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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顯然顧慮的是孟月泠沒吃晚飯,她和傅棠在西府用的晚飯過于豐富,這會子絕對吃不下什么宵夜。 孟月泠靜靜地坐在那兒摘頭面,像是根本聽不到他們倆在旁邊說話一樣,但佩芷知道,他只是不愛搭理他們。她一低頭就看到他骨節分明的手正一樣一樣地把點翠鬢簪放在桌面上,范師傅走了過來,開始幫他摘發網…… 果不其然,傅棠說:“晚上吃了那么多,吃不下了。靜風,你怎么打算的?” 可傅棠不去,佩芷就也沒了去的由頭。 孟月泠答道:“我自己吃,你先回。” 傅棠手里的扇子在佩芷眼前一點:“走罷。” 他壓根沒理會她,佩芷便只能跟著傅棠離開,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出了協盛園,傅棠本想先幫她叫輛黃包車,佩芷拒絕了,說要散散步再回家,傅棠沒強求,自己坐上那輛車走了。 她沿著路邊走了半條街,這個時候街邊的鋪子大多正在打烊,慌亂中上演著最后的熱鬧。 佩芷有些老神在在,心里無限回想著孟月泠在臺上的樣子,莫名地覺得心底里有些惦念他,她一貫敢想敢做,身子立馬轉了回去,順著剛走過的那條街折回去。 打遠就看到掛著煤油燈的宵夜攤,佩芷沒靠近,捕捉到孟月泠的身影。 恰巧就是上次他們三個一起坐的那張桌子,今夜變成他一人獨坐,看起來還是叫了一碗砂鍋粥,不知怎么,她覺得他是個守舊的人。 那情景看得佩芷覺得有些寂寥,可她也知道,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猜測,孟月泠顯然是享受這種寂寞的,她倒是個從不寂寞的人,可他只覺得她吵鬧。 那碗粥他吃了沒幾口就不動勺子了,佩芷坐在一家店門口的臺階上,猜得到定是粥不燙了。他起身付了錢,發現腳邊站了只瘦弱的野貓,臉上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佩芷沒覺得他會理會這只貓——他連她這個人都不大理會呢。 他轉頭跟宵夜攤的老板說了兩句話,老板笑著點了點頭。佩芷便看到,孟月泠端著剩下的那半碗粥走遠了些,隨后他提起長衫的前裾,彎下了腰,把剩下的半碗粥倒在了地上,那只小貓湊近后埋頭吃了起來。 他把碗還了回去,又拿出了煙盒跟火柴盒,點燃香煙后,站在路邊抽了起來。 佩芷坐在那兒拄著下巴,默默地看著他,偷窺別人是不光彩的,可她總是喜歡偷偷看他。佩芷默默地告訴自己,今后再不能這樣了。 許是那抹視線凝聚在他身上太久,孟月泠察覺到了,驀地轉頭看了過去,佩芷正對上他投過來的目光,立馬扭頭遮住了臉,假裝在撓頭。 孟月泠自然認出她來了,但也沒說什么,煙抽完后,他轉身就走了。 佩芷再回過頭去,便只看到那個消失于黑暗街巷的背影。 憑空嘆了口氣,她在心里自言自語:姜佩芷,要光明正大些。 次日,佩芷先去吉祥胡同找白柳齋取了題好字兒的扇子,接著立馬去了西府。 傅棠立在廊下,看著門房帶過來的穿男裝的人就頭疼,朝她嚷道:“你怎么又來了?” 佩芷皺眉,心想孟月泠嫌棄她便算了,傅棠竟也嫌起來了。她只能說:“你還要趕客不成?” 傅棠對門房說:“把她給我趕出去。” 佩芷“啊”了一聲,立馬求饒:“別呀……” 傅棠忍不住笑,笑她明知道他說的是玩笑話,可還是會當真那么三分。門房見他笑了,也明白怎么回事了,自然不會真的趕佩芷,無聲退了下去。 她今日來西府,倒也不是來找傅棠的,張開口問的第一句正話自然是孟月泠在不在。 傅棠看她沒出息的樣子,哼著調子給鳥喂食,不大情愿地答她:“我又不跟他睡一個院子,你要找他就別來我面前晃,礙眼。” 佩芷奔著隔壁院子就去了,傅棠從后邊看到她腋下夾著個長條形的雕花木匣,閉著眼睛都猜得到這是又要去給人獻寶。他故意說道:“說好了扇子給我,我給你來出《醉酒》,你又去熱臉貼他冷屁股干什么?” 佩芷扭頭剜了他一眼,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你小點兒聲,生怕他聽不到?” 傅棠笑她:“姜四小姐也知道,他孟月泠見了你躲著走。” 佩芷充耳不聞,沿著墻根摸了過去,傅棠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只能搖頭。 穿過了月亮門,腳邊栽著片日本海棠,院子里空無一人,房門倒是開著的。今日偶有和煦春風刮過,孟月泠正坐在屋子里桌前,手里拿著本書看,又或許是戲綱。 佩芷躲在窗邊,猛然意識到自己此時的舉動依舊有些像偷窺,趕忙直起了腰板。軟煙羅糊的窗屜是松綠色的,佩芷就盯著那抹松綠,開口叫他:“孟老板,你在嗎?” 孟月泠一向是八風不動的冷淡性子,佩芷猜想,若是按照臺上表演的夸張程式,他看到她一定是要叫著躲開的。 屋子里的人沉默了片刻,才開口答她:“有事?” 佩芷道:“昨天說的扇子我帶來了,想送給你。” 孟月泠道:“唱《梅妃》用不上扇子,您還是自己收著罷。” 佩芷就知道這扇子不是那么容易送出去的,她早已經想好了下下策,眼下不過是掙扎一下。佩芷便說:“萬一你有一天要唱楊妃了,總不能缺把好扇子,權當提前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