淡。

    周木英和謝平躺在車禍現場,瓢潑大雨中警戒線拉起,肇事的自啟貨車在劇烈地燃燒著,火光沖天…

    火光如鬼舌舔舐天穹。成康精神病院內,江蘭佩輕輕哼唱著:“丟呀,丟呀,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訴他……”

    他沖進去,他來遲了,地上是謝雪支離破碎的身體……

    “咳咳!咳咳咳!!”

    “謝清呈!謝清呈!!醒醒!你醒醒!!”

    桃花眼驀地睜開,瞳仁仍在緊緊地收縮著,謝清呈一身冷汗,喘息著,渙散的目光中映入賀予的臉。

    賀予俯壓在他身上,一手撐在他枕頭旁,一手輕拍他的臉,焦急地:“醒醒,你做噩夢了。”

    噩夢仿佛還在延續,謝清呈雖然睜開了眼睛,但思緒還在混亂中沒有抽離。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賀予的面龐,那陰柔與英俊并存的容顏與會所之夜的賀予重疊。

    這一刻他仿佛又躺在了那張黑牛皮沙發上,下一秒賀予就會把殷紅的烈酒澆在他的胸膛。

    謝清呈立刻起身,強硬的,決絕的,一下子把賀予推開了。

    “別碰我,咳咳……你……離我遠點。”

    身體因病因夢而脆弱,但,眼神凌厲。

    本能地抵觸。

    “……”

    賀予不是什么真正好脾氣的人,他一片好心卻被謝清呈推拒,說不難受是假的。

    但他隨即看到謝清呈蒼白的手在微微顫抖,臉龐埋入掌心時,連指尖都在觳觫。

    賀予驟然沉默了。

    他知道,那噩夢里,一定也有他的一份。

    男生的臉色慢慢地變得沉郁起來,他意識到現在的每一次觸碰,都會讓謝清呈的潛意識里想起曾經他們做過的那些事情。

    而那些事情對于謝清呈而言,無疑是一段段不愿回首的記憶。

    他哪怕再是好心,再是渴望,再怎么想抱一抱謝清呈,去安慰他,謝清呈都不可能需要。

    他的存在好像只會加重他的病情罷了。

    賀予的目光又熱又兇無措,就那么無聲地望著他半天,最后還是生生按捺住了那種想要接近這個男人的欲望,沉著臉,緩慢地下了床,推門走了出去。

    謝清呈一個人坐在床上,床上是兩個人締生出的溫暖。

    那溫暖漸次冷卻了,他把頭往床頭架上一靠,仰起了線條脆弱的脖頸,而后,男人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不想管賀予出去是干什么,兔崽子受傷了或者嫌他煩了,他都無所謂。

    他曾經想過要把最后一點熱血給予賀予,但在會所那一夜,是賀予親手把這捧熱血傾倒了。

    哪怕后來他們又一同經歷了生死,謝清呈內心深處也無法再如當初那樣接受賀予這個人。

    他始終無法接受……

    謝清呈就那么獨自冷靜著,卻沒想到不過多久,門忽然”吱呀”一聲復又推開了。

    他更沒想到的是,賀予端了杯水進來,那水是新燒的,還冒著裊裊白煙。

    男孩把水遞給男人:“喝了吧。”

    “……”

    賀予垂眸不看他,兀自說道:“我以前一個人在家,做了不好的夢,就喝一杯熱水。會舒服很多。”

    確實是這樣的。

    在寒夜里,在噩夢的余韻中,很難抵抗這樣一杯熱水的誘惑。

    謝清呈閉了閉眼,最后還是道了聲謝,接過了杯子,又從床頭的藥盒里拿了兩枚白色藥片,就著熱水吞服下去。

    “這是治療你精神埃博拉癥的藥?”

    “嗯。”謝清呈把藥服下了,又喝了幾口水,慢慢地緩了過來,嘴唇上也總算有些血色了,他見賀予想要拿起藥盒端詳,便抬手制止了他,“不是你吃的那種。你不能用。”

    賀予:“你確定這藥真的有效嗎?我覺得你身體還是很不好。”

    謝清呈抬眸看他:“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行,你是醫生,行了吧。”賀予把藥盒松開了,又轉身往外走。

    謝清呈:“去哪里。”

    “我看你好煩,一會兒驚醒,一會兒又冷得發抖的,我不伺候了,我要去外面看星星。”賀予隨便丟了一個蹩腳的理由給他,然后就離開了。

    賀予顯然并不會去看星星,他是又心疼,又心熱。

    謝清呈驚醒的樣子,讓他想擁抱住這個男人安慰他,謝清呈睡夢中不自覺地皺著劍眉微微顫抖的樣子,又讓他免不了勾起天生在床上就有的那點變態施暴欲,讓他想和他激烈地做起來。

