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

    周慕坐在階梯教室前排，今天上的是大課，課名是《海洋修行資源評估》，整個大教室上座率有九成了，老師暫時還沒來。

    他們這個專業的教師多是水族，教學起來有優勢，但學生就不一定了，新時代的妖族大部分自由選擇感興趣的專業。

    比如現在一左一右挨著周慕坐的同學，從他們故意泄露的妖氣與原型就知道了。

    左邊的女同學應該是貓科動物，尾巴在扶手上打卷，右邊的味道也相當刺鼻，但一點兒水腥味也沒有。

    但是周慕很鎮定地把自己筆記本電腦打開，就等正式上課記筆記，他還把晏行恪師兄送的筆記也帶來了，等下可以對照著看。

    左邊的女貓同學撕開了一包薯片，故意嘆氣道：“周慕同學，為什么現在你佩著隱匿符，我還是覺得食欲大開呢？”

    她也是聞過周慕味道的，雖說不敢搶游岐的獵物，但是趁游岐不在調戲一下也是好的，再說了，她好像真覺得坐在周慕旁邊食欲都變好了，舒坦啊。

    周慕也不說話。

    另一邊的同學懶懶道：“別在意啊，貓科動物都這么手賤，不是自己的作死也要逗一下。”不像他，在食堂看過歸有期的下場后，就只動嘴不動手。

    他說著，注視看向自己的周慕，眼睛里泛起了紅光。

    周慕情不自禁一點點往他那邊靠近——

    女貓同學罵了一句：“死黃鼠狼。”

    這算是黃鼠狼的天賦技能了，迷惑。

    說她手賤，你黃鼠狼就不手賤了？不敢吃還蹭蹭蹭，不怕被游岐打死。

    周慕定定看著黃鼠狼同學，眼睛像是一片迷霧，看似和往常被迷惑的人沒有什么區別，但不知為什么，在他靠近到面前的時候，黃鼠狼同學心臟一陣亂跳，感覺到絲絲恐慌。

    就在這一瞬間，一條白影極速躥出來，原地躍起極高，一爪子拍在了黃鼠狼同學頭頂，這猝不及防且兇狠的一下，導致他瞬間破功，吱哇亂叫地站起來，“哎呀我去，誰啊！”

    定睛一看，居然是小哮學長。

    它撲開黃鼠狼，慢慢在周慕旁邊坐下，嘆了口氣，舌頭也吐出來了。

    “……學長怎么不待在傳芳樓，來這里聽課？”黃鼠狼同學悻悻地換了個位置，難怪剛才一陣心慌啊，原來是學長盯上了。

    女貓同學也緩緩向旁邊移了個座位，干笑道：“呵呵呵呵，學長好熱心哦。”

    游岐不在，這小哮學長他們也不敢惹啊。都知道學長掉了一顆牙，剩下那顆牙還鋒利著呢。

    “當然了。”周慕看看端坐著的小哮也不和自己對視一眼，夸贊道，“哇，學長已經是大狗了，知道保護學弟學妹們。”

    小哮：“……”

    說這幾句話功夫，這門課的老師已經悄無聲息出現了，都沒人發現他什么時候來的。老師把投影儀給打開，做了自我介紹。

    他果然也是水族，扇貝成精，自述來自獐子島。

    “《海洋修行資源評估》是一門很有特色的專業課，這里我先給大家講講，很著名的一個修行資源豐富的地方，那就是萬靈島。很多妖族都知道，這里生長一種特別的龜類，三馗龜，大約三百年前大家發現了這種三馗龜很難生出靈智，但食用后對修行大有增益。”

    貝老師推了推眼鏡，問道：“有誰知道為什么嗎？”

    周慕旁邊的同學立刻舉手：“因為最早萬靈島是靈龜棲息的地方，傳說‘介潭生先龍，先龍生玄黿，玄黿生靈龜，靈龜生庶龜，凡介者生于庶龜。’，但靈龜在庶龜之外，還與凡魚生了三馗龜，只是不入史書。所以，它是因為靈龜血脈有不一般之處。”

    貝老師點頭，“不錯，那我們就接著分析這個地方的資源。”

    “老師，”有其他同學不理解地道，“可為什么靈龜會生出這樣的后代，明明同樣是它生的庶龜還算厲害，血脈濃度都是一樣的，三馗龜卻只能等吃了，是因為靈龜結合的凡魚太差勁了嗎？”

