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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16節(jié)

    他雙眼通紅地命令賀予:“給她披上!”

    賀予不用他說,已經(jīng)接過衣服給謝雪穿好遮住了。他把她抱起來,她整個人軟軟地靠在他懷里,賀予轉(zhuǎn)頭問謝清呈:“你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謝清呈厲聲道,“還有什么辦法,遇到你就倒霉,當(dāng)初的辛格瑞拉你怎么就沒翻一翻,把里面的毒藥當(dāng)糖吃了毒死你就干凈了!”

    賀予一下子瞇起眼睛。

    他知道謝清呈這句看似在埋怨他的話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知道,江蘭佩可不知道。

    江蘭佩道:“你們都跟我上樓頂。”

    “上了樓頂,我就放了他。”

    殺人犯要逃跑,抓了人質(zhì)怎么說也該是“給我叫輛車,不許報警,我開出去就會放人”。這江蘭佩果然是個看似正常的神經(jīng)病,她居然不往下走,要往天臺走。

    天臺能有直升機?

    但她既然這樣命令了,其他人也只能照著做。

    江蘭佩說:“走!你們先走!走在前面!到最樓頂去!快走!”

    她催促著他們一個個往上,等所有人出去了,她才架著謝清呈,小心翼翼地往上挪。

    成康精神病院地處荒僻,離城區(qū)較遠,天臺燈光稀疏,夜風(fēng)很大,吹得人身上冷汗干透,直起雞皮疙瘩。

    江蘭佩命令所有人都在離她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坐了,自己退到水塔旁邊,手術(shù)刀仍然抵著謝清呈的脖頸。

    謝清呈說:“目的。”

    “我說了我的目的就是逃走!”

    “那不是你的目的。”

    江蘭佩:“你知道什么?天上的人會來接我……”刀刃緊緊地壓著謝清呈的皮膚,已經(jīng)有血淌了出來。

    她踮起腳,輕聲對謝清呈耳語:“到時候你們都得死。”

    謝清呈在謝雪安全之后,整個人就完全冷靜了下來,他頭腦很清醒,自己的命在他眼里確實不算什么東西。

    他對江蘭佩冷道:“既然是這樣,不如你現(xiàn)在就殺了我?反正按你說的,最后都得死。”

    “你——!”

    “不敢殺嗎?”

    “……”

    “你在等什么,天上的人?天上哪兒有人,霧霾那么重,星星都沒有。”

    江蘭佩幽幽地:“反正你們等著,就是了。”

    她說著,這會兒大概也覺得體力跟不上了,她畢竟是個五十左右的女性,一直踮著腳繃著身子脅迫謝清呈,還要分出精力來提防其他人,她有些受不了。于是她余光在水塔周圍掃了一圈,找到一根別人施工檢修時用的麻繩,她一邊用腳把麻繩鉤過來,一邊還是緊抵著謝清呈的咽喉。

    然后她開始綁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把他捆在了水塔上,打了好幾個結(jié)。

    謝清呈冷笑:“業(yè)務(wù)挺熟練。這二十年在瘋?cè)嗽壕捅M練這個了?”

    女人似乎被他觸了痛處,“啪”地一記響亮地耳光,抽在他臉上,啐道:“閉嘴。”

    她把他捆結(jié)實了,往后推開幾步,總算松了口氣。

    眼中閃動著仇恨的光:“你們這些男人都是畜生東西。”

    他們身后,那幾個保安忍不住在小聲私語,沒去救謝雪的問三個去救了謝雪的:“江蘭佩房間真的有密室?”

    那三個保安的面色可比其他人難看太多了,有兩個完全回不過神來,盯著江蘭佩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只有一個勉強還能接話:“有。”

    “里面是什么?”

    ——里面是什么?

    那三個保安齊刷刷地打了個寒顫。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江蘭佩聽見了,她慢慢回過頭來,手中握著那柄尖刀。

    她笑笑:“是什么?”

    笑容里的仇恨逐漸就像烈火燒上來,煙熏火燎的氣息仿佛在這一刻實化——

    “里面是什么呢?哈哈……哈哈哈哈……是愛!是特別特別親密的疼愛……!對不對?”江蘭佩扭曲著臉,她確實是個瘋子。

    三個保安中那個唯一還能說話的以手抱頭,他年紀挺大了,有女兒,因此很痛苦地開口:“梁季成jian辱她。”

    “!!!”

