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時因為長時間輸液有些涼的手背在陸涉的體溫呵護下慢慢回溫，那點溫暖好像隨著輸入體內(nèi)的藥劑一起，順著經(jīng)絡流到了他的心臟，讓他覺得心口有些發(fā)燙。

    “陸涉，你不必這樣的。”

    洛時看著自己和陸涉交疊的雙手，喃喃道。

    “可我喜歡做這些。”

    陸涉坐在病床邊，雖然因為熬夜失去了平時孔雀開屏的德行，反而有了一種落拓不羈的魅力，“阿時，你去做你想做的，我做我想做的，誰也不會影響誰。”

    “你昏睡的這一天一夜，我一直坐在你身邊看著你，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我知道你童年不幸，少年坎坷，后來因緣際會遇上我，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對你不好，你跟著我也受了不少罪。”

    “影視城的事我不怪你，真的，你一開始問我要的時候，我就應該給你的。是我自己說的，我的都是你的，是我沒做到，我的錯，所以你怎么對我，我都認了。”

    “你說你不愛我，我......我沒辦法。你說的對，我也不能把你的心剖出來把我自己硬塞進去，是我一開始就做錯了事，走錯了路，到了如今這樣，我也沒人可怪的。阿時，你想要什么盡管拿去，我只求你，別離開我就行。”

    病房里很安靜，陸涉說完后就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洛時的反應。

    他大概猜到洛時不會拒絕自己，大不了再談筆交易，僅僅是作為利益交換就足夠洛時心動。

    但這份不拒絕，無關(guān)愛情，這才是讓陸涉最無奈的地方，這個人會因為任何理由留在自己身邊，唯獨不會因為愛。

    洛時第一次看到陸涉露出這樣的一面，不自信，害怕，猶豫，無奈甚至是退縮，這不是他熟悉的陸涉。

    陸涉是人上人，是掌控一切的主導者，心思縝密，心機深沉，幾乎是無懈可擊的。他這次費了多少心思才能坑陸涉一筆，這還占著這人對自己沒有戒心的先機，這輩子大概也就能成功這一次。

    之前陸涉也說過讓他不能離開，不許離開的話，包括之前在會議室發(fā)瘋的時候，但洛時一直覺得就是陸涉對他的占有欲作祟而已，卻不曾想到，這個人也會有這么卑微的一面。

    “陸涉，你......”

    洛時遲疑地開口，卻一時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眼前的陸涉太陌生了，他有些無所適從。

    “我怎么了，不習慣我這樣？”

    陸涉內(nèi)心苦笑，之前聽人說過，愛情使人卑微，原本他一直對這種說法戳之以鼻，卻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會因愛折腰。

    “陸涉，你動心了？你對我，認真了？”

    洛時坐直身體，盯著陸涉的側(cè)臉看了好一會兒，眼神中卻帶著一絲茫然和不贊同：“你不該動心的，你不能這樣。感情這種東西，害人害己，我們這樣的人，壓根不需要。”

    ?

    “陸涉，聽話，我不要，你也別去碰。”

    陸涉眼底流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阿時，事情沒有你說的這么簡單，我以前也以為自己一輩子不會動真心，我難道沒有恥笑過感情這回事嗎？”

    “可是我的心，它不聽我的了。”

    陸涉拉過洛時另一只手，覆在胸口，笑得萬般無奈，卻又心甘情愿的妥協(xié)：“玩了這么些年，我都不知道，它什么時候自己偷偷改姓洛了，等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阿時，你的名字已經(jīng)刻進了我的心脈，你硬要挖出來，就是要我的命。”

    第九十二章 我愛你

    洛時的手被按在陸涉的胸口，他試了幾次想抽走，但很奇怪，明明陸涉沒用多大的力氣，但他竟然掙脫不開。

    他感受著手掌下蓬勃有力的跳動，一下又一下，富有節(jié)奏的頻率伴隨著手掌心的觸感和他的心臟引起了共振，帶得洛時的心跳也跟著一起加速了，一下下跳動著，強烈又鮮活地存在著。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過了很久，洛時才抽回了手。

    他低著頭，垂眸看著自己收回的手掌，靜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陸涉，我的mama，在我五歲那年自殺了。”