    “呃，這個其實還涉及其他專業的知識了，但是，管他的呢，我簡單說幾句吧。”貝老師聳聳肩，說道，“舉個例子，植物里有雜種優勢的說法，其實還有個雜種劣勢，雜交出來的新品種產生各種可能性。

    “在我們妖族里，跨種族的混血也是如此。我們比較熟知的，比如龍和豺生睚眥，蛟與魚生鯤鯁。

    “其實這些妖族混血同樣是有優勢也有劣勢，更多的卻是普普通通，很難說他到底混好了還是沒混好的普通種。遺傳是個很復雜的事情，可能產生奇妙的變化，但我們暫時還難以把握。

    “甚至，我們也很難武斷，究竟什么樣屬于優勢，單純用戰斗力評判嗎？

    “我只知道，對于我們妖族的混血，不管他們是優秀、平凡，還是一無是處，我們都沒法像人族培育新品種植物那樣定向選擇，把不合意的‘產品’拋棄。至少在這個年代是犯法的喲，哈哈。”

    貝老師笑道：“好了，大家可以自由心證三馗龜到底屬于哪一種，好吃到底算優勢還是劣勢。接下來，我們要回到正題啦。”

    貝老師講完這番話，女貓同學又手賤了，用指甲尖戳了下周慕：“所以周慕同學，是人族混了什么族，才有了這種香香的——”

    她停頓一下，問道：“你說這是優勢，還是劣勢呢？”

    周慕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我覺得，當然是優勢啦。”

    ……

    宣布下課后貝老師溜得比誰都快，也沒有拖堂的意思，不像周慕小時候在人族學校。他想到今天就可以去天琪那里吃宴席，比誰都快樂，擼了擼學長的狗頭：“學長，拜拜！”

    他先回寢室，和游岐匯合，把準備好的禮物拿上，再出發去食堂。

    此次由小學部一年三班天琪同學策劃的慈善燒尾宴，在華靈學院一食堂三樓舉行，赴宴者著校服或正裝，在一樓窗口進行登記。

    天琪的行動能力是很強，負責登記的都是他的新班底，他們班的副班長。

    當周慕把禮物放在窗口并簽到時，副班長看了眼：“u盤？”

    周慕道：“不是，主要是里面有我們準備的9g電子版學習資料。”

    游岐還說送個幾斤，他說那怎么行呢，班長才一米四，忍心讓他扛么？

    所以折中一下，他們聯合送了u盤里的輔導書和練習冊。

    副班長立刻心都揪起來了，顫顫巍巍用2b鉛筆以小學生字體寫下一行字：周慕、游岐共同贈送學習資料9g。

    周慕補充道：“九就是希望組長這個班長做得長長久久的意思。”

    副班長：“……”

    兩人上了三樓，現場已是被布置過，天琪雖然行動力強，但由于自己的年齡和相當一部分客人是他同學，所以，現場椅子是賽車形狀的，紙巾盒上印的是卡通人物。

    但這些細節都不是重點啦，周慕入座后等了一會兒就忍不住盯著廚房看，“正點了，怎么還沒布菜呢？”

    天琪和周慕坐的同一桌，不知他是不是聽到了周慕的疑問，適時站了起來。

    周慕：好！組長！宣布開席！

    天琪舉起一杯牛奶：“大家好，我簡單說幾句……”

    周慕：“……”

    作者有話要說：

    互 相 傷 害

    第14章

    天琪說話可能真的“簡單”說兩句嗎？

    ……也不看看他發微信時那每條長達六十秒的語音條！

    小組長一說起來就嗨了，滔滔不絕，一二三四五六七，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偏偏還都不離題，也是相當有功底的。

    周慕低著頭憋了十分鐘，天琪說得依然起勁，看來沒有半個小時是不會停了。他是真想給組長面子，但實在擔心菜要涼了，拉拉游岐的衣袖。

    游岐看他：“嗯？”

    周慕虛弱地道：“救命。”

    怎么辦，組長還是主辦者，如何治住他，現場誰能且好意思治住他！

    游岐沉吟片刻，起身到一位賓客身旁說了幾句話，回來坐下。

    周慕問：“那是誰？”

    游岐淡淡道：“天琪的班主任。”