    “已經(jīng)十多年了……每晚上都這樣做,不管她身體怎么樣……每晚梁季成都在那暗室里留張照片,進去之后,四面八方,全部都是……”

    “哪兒止呢。”江蘭佩輕悠悠地笑,“看到角落里那具骷髏了吧?”

    “……”

    “那是梁季成帶來的‘小點心‘。”她用說悄悄話的姿態(tài)對他們說,但聲音卻放的很響,嘶啞的,像是烏鴉在嘲哳叫哀,“他在外面吃,怕掉點心屑,怕香味把貓惹來!他就帶到瘋?cè)嗽海业姆块g從一開始就有暗室,只有他和他哥知道,他們吃那個點心……小姑娘受不了屈辱,撞墻死了!”

    她每多說一句,聽聞?wù)吣樕系鸟斎痪投嘁环帧?/br>
    只有賀予的臉始終是平靜的。

    而謝清呈是恨怒更多。

    “點心自己撞死了,不能被倒在垃圾桶里,難處理,就一直丟在暗室,拿硫酸浸,rou很快就沒了,骨頭也不剩太多……但他們還留了點,給我看,嚇我。讓我別尋死,死了也是同樣的下場。”江蘭佩回憶這些事情時,腦子因為受到刺激太厲害,又有些渾噩,講話開始斷續(xù),但臉上的瘋狂一點沒少。

    “我裝作很怕,我每天都迎合他們……后來他死了……就只有一個弟弟……呸!那個弟弟比他還惡心,徹頭徹尾的色胚……”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你為什么不讓我們報警啊!!!”

    小護士聽不下去了,滿眼是淚:“你報警我們可以幫你!”

    “我的話有誰會信!我是個瘋子!瘋子!!他們讓你們別和我說話!離我越遠越好!你們就天天給我吃藥!吃藥!敷衍我!有誰聽過我說話嗎?有誰信過我嗎??!”江蘭佩怒喝道,“我是精神病!所以我在你們眼里就是洪水猛獸!不需要認真聆聽,不需要真心關(guān)切,我敢告訴你們什么?我告訴了你們,梁季成回頭就能殺了我!”

    b3006像是一口生銹的熔爐,里面浮沉著近二十年的欲望與罪惡。

    因為有病,在正常人眼里總有一個先入為主的判斷,瘋女人和瘋?cè)嗽旱闹魅危l都只會相信后者。慢慢的,女人床下的暗室,就成了一個青天白日所照不到的蜘蛛巢xue,女人的血rou在蛛網(wǎng)上腐爛。

    “我惡心你們。”

    “我恨你們所有人!!”

    江蘭佩說到這里,眼里的光變得更恐怖了,聲音慢慢地輕下去,抱著頭。

    “沒人可以幫我……我早就……我早就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自己從哪兒來了……我只能……我只能回天上去。”

    她猛抬頭看著他們。

    “你們都得陪我。”

    話音落,她忽然發(fā)覺其中一個保安看她的眼神很古怪,似乎透露著某種不該有的緊張,她愣了一秒,忽然反應(yīng)過來,倏地回過頭去——

    與此同時,她感到一陣勁風(fēng)襲面!她勉強避開了,但隨即被對方的長腿狠狠踹著壓倒在天臺粗糲的水泥地面,她不可置信地盯著陰云夜幕背景下,那個赤裸著上身,肩膀勁瘦,神情凌厲的男人。

    “那個結(jié),你……你怎么可能……”

    “忘了告訴你。”謝清呈冰冷道,“我父母都是警察。你這個結(jié),我他媽從小玩到大。”

    第12章 兇手化作了火光

    江蘭佩被摁在地上,雙眸充血,呼哧氣喘,嘴角卻擠出一絲癲狂的笑:“哈哈哈哈……警察……警察有什么用,警察都是垃圾!這些年有哪怕一個警察發(fā)現(xiàn)我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嗎?沒有!都是膿包!”

    她神志渾噩,捕捉到一個關(guān)鍵詞就會鉆到里面去半天出不來。

    罵罵咧咧間,她散亂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到了嘴里,她把發(fā)絲啐出來,眼神更為兇惡——

    “現(xiàn)在怎么樣,你要殺了我是不是?警察?你要殺了我掩蓋你的失職是不是?”

