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同志，真是了不得，值得大家學習，現在的革新，一靠技術二靠人才，所以我很看好東來啤酒廠未來的發展。”黃建平把陳芷歡夸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說得一時興起才背了一段原文，因為一直查閱翻譯，所以幾乎都背下來了。

    “那誰知道有沒有翻譯對呢，興許是瞎寫一通。”何光明還是不相信，“我們在場的人也沒有太懂英文的，她可能只是會背。”

    趙新誠見朝露的人這般無賴樣，倒笑了，“那你去借本詞典來，一字一句對著看，有沒有翻譯對。”

    “就是啊，人英文說得這么流利了，怎么還不相信呢。”不少人聽了陳芷歡背的英文差不多都信了，看她這自然流利的英文就不像作假的。

    “也不一定啊，我覺得何同志說得也有可能。誰知道呢？”當然也有人不服的。

    明志成也趁熱打鐵，“黃主任，如果這真是作假的，設備可不能賣給東來啊。”

    “我看了這位小姐翻譯的文章，翻得很不錯。”正當眾人爭執不休的時候，會議室門口突然傳來有些口音的中文。

    眾人齊刷刷回頭，竟然是兩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一男一女，身形高大，正微笑地看著大家。他們旁邊站著一個中國人，是廣豐給他們配的翻譯。

    “史密斯先生，勞拉小姐，你們好。”黃建平會的英文不多，打個招呼還是沒問題的。加上這二人本身就會點中文，勉強能交流。“諸位，這兩位是德國啤酒廠的代表，這次來咱們廠指導的。”

    一聽是德國的技術人員，大家眼睛都亮了，紛紛示好，可是礙于英文不好，說不了兩句就歇菜了。倒是陳芷歡和兩人居然交談起來，一問一答，交流得十分順暢。董芳和何光明在一旁想插嘴加入話題，還沒組織好一句語言，就磕磕巴巴說不出來了。

    “黃主任，你們的合作伙伴很厲害，很高興和你們合作。”翻譯人員原話轉述。

    “確實啊，后生可畏，以后我們都要多去學習交流。”

    袁立先看著陳芷歡，十分高興，而一旁的趙新誠也看得入迷，只覺得這時的陳芷歡好似在發光，自信干練有從容的氣度，又有犀利的見解。

    東來三人和黃主任確定了名額，可還沒高興幾分鐘，就想起這事兒廠里壓根還沒同意呢！

    “你們倆一會兒的火車回去，找李廠長好好說道說道。我在這里和黃主任商量寬限一下交定金簽合同的時間。”

    兩人點點頭，趕緊回招待所拿行李袋，準備出發。

    第12章 返程

    麗華批發市場，不少人在挑選衣服。陳芷歡和趙新誠帶著行李袋過來，準備帶上衣服就走。老板已經把衣服打包好，裝壓地實，陳芷歡把剩下的尾款付了，趙新誠扛著打包袋，兩人往火車站趕。

    “姐。”陳芷歡突然被人叫住，回頭一看，居然是火車上的剛子父子倆。“剛子，大叔，你們怎么在這兒？”

    原來剛子父子倆沒找著活，只好來投奔一個遠房親戚，親戚在廣豐開了個服裝店，讓剛子幫他拿貨送貨，這拿貨的店正是陳芷歡拿貨的，也是湊巧。

    “剛子，讓你多久來拿一次貨啊？”陳芷歡問他。

    “對，說是一個星期就得來一次，這衣服好賣。”

    陳芷歡心念一動，把剛子叫到一旁，詢問得知剛子現在幫忙拿貨，一個月給8塊。

    “姐麻煩你件事兒，大概一星期后，我可能會給你拍電報，你7天之后去郵局看看，我現在批衣服回去試試水，十有八九后面還要進貨，到時候我付你錢，你一個月幫我送一次貨，坐火車到東來，我一個月給你20和火車票錢。”陳芷歡快速思考了一下，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自己不可能回回來拿貨，那太耽誤工夫了。

    剛子一聽用力點頭，上哪兒找這么好的工啊！“好的，姐！”

    “我得回去試著賣賣衣服，不過我感覺應該沒大問題，這事兒不管成不成，7天后我都給你拍電報啊。”