    “她那時候想帶著我一起去死，雖然最后不知道為什么改變了主意，但她的尸體就躺在我身邊，整整一夜。她臨死前，說自己傻，不該相信什么愛情，毀了自己，害了我和大哥。”

    “你mama想帶著你一起去死？”陸涉十分震驚，他調(diào)查過洛時，知道他的mama在他很小的時候因為抑郁癥過世了，卻不知道這些細節(jié)。

    “恩。”

    洛時一臉淡漠，用手比劃著：“大概那么長一把刮眉刀，很小的一片，我當時的手腕就這么點兒粗，這么小的刀足夠了。”

    洛時笑了笑：“我親眼看著她對著我的手腕比劃了很久，最后我煩了，把她推開了。大概是這一推，讓她又不忍心了吧，才讓我撿了條命。”

    洛時突然抬眼看向陸涉，帶著笑：“我和大哥的身世曝光之后發(fā)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一些，你父親的法定配偶，艾琳·唐對你們下手了。”

    陸涉脫口而出，這件事并不難查。

    “艾琳·唐在知道我和大哥的存在后，前后下手無數(shù)次，但是我們兩兄弟的境遇不太一樣，對比大哥，我可以說是險象環(huán)生，幾次能死里逃生都只能說我命大。”

    “因為你哥是婚前出生的，而你是婚內(nèi)私生子？”陸涉多少能揣摩出艾琳·唐這種傲慢的貴族夫人是怎么憎惡洛時的。

    洛時視線轉(zhuǎn)向窗外，淡淡一笑：“恩，我原本也是這么想的。”

    “原本？”陸涉眉間一皺，追問，“什么意思？還有別的原因？”

    洛時目光沉沉地望著窗外，點了點頭。

    “兩年前，我第一次見到洛向坤，我的親生父親。在那之前，我和你是一樣的想法，因為婚內(nèi)私生子，我比我哥更招人恨。這一點，我哥，包括我媽臨死前也都是這么認為的。”

    “但是在我用藥刺激洛向坤恢復片刻神志，逼迫他交出股權(quán)之后，他在神智渙散的最后一刻，對我說......”

    洛時出神了片刻，雙目空洞，神情空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但陸涉也不敢催促。

    等了半天，才又聽到洛時輕柔低緩的聲音——

    “你竟然還活著，艾琳這個沒用的瘋婦。”

    “什么意思！你遭遇的一切，洛向坤是知情的？！”

    陸涉一把拉住洛時的手臂，一旦得出這個可怕的猜想，他整個人憤怒地全身都在發(fā)抖：“他是你親生父親，怎么會眼看著艾琳·唐置你于死地！難道不是他試圖把你們接回m國，才會在洛氏暴露你們的存在的嗎？”

    “他只想接回大哥，至于我......”

    洛時自嘲地笑了笑：“洛向坤早年拋棄我媽，等到老了又開始懷念往昔，認定我媽是他此生摯愛。可惜人沒了，所以他開始后悔，開始緬懷，他覺得我媽是因為生了我才得了產(chǎn)后抑郁，所以他把我媽的死歸咎到我身上，他在恨我，恨不得我死。”

    太可笑了！

    陸涉被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上一代人的糊涂賬，為什么全讓一個無辜的孩子來承受！

    “是不是覺得很諷刺？是不是覺得我還挺慘的？”

    洛時笑容諷刺：“這不算完，還有呢。陸涉，你知道我是怎么被綁上珍珠號的嗎？”

    陸涉愣愣地看著洛時，搖頭：“我查過你的事，但主要是想知道你在m國這兩年做了些什么，過去的事我就查了個大概，沒查這么細。”

    “一眨眼都過去快七年了，我自己都記不太清了。”

    洛時仰起頭，慢慢回憶道：“我記得，洛準在大學的時候談了個女朋友，兩個人都是初戀，直到我哥大學畢業(yè)了，他們的感情都一直挺好的。”

    “我是在家門口被綁架的，放學時間，我剛走到小區(qū)門口就被打暈了。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被那幾個亡命徒抓走的，不光是我，還有我哥的女朋友。她是來找我哥的，正好碰上我被人襲擊，情急之下大聲呼救被發(fā)現(xiàn)了，就一起被綁了。”

    “可是我在船上只發(fā)現(xiàn)你，你當時也沒說還要救別人？你哥的那個女朋友......”

