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尋千山 第80節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一頓,琢磨著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謝長寂沒有察覺她的動作,她在,他才有勇氣說起那個夢。 “你從懸崖上掉下去,我救不了你。然后就去了一個地方,到處都是血,我一直在那里殺人,停不下來。” “這有什么好怕?” 花向晚回過神,知道他怕是要想起什么了,趕緊珍惜自己著為數不多的放肆時光,抓起他另一只手:“人終有一死,不是你先走,就是我先走,死就死了,又有什么好害怕?” “太疼了。” 謝長寂聲音沙啞:“沒有盡頭的路,太難走了。不過還好……” 謝長寂轉頭,看向花向晚,他似是有些愣神:“只是個噩夢,你還好好在這里,不會離開我。” 聽著謝長寂的話,花向晚有些心虛,琢磨著這十七歲的謝長寂是太脆弱了一點? 當年他沒這么粘人啊? 想想,大概是因為什么都忘了的緣故。 什么都不記得,天劍宗教育、一貫的隱忍,大概也不會記得。 就像個小孩子,一個什么都沒經歷過的小孩子,能指望他多堅強? 反正等出去一切就恢復如常,隨便他吧。 花向晚低著頭給他重新處理好傷口,又把靈獸rou給他弄好,他看不見,她手把手喂他吃。 等吃完東西,她便領著他打坐。 到了夜里,他累了,兩人便一起休息。 經她突然消失這一遭,他似乎極為不安,睡覺得抱著她,就像個小孩子,每時每刻都要牽著她,觸碰她。 過了些時日,他身上毒素終于消散,開始可以看見東西,花向晚便領著他走出山洞,往外走去。 春纏劍招他們熟記于心,缺的只是熟練,兩人在雪地里往前,從第一式到最后一式——完全熟練掌握時,大約已經過了快半年。 這天清晨,花向晚隱約感知到密境靈氣開始稀薄,她和謝長寂一起將最后一式學會,輕松斬殺了一頭巨型雪獸之后,前方便出現了一道光門。 謝長寂回頭看她,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jiejie,可以出去了。” “嗯。” 花向晚點頭,兩人一起朝著光門走出去,出了光門,就看見石室原本放劍的墻壁已經消失,兩人從出口循著光芒走出去,到了盡頭,便聽有鳥鳴樹瑟之聲,顏色一點一點落入眼中,兩人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山洞出口,前方就是一片樹林。 “jiejie,”謝長寂看了一眼前方,“我們是先走,還等等狐眠師姐?” 花向晚想了想,拿出傳音玉牌,喚了狐眠:“師姐?” 傳音玉牌沒有反應,想是她還在修煉密境,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出來,花向晚正想帶他離開,就聽身后傳來腳步聲。 花向晚和謝長寂回頭看去,便見狐眠拉了一個人,從暗處慢慢走來。 狐眠還是老樣子,但神色黯淡了幾分,她身后拉著的秦憫生依舊是那身布衣,可眼睛卻被一塊白綾覆著,明顯是受了傷。 兩人頓住步子,看著花向晚和謝長寂,片刻后,花向晚遲疑開口:“他這是……” “一言難盡。” 狐眠搖搖頭,隨后道:“算了,我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息。” 花向晚點頭,師姐妹各自牽了一個人,走出山洞。 一路上狐眠都很安靜,少了幾分平日鮮活。花向晚打量著她和秦憫生,思索著當年的情況。 當年她從云萊回來時,就發現狐眠少了一只眼睛,只是她做了一個足可以以假亂真的假眼,若不是狐眠主動說起,她根本不知道此事。 可如今看起來……傷了眼睛的是秦憫生? 她心中猜想著,不斷回憶著當年兩個人的眼睛。 其實種種跡象,都指向當年合歡宮的毒就是秦憫生動的手,可一想到當年他站在狐眠身后的模樣,她又有幾分難以置信。 一個人,能把感情偽裝得這么完美嗎? 四人沉默著走了一路,出了密林,眾人這才發現,這里竟然就是斷腸村附近。 狐眠看了一眼周遭,轉頭同花向晚商量:“我們去村里找個房歇腳吧?” “聽師姐的。” 花向晚點了點頭,四人便進了村中,謝長寂去找了村長,租下一間屋子,又去買了些基本生活的東西和吃的,將臥室打掃干凈,讓花向晚和狐眠先休息。 然后他開始整理院子,忙上忙下。 狐眠將秦憫生領到屋中歇下,轉頭去找了花向晚,花向晚坐在屋子里,喝著謝長寂買來的小酒,看著正在打掃院子的謝長寂。 在密境大半年,除了他盲眼的時間她照顧了他一陣,其他時間都是謝長寂在照顧她。 天劍宗的弟子似乎都有一種打理好生活的能力,當年在云萊他就能把一切辦得妥妥帖帖,現下雖然什么都忘了,但本能還在,她也就如常享受著他的照顧,倒也習慣。 狐眠走進屋來,看了一眼花向晚,不由得笑起來:“你這個‘弟弟’倒是省心。” “還行吧。” 花向晚抬手設了個結界,轉頭看她:“你和秦憫生怎么回事?他眼睛呢?” 一聽這話,狐眠面色微黯,她坐在她對面,想了想,嘆了口氣:“師妹,實話說,我這次怕是栽了。” “哦?” 