    而當賀予每次壓抑自己的情緒,轉移強烈的欲望和感情時,自己的精神都會受到一定的損傷。

    內耗是很磨人的事情,何況他還要在謝清呈面前做出非常鎮定的表象。

    賀予走到田壟無人處,拿一枚隨身攜帶的冰冷刀片貼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上面是長久以來,他自我折磨時留下的疤痕。

    他這個病,不是傷人,就是自傷,沒有鮮血和痛苦為祭,是絕不可能平息的。

    他現在不想傷害謝清呈,因為同為異龍的謝清呈受的傷已經夠多了,那么他能傷害的,最終就只剩下了自己。

    血流了出來,但他的痛感卻越來越麻木。

    賀予最后扔下了刀,微微痙攣的手埋入自己漆黑的發中,他抱著自己的頭在原處,以心靈無聲地吶喊著,他痛苦極了,卻解脫不了。

    他有時甚至會想,如果自己當初,沒有在會所里對謝清呈做出那樣的事情,現在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會不會有個好一點的轉折?

    “沙沙……”

    夜晚的風聲回蕩在黃土坡上,吹著枯槁的沙棗葉,賀予極力平復著自己的內心。

    忽然,他聽到有窸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賀予抬起熬得猩紅的眼,下意識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個穿著紅衣服的人,裹著防風巾,看不清臉。

    不過瞧對方的身形,應該是個偏瘦的女人,并不是這家的農婦主婦。

    那個女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了他們落腳的這戶人家,在窗口處踟躕徘徊,幾次踮起腳尖想往里看。

    賀予有些怔住——

    因為她張看的這扇窗,正是他和謝清呈居住的客房窗戶!

    賀予定了定神,立刻起身。

    在這個詭異的清驪縣,似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易北海,盧玉珠,莊志強失蹤的女兒趙雪……他們全都來自于這里,清驪縣像是有一張瞧不見的黑色巨網,網羅著各種命案,失蹤事件,黑惡勢力。

    而他和謝清呈兩個外鄉客,在調查一些過去的蛛絲馬跡時,不可能不被覺察發現。

    說句實話,哪怕有人奉命來干掉他們,他都不會覺得奇怪,所以自打到了清驪縣的地界,賀予的戒備心就非常高,哪怕是入睡了都還保持著十分的警惕。

    是的,他不怕殺人也不怕見血,只要對方露出一點想要動手的苗頭,那便正好是往他的槍口上撞。

    ——他心里有很多的病潮要宣泄。

    那些罪犯如果要拿他們開刀,有了正當防衛的理由,他甚至能將他們開膛破肚,掏心挖肺。

    賀予緊盯著那個還未發現他的紅衣女人的身影,凝神屏息,慢慢地向之靠近……

    他猩紅病態的眸映著女人鬼祟的身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賀予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忽然——!

    那個女人把手往后面一背,似乎打算掏出什么東西。

    一時間,成康命案,廣電塔命案,包括后來《審判》劇組的命案,一系列殺人不眨眼的情景都在賀予腦中閃過!

    難道是槍?!

    他在暗她在明,他動作比她更快。女人的手才剛一觸到她腰后的那個堅硬的東西,就有一柄尖刀抵上了她的后背心。

    賀予冰冷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別亂動。”

    女人纖細的身子猛地一顫。

    賀予的刀尖一點一點地沿著她的脊椎,滑到她藏在防風服底下的那只手旁。

    “把東西放下。”

    女人:“……”

    賀予寒聲重復,危逼更甚:“放下。”

    女人開口了:“……看來我沒得選擇是嗎?”

    “你沒得選擇。”

    片刻沉默。

    這個女人像是自己也判斷出了在這個狀況下,自己除了聽話之外,確實沒有什么別的路可以走。

    于是一聲悶響,一樣重物落了地。

    只是天色太暗了,賀予并不能看清那到底是一樣什么東西。但他現在也并不急著看。

    “很好。現在,手舉起來,轉身。”他命令道。

    “……”

    “轉過來。”

    女人沒有辦法,依著賀予的要求,緩慢地回過身。夜色中,賀予看到一雙非常熟悉的眼睛——他一定在某個地方與這雙眼睛長久的對視過。

    “把你的面紗摘下。”

    “……”

    “快點。”

    遠處傳來幾聲深夜犬吠,成了這兩個人在山村對峙時詭譎的背景。

    女人用那雙眼睛緊緊盯著賀予,然后緩慢地抬起手,抬到自己的防風面紗邊,再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