    兩人談好，陳芷歡就跟著趙新誠走了。

    好一番工夫，兩人帶著近百件衣服上了火車，正好找到個車廂末尾的座位，把東西放下，兩人座。趙新誠渾身汗濕，這大熱天的扛著這么一大袋東西，著實熱。

    陳芷歡有些過意不去，拿出自己的手帕，“快擦擦吧。”

    趙新誠看一眼她手中的白色手帕，上面還有梅花花紋，一看就是貼身帶的，他沒接，扯過衣服擦擦頭上的汗，“不用了。”

    陳芷歡看出他的意思，直接塞到他手里，“我家里還有不少呢，你拿去擦吧。”

    趙新誠也不好再推拒。

    “趙師傅，等我賣了衣服掙了錢，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這次真是辛苦你了。”

    “好啊，那就祝你生意興隆。”趙新誠低著頭擦著汗，斜抬起頭看她一眼。

    陳芷歡看著趙新誠頭發上都有汗，一滴汗順著流到他的眉尾，一路從臉頰留過脖子，從喉結邊流過，隱沒到了白色衣衫里，陳芷歡收回眼盯著面前的水杯，覺得趙新誠的頭發該剪短點了。

    10多個小時后，兩人到達廣豐火車站。陳芷歡讓趙新誠幫忙扛著衣服先去放了，兩人再回廠里，不然太惹眼了。

    方曉梅正吃過午飯，見陳芷歡突然跑來，拉著自己就要回家。這才得知她竟然把衣服弄回來了，讓放店里賣。

    方曉梅被陳芷歡拉到廠門口，看著趙新誠站在前面，頓時有些羞澀起來，自從上次被陳芷歡奪走襯衫那晚后，自己就一直沒和趙新誠見過。

    “曉梅，走，先去你家裁縫店。”陳芷歡招呼著。

    方曉梅正準備措辭跟趙新誠打個招呼，就見趙新誠扛起袋子走前面去了。這…算怎么回事兒啊！這陳芷歡是不是來自己面前炫耀的。結果一旁陳芷歡還興高采烈說著自己的計劃，“曉梅，衣服你們賣著，我晚點把定價寫給你，到時候給你們分成。”

    方曉梅點點頭，她其實不太相信，自家裁縫店生意不好，現在大家不愛扯布來做衣服了，都愛買現成的，可賣衣服的地方多，就連那支個攤賣的看著都不錯。陳芷歡弄來的衣服真能賣出去？

    到了方曉梅家裁縫店，她mama岳菊英在店里坐著，生意不太好，少有客人來。之前也聽閨女提過她廠里同志要用這店賣衣服的事兒，可她覺得不太靠譜。沒成想現在真來了。

    陳芷歡把衣服袋子放下，和方家人匆匆交待了幾句，說明天再過來詳細聊聊，就和趙新誠一起走了。

    兩人直奔東來啤酒廠李廠長的辦公室。

    ……

    “廠長，這設備真的特好。您一定要同意啊。”陳芷歡一進辦公室就開門見山介紹起那立式錐形罐和連續發酵工藝，企圖說服李豐年。

    “李叔，這次我們去了廣豐學到了很多，這二車間發酵池用了這么多年早該換了，再這么用下去，我們一萬個工人杵那面前也提不了產量。”趙新誠也盡力說服，“再說了，四年前四車間建起來，后面好設備都緊著他們，我們二車間也沒說啥，這次輪也該輪到我們了吧。”

    “四年前你們那侯主任自己死活不同意，真是白瞎了你們一幫人。”當初的二車間主任是個老古板，受不了洋文化洋設備，通通不想要，后來換了袁立先，奈何這差距已經拉開了，八匹馬都追不上。

    “叔，現在也不是算舊賬的時候，你看看陳芷歡的報告，這設備和技術我們一定得要。”

    李豐年看了陳芷歡寫的報告確實很不錯，他看了也心動，可是這巨資買設備的事情自己沒法直接做主，“這事還是要等許廠長同意。”

    “李廠長，可是我們好不容易的設備購買名額，廣豐只愿意留到明天早上9點，不然他們就要給朝露啤酒廠了。許廠長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陳芷歡一臉焦慮。