花向晚倒不意外,給她倒了杯酒:“什么叫栽了?” “他這雙眼睛……是因為我沒的。”狐眠喝著酒,說著密境里的事。 倒也沒什么新奇,無非就是逗弄他人不成,反在密境中日久生情,動了心。 就像她當年追求謝長寂,一開始也不過就是想找個樂子,順便靠近他,借著他天劍宗弟子的身份,能更好出入天劍宗,未來上死生之界阻止魊靈出世。 可這些表面不說話、內里卻溫柔至極的人,往往就是她們這種人的死xue。 花向晚聽著狐眠說他們相處,說秦憫生如何生死關頭護著她,為她傷了眼睛 她聽了許久,終于詢問:“師姐,我冒昧問一句。” “嗯?” “你喜歡他,是喜歡這個人,還是喜歡他保護你時那種依靠和感動?” 狐眠一愣,她想了想,只道:“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喜歡他,是在他睡著以后,叫娘。” 狐眠苦笑:“那時候我突然覺得,我該早點遇見他,早點把他從屈辱中帶出來,就好了。” 一個女人開始心疼一個男人,那就是她感情淪陷的開始。 花向晚摩挲著酒杯邊緣,只問:“他有什么屈辱?他不是凌霄劍嗎?” 狐眠沉默下來,過了許久后,她有些艱難開口:“他母親……是一位青樓女子,他父親是一位修士,一夜貪歡后,他母親意外懷孕,生下了他。” 聽到這話,花向晚便明白了。 那位修士大概就是巫楚,一宗之主和凡人生子已是羞恥,對方還是個青樓女子,那更是蒙羞。 秦憫生能活下來,都已是奇跡。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出身,讓他對往上爬、成為人上人、認祖歸宗成為巫氏子孫,有著更強烈的信念。 花向晚垂眸遮住眼中冰冷,只道:“然后呢?你喜歡他,他怎么想?” “我還沒敢告訴他,”狐眠少有緊張,“而且他現在受了傷,這事兒……還是等我再和他培養一段時間感情再說。他這眼睛不容易好……” 狐眠皺起眉頭,嘀咕著:“我給沈逸塵送了消息,他說他過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到……” “你說什么?” 花向晚聽見熟悉的名字,詫異回頭:“你給誰送了消息?” 狐眠沒想到“晚秋”反應這么大,她疑惑回頭:“沈逸塵啊,雖然他不是咱們合歡宮的人,可是一直跟著阿晚,吃咱們合歡宮的用咱們合歡宮的,我使喚他不是天經地義嗎?他醫術這么好,幫我給秦憫生看看怎么了?” 花向晚愣愣看著狐眠,狐眠以為她擔心沈逸塵不同意,安撫著她:“放心啦,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給阿晚傳個信,阿晚開口,他還能不聽了?而且他現在已經答應了,明天怕就能到。” “明天?!” 花向晚猛地站起來,狐眠愣了愣:“他離得又不遠,是就在附近采買東西。過兩天他要去云萊找阿晚,他那性子,”狐眠嗤笑,“阿晚喜歡的東西,跑遍西境他也要找。” 花向晚沒說話,她聽著狐眠說沈逸塵,眼眶不由得有些酸。 她低著頭不說話,狐眠滿臉憂愁:“唉,要是他醫不好秦憫生,就得去藥宗看看了,聽說藥宗那位少主薛子丹也是妙手回春,但比起沈逸塵,大概還是……” “師姐,”花向晚心境有些亂,她聽不下去狐眠絮叨,只道,“我出去逛逛。” 狐眠有些詫異,隨后點頭:“啊,你去吧。” 花向晚點了點頭,她轉頭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便獨自走了出去。 謝長寂掃完后院,拿著掃帚走出來,沒見到花向晚的影子,不由得看向正往秦憫生房間過去的狐眠,疑惑道:“狐眠師姐,我jiejie呢?” “哦,她啊,”狐眠往外一指,“好像心情不太好,出去了。” 謝長寂愣了愣,隨后點點頭,應聲道:“哦,謝謝師姐。” 說著,他便放下掃帚,將身上圍裙取下,轉身追著花向晚氣息跟了去。 花向晚去了附近最近的小鎮,走在漫漫長街上,人有些恍惚。 她都忘了,回來就能看見沈逸塵。 她在云萊三年,沈逸塵每年都會去看看她。 他本就是居住在定離海的鮫人,跨越整個定離海,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只是最后半年,他沒有回去。 那時候喜歡謝長寂已經開始變成一種痛苦,可她又放不下,每天都在痛苦中掙扎,那時候沈逸塵帶了西境所有她喜歡的東西來為她慶生,也就成為她當時最高興的時光。 他本來只是來看她一眼,可在來了之后,看見她,就沒離開。 當年她問過,為什么不回去。 他給她倒酒,聲音溫和:“我的阿晚不高興,我不能回去。什么時候,阿晚隨我回去,”他抬眼看她,目光平靜,“我就回去。” 她看著他的眼睛,是喜歡謝長寂以來唯一一次動搖。 她忍不住開口:“好。” 說著,她抬頭笑起來:“等我身上任務結束,若還沒有一個結果,我就隨你回去。” “以后我再也不出來了,我再也不喜歡人,不想嫁給誰,我就同你一直在一起,像以前一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