    陸涉不解，以當年洛時的性格，如果洛準的女朋友一起被綁上船，肯定會求自己設法施救，但是洛時直到下船也沒提過，之后更是對這件事閉口不談。

    “我哥上過珍珠號，他是來救我的。其實洛向坤一直派人跟在我哥身邊保護他，我哥從那些保鏢那里問出了我的下落，混上了船。”

    “他找到我們的時候，距離開船應該還沒多久，我還能清楚地看到海岸線。”

    洛時平靜地敘述著那些過往，陸涉本就難以平靜的內(nèi)心卻泛起驚濤駭浪。

    如果洛準在開船之初就找到洛時了，那洛時后來怎么會被逼到跳海？

    洛準和他女朋友當時在哪里？

    該不會......

    洛時注意到陸涉臉色越來越沉重，扯著嘴角笑了：“猜到了？恩，我哥帶我們跑了出來，但是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他上船的時候不知道被綁走的除了我還有他女朋友，提前只準備了一艘摩托艇，能坐兩個人，我和他女朋友，只來得及走一個。”

    “所以，洛準把你扔下了？”

    陸涉沉著臉，緊咬著后槽牙，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了。

    “不算吧，是我把他們推出去的，但大哥他也沒回頭。”

    洛時神情淡然，似毫不在意：“因為這件事，他們后來也就分手了。大哥為了救我，主動去了m國找洛向坤，但是他當時......”

    “親情和愛情，換誰都很難抉擇，何況對方是被我無辜牽累的，我知道大哥做的沒錯。但是，陸涉，如果沒有你，我真的就死在烏列海域了。”

    洛時望向陸涉，輕輕一笑：“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很難過。”

    “別說了，阿時，別再說了。”

    陸涉一把將洛時摟進了懷里：“過去的事我們不想了，是我不好，不該讓你想起這些。”

    這些事憋在洛時心里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和任何一個人提過，像何雅蘭和洛向坤的事，很多連洛準都不知情。

    但今天洛時全部說了出來，因為在他面前的人是陸涉，是唯一一個被他視為特殊存在的陸涉。

    積壓了太久的情緒一旦爆發(fā)，就很難控制。

    即便陸涉不讓洛時往下說了，他還是停不下來，自顧自地繼續(xù)往下述說。

    陸涉只能緊緊抱著他，洛時的身體開始顫抖，可他自己還沒發(fā)現(xiàn)。

    “洛準這些年對我的包容和照顧，無外乎是因為當初放棄我的愧疚，他以為我會怪他，其實沒有。”

    “我沒有怪他，我只是可憐他。他真的和mama特別像，這輩子就被這些無用的感情牽絆著，先是愛情，然后是親情，余生都被經(jīng)年的愧疚和遺憾自我折磨著。”

    “可我不會，我討厭這些，去特么的感情，我不需要！”

    “尤其是愛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去碰！”

    “我媽要我死，我爸要我死，連我哥哥都放棄我，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為了自己的愛情要我的命，狗屁的愛情，都是他們自找的！”

    “關(guān)我什么事！”

    “為什么結(jié)果都要我來承擔！”

    “那我算什么？在他們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啊！”

    困擾著洛時多年的噩夢第一次在他清醒的時候洶涌襲來，被心魔滋擾多年的恨意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陸涉面前：“我只想活著，我想活著不可以嗎？陸涉，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我就不配好好活著嗎！我只想活著我有什么錯！”

    陸涉發(fā)現(xiàn)洛時的不對勁，不停地喚著他的名字，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阿時，阿時，冷靜一點，我在這里，你活得好好的，別怕，我護著你呢。”

    洛時對陸涉的話充耳不聞，只是將有些渙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在陸涉焦急的臉上。過了十幾秒，他又突然抓著陸涉的衣襟，用視線描摹著他的五官，眼神有些急切的瘋狂——

    “陸涉，你特別好，真的，你救了我，因為你，我才能活下來的。”

    “不光如此，你還游戲人間，風流無度，你一個接一個換床伴，我就沒見過比你還渣的男人，我特別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