    “明天上午4點半的火車到，到時候抓緊時間跟許廠長報備一下，我先提前跟財務科打個招呼，只要許廠長一同意馬上匯票。”

    陳芷歡和趙新誠對視一眼，“好，我們去火車站等著。”

    因為火車到達時間太早，兩人決定今晚不回家了，直接去火車站等，各自回家和宿舍洗漱一番吃點東西，晚上7點在火車站門口見。

    兩人剛走，周書杰遠遠看著，若有所思，敲響了李豐年辦公室的門。

    “李廠長，我剛剛看到趙新誠和陳芷歡回來了？”周書杰昨天才知道二車間的三人居然去了廣豐啤酒廠參加研討會。自己當初發信詢問過，不過沒有收到邀請，據說人家請的都是些大體量的啤酒廠，這二車間的居然私自跑去，真是丟人現眼。

    “是啊，這次他們可學了好些先進技術回來，到時候讓他們給咱們全廠演講演講。”

    周書杰眼神閃過一絲疑惑，“他們進去了？還和廣豐啤酒廠搭上了？”

    “對啊。”李豐年在簽字，順口回答他，“還拿了購買設備的名額，就是這得許廠長批，我也做不了主。”

    居然還拿到了設備名額！周書杰心下大駭，卻沒敢表露出來，“那許廠長明天早上才能到，他們來得及嗎？”

    “來得及，他們晚上直接待火車站等著，明早直接在那兒等許廠長，只要能說服許廠長，就成了。”

    周書杰一聽，眼睛轉轉，露出一絲jian笑。

    第13章 談心

    下午6點50，陳芷歡到了火車站，她是坐公交車來的，等了兩趟都沒擠上去，第三趟還是被后面的人硬推著擠了上去，坐了一個小時的公交車，被夾在人縫中，又出了些汗。現在看著外面賣的老冰棍有些饞，買了兩根，花了8分錢。陳芷歡吮了一口，寒氣撲面而來，舒口氣，真是清涼解暑啊。

    趙新誠到的時候就見到穿著一身翠綠色碎花裙子的陳芷歡站在路邊一口一口吃冰棍，像只小兔子似的。

    “喏，給你的。”陳芷歡把左手的冰棍遞給趙新誠，“快吃，免得化了。”

    趙新誠撕去紙包裝，三兩口咬下去，冰涼的口感一下子驅散了熱氣，等他解決完冰棍，陳芷歡還沒吃完。只聽著她含糊不清地說，“你吃得這么快啊。”

    趙新誠把二八杠自行車停在一個賣麻花的攤販面前，托他晚上幫忙看著，別被偷了。陳芷歡聽著兩人打招呼，湊近過去，“你們認識？”

    “那是，新誠可是我的恩人。”小販40多歲和兒子輪流換班，在火車站外面賣吃的。他裝了5根麻花放進紙袋里，“一年前我賣吃的錢被人偷了，多虧新誠跑了幾條街幫我追回來了，不然我大半個月就白干了。”兩人就這樣熟絡起來。

    趙新誠接過麻花，遞給陳芷歡，從兜里掏出3毛錢給小販，小販哪兒能收啊，“給錢就見外了，請你們吃。咱們客氣什么！”

    趙新誠和人推拉半天，他堅持不收，這時陳芷歡掏出3毛錢，放到推車上，咬一口麻花，脆脆的，“他的錢不收，我的錢總可以收吧，謝謝大哥，這麻花真好吃。”說完，就扯著趙新誠的襯衫下擺走了，生怕大哥再推辭。

    兩人坐在候車廳的座椅上，看看墻上的鐘，才晚上9點，趙新誠讓陳芷歡先瞇會兒，可別熬通宵了。陳芷歡確實有些困了，她把還剩下三根麻花的紙袋子放到趙新誠手里，睡前特意叮囑一句，“你過兩小時喊我，我們輪流睡啊。”

    趙新誠輕輕嗯了一聲。

    等陳芷歡再醒來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她緩了緩看著墻上的鐘已經3點半了！再一看趙新誠，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她輕輕起身，剛一動作，趙新誠就睜開眼了，那眼神清明，完全不像剛睡醒的人。