    她說著,臉上浮現(xiàn)出艷漠的笑,受制于人,眼神竟還是嘲諷的。

    “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男人都是這樣,廢物!什么用也沒有,就會把你們的無能宣泄在女人身上!我被人當(dāng)了二十年的牲口……你知道我靠什么記得時間嗎?我靠那個死東西掛在墻上的照片!我每天看著那些惡心的東西,最早一張我才二十九歲!二十九!!!”

    “我今年五十啦……咦?或許是五十二?五十一?又或者五十不到?”她又迷迷瞪瞪的,丹唇上浸著的笑詭艷像是一盞兌在酒里的鶴頂紅,“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出來了。”

    “你知道我怎么出來的嗎?”

    “我花了那么多年,我哄他,我捧他,我是個瘋子癡女,他看不上我卻要搞我,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找回他那些可憐的男性自尊……哈哈哈哈……我捧得他昏了頭,這些年他對我越來越?jīng)]戒備,有一次他脫褲子時居然把我房門的鑰匙都落在了暗室里。”

    她仿佛說悄悄話,又捺不住得意地大笑起來:“但我沒拿。”

    “我那天晚上把那個鑰匙交給他,問他這是什么。他看到鑰匙就變了臉色,可又見我是傻的,就放了心。他確定我是真的病得太厲害……連鑰匙都不認識了,哈!”眼神忽然變得很尖銳,嗓音也是,“哪個人能過這樣的日子二十年不發(fā)瘋!”

    “他就拿那個鑰匙調(diào)侃我,好像覺得我是個得了逃生門竅也不知道用的死狗!他不知道他眼神里那種得意我全看見了,我惡心得想吐!但我能裝啊——誰說神經(jīng)病不會偽裝?我裝的太好,完完全全地騙過了他,后來他越來越放松,越來越無所謂,只要他把鑰匙落下,我就偷偷出去…我把整個瘋?cè)嗽旱拇u都摸遍了!但我不走!我要讓這些男人都下地獄!”

    “終于我把一切都策劃好了,就在昨天……我趁著他又把鑰匙落下,我拿著它,等到夜里,我出去……悄悄地偷來了一把刀。”

    她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把刀子,血色已經(jīng)在銀亮的刀刃上干涸了,凝固成一種丑陋的熟褐色。

    謝清呈知道自己只要稍一松力,這個女人就會重新暴起,把刀子往他胸口刺進去。

    她臉上的獸性和攻擊性太強了。

    看天看地,都是憎恨的。

    二十年讓她從一個單純的病人,變成了一頭磨牙吮血的困獸。

    “我把刀子藏在床下面,他又來了,用他那油膩膩的嘴往我身上蹭,我迎合他,手往褥子下面伸,然后……”

    她瞳孔里好像噴濺出當(dāng)時仇殺梁季成時的鮮血,還有慘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熱的血啊……”

    “你說,這么心冷的人,怎么會有這么熱的血?不應(yīng)該啊……!”

    “后來,我把他拖去辦公室…想要把他分尸,但是我聽到門外有動靜,從門縫里看到是個陌生的女孩子,似乎在找什么東西。我當(dāng)然不會讓她破壞我的計劃!我等了那么多年!所以我把尸體藏進柜子里,別上他的名牌,我走出去……去和你meimei說話……”

    她扭曲著臉,像是在和謝清呈敘述,又像是自言自語。

    “這女孩長得好看,竟然還有點像當(dāng)時被帶回來的那個撞墻死了的‘小點心’。我猜……嘻嘻,是小點心轉(zhuǎn)世啦……就算不是也沒關(guān)系,其實我也不太記得那個女孩子長什么樣了,不過就是和她差不多的歲數(shù),我覺得這真是宿命,我把她騙去辦公室,趁著她不注意,給她喝了迷藥……我當(dāng)然知道哪個是迷藥,看不起精神病是你們這些正常人最可笑的地方,我太認得那種特制的迷藥了,我不聽話的時候姓梁的就給我整杯地往下灌!”

    “她昏過去了,我把她拖到暗室去,我想等我報了仇,她的親人來找她的時候…一定…一定會把這兒翻個底朝天!不像我……不像我……我……”

    她說到這里,眼神又黯淡下去,神情竟似有些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