    雖說一開始不支持，但這都在各方鼓勵下辦起來了，班主任當然是也到場。

    話音剛落，就見班主任站了起來，趁著天琪一段話結束還沒起第二段，帶頭鼓掌，語調抑揚頓挫充滿感情一看教師資格證就不是白拿的：“天琪同學說得真好呀！諸位，讓我們給天琪同學鼓掌好不好？”

    所有人一起鼓掌，畢竟大家都不喜歡聽講話……還是作業太少啊！

    天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想繼續說，班主任又走到他面前，“老師也敬你一杯，你要給大家介紹一下菜色嗎？”

    天琪：“啊好，不過我想先說完……”

    班主任小聲道：“差不多就行了，你一個人浪費半小時，全食堂七十二個人就是三十六小時，這就是多少節課？”

    天琪：“……”

    天琪無語凝噎，一口把牛奶干了，抹一抹唇邊的奶漬：“謝謝大家，師傅上菜！”

    這句話說完，現場掌聲雷動。

    所以說，還是要用魔法對付魔法，小學生就要班主任來治。

    周慕快樂得直拽游岐的手，還是老生有辦法啊。

    食堂的小工們應聲把菜都端了上來，按照古禮分餐而食。

    這席面分為好幾輪，第一輪上的是五生盤，即羊、牛、豬、鹿、熊五種rou冷拼，這是宴席慣例了，先冷葷再熱菜。首輪的頭菜有升平炙、遍地錦裝、箸頭春……等等，一共十道，再加四道甜品。

    整個席面的重點菜色，也就是壓席菜要倒數第二輪上——最后一輪是清口的果子。據說壓席菜里是白龍曜、鳳凰胎等菜色，當然不可能是真白龍和鳳凰，前者指的是“桃花流水鱖魚肥”的那個鱖魚，后者其實是魚白。

    周慕的筷子首先就往箸頭春上伸，這箸頭春其實是骨軟rou嫩的鵪鶉腌制后先用雞湯燜熟，再下鍋炸得金黃酥脆，還不能太老，本來鵪鶉rou就容易料理得過柴。一口咬下去表面酥皮連著rou一起從骨頭上輕松脫下來，再嘎吱嘎吱咬幾下，就會發現骨頭也酥透了，沁出湯汁來。雖說rou少，但少反而讓人滿口鮮美后有種不滿足感，要吃飛禽，鴿子鵪鶉啊，難怪能列在首席。

    就這菜色，同桌還有人不立刻開吃，在那兒搖頭晃腦的白話：“宴席之成功，六分在庖廚，四分在采買！也不知所用原料如何？”

    周慕抽空看了眼，這人一副老學究的樣子，穿著長衫，花白的頭發梳成一個髻，插了根光禿禿的樹枝，眉心是深深的川字紋。

    其他人聽他開口，都低頭不敢搭理。

    游岐看了眼，給周慕科普：“這是圖書館的管理員金老先生。”

    周慕一下想起，這就是培訓時徐天易說的那個古籍成精的管理員啊，據說他為人古板，最討厭人對書籍不尊重，一旦發現有人損壞書頁，或者在圖書館喧嘩，就會被他趕出去，再也借不到書。

    這后果可是很嚴重的，寫個作業、論文不都得查參考資料，華靈圖書館很多資料是獨一份或者數量稀少的，在網上找不到電子版，二手貴成天價。

    所以，即使在圖書館以外的地方，大家也不愿意惹金老先生，就怕他一個不痛快。再說了，金老先生喜歡掉書袋，年輕妖怪跟他溝通費點勁。

    但這宴席是天琪辦的，周慕也了解一些，立刻道：“當然都是采購的好食材啊，牛rou都是選的四歲左右的牛，羊是最新鮮肥嫩的。”

    金老先生一聽就知道周慕是懂吃的，投來友善的目光，眉心的川字紋也舒展開了一些，看來即使老古董，也是有點愛好的。

    金老先生湊過來一點，說道：“知味非庖！要我說這用具還是差了些，此四種果子，拿描金小碟來盛豈不更美？用這黑貓警長花樣碟，還是不夠雅了。”

    “……大俗就是大雅！”周慕指指他那碗乳釀魚，切得薄薄的玫瑰紅色火腿、深黃的干筍、褐色的香菇與魚rou一同被濃郁的白色奶湯浸潤，令人食欲大開，“老師，嘗嘗那個，黃河鯉魚做的，配水發香菇，瘦火腿，立春之前的筍做的‘寶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