    兩人同時開口“你沒睡啊？”

    “你要去哪兒？”

    趙新誠又問了一遍，陳芷歡說自己想去廁所。趙新誠點點頭也跟著起身。

    陳芷歡頓住，“你也要去？”

    “外面天這么黑，火車站人雜，我陪你去。”

    兩人走在路上，凌晨3點多伴著微風還有絲絲涼意襲來，周圍很安靜，偶有火車汽笛聲響起，哦，還有陳芷歡清脆悅耳的聲音，“不好意思啊，我睡太久了，你是不是都沒睡？”

    “我瞇了會兒，這都小事，比廠里上夜班輕松，坐那兒就行。”

    等方便回來，陳芷歡已經睡意全無了，“你睡會吧，我已經清醒了。”

    “不用了，一會兒許志強就到了。”就不到一個小時了，趙新誠懶得去睡。

    “你說我們能成功嗎？”陳芷歡前世接觸過許志強，這人雷厲風行，手段犀利，是一個一心為廠的好領導，但是對比和善的李廠長來說，許廠長有些過于嚴厲，而且更加固執。

    “許志強這人一向看不起二車間，他十有八九不會同意。”趙新誠和許志強曾經因為二車間吵過一架，他從不在乎往上爬，自然也不畏懼。

    “事在人為！許廠長今天凌晨回來不就是天意嘛。”陳芷歡突然想起什么，又問他，“你為什么這么守著二車間，畢竟二車間這幾年一直…”在陳芷歡印象中，前世趙新誠就沒離開過二車間。1984年周書杰出去規劃擔任第二啤酒廠廠長一時風光，趙新誠這個能力比他強得多的人還窩在二車間，直到后來第一啤酒廠和第二啤酒廠陷入危機，自己死去，不知道前世趙新誠是不是還那么固執沒走。

    “我爺爺就是做啤酒起家的，一手辦了這個廠，后來我爸也進廠了，那時候他們什么都管，什么技術都會，到很后面才開始分車間分技術工，后來爸就專管發酵車間，我也跟著他天天泡在廠里，各個車間看，再后來我爸接了我爺爺的廠長位置。可他還是對發酵車間最有感情，10年前，發酵池出問題，我爸趕去幫忙連夜搶修，好不容易修好了，卻累倒了，這一倒下就沒起來。”趙新誠說得沒有太悲傷，好像還很平靜。

    “那時你才15歲？”

    “嗯。”

    “所以你就一直想守著二車間，守著這個你爸用命守護的車間。”陳芷歡內心有萬千情緒涌上心頭，“二車間真的很好，只是在科技發展的道路上落后在了第一步，我相信我們可以追上的！”前世的命運都可以改寫，不管是自己的，還是二車間的。

    趙新誠釋然的笑笑，“那當然，看在我們這么努力的份上，老天爺怎么也得給點面子吧。”一直以來趙新誠對二車間有復雜的情緒，這里埋葬了自己父親的生命，也飽含了他最多的熱愛和心血，趙新誠一直不愿意放棄二車間又不愿意為二車間付出太多，他就守在原地，不進不退。直到陳芷歡的到來，他看到這人用巨大的活力和熱情打破籠罩在二車間身上的堅冰，也在告訴自己，是時候邁出那一步。

    “你呢？你說你一個前途光明的大學生，干嘛來我們二車間？來體驗落后的生產？”趙新誠難得打趣她。

    “我以前不會選擇二車間。”陳芷歡非常肯定，前世的自己學歷不錯，眼光也高，只會選擇一車間、四車間這樣的先進車間，可是經歷會讓人改變，“后來我才知道，很多東西不是那么重要的，其他車間擁有的都是外在的，二車間也可以擁有，如果我們能說服許廠長，那么二車間今天就能煥發新生！”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趙新誠看著她的眼睛。

    “是人。”陳芷歡回憶自己兩世接觸到的二車間，他們總是最團結的最勤勞的最苦中作樂的，雖然其他方面沒有那么好，但是人心所向，其他車間爾虞我詐從上到下都在斗，“二車間擁有最好的人，團結熱情勤勞，這是誰都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