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B**J
韓升說完,屋子里繼續嗡嗡了一陣,但是沒有多談。畢竟大家目前得到的唯一信息是歌名,而且大家也已經習慣了,這貨去哪就以哪里的地方命名歌曲——這次用兩個北京,估計也是為了強調嘛。 畢竟語文老師怎么講的... 重復表示強調突出。 類似于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也類似于“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顆也是棗樹”... 只可惜和這句話一樣的是: 如果是魯迅來說這句話,就牛比;要是個小學生這么寫,就是啰嗦——同理,韓升這么做,似乎不太能服眾。 然而臺上的人并沒有考慮的那么多,因為表演很快開始。 伴隨著鍵盤手彈奏著低沉回蕩的聲響,韓升手里的電吉他也彈出略顯尖銳,卻一樣空間感十足的前奏: “la la so mi la mi mi...do do si si so re mi...” 節奏不急不緩,一時間根本好像根本聽不出歌單上標注“搖滾”的類型。 但就從這兩個聲音的前奏開始,感覺就真的來了。 周曼發誓,他沒有開玩笑。 他也絕對不是說什么討好賣乖的話,可是就是那種感覺,空曠,孤寂,漂泊之感就那么出現了。 毫無征兆,如此突然。 就已經襲來。 于是周曼不得不挪了挪屁股,坐正了聽,盯著臺上聽,然后腦子里忽然飄過一句“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人都說很難體會詩詞里的意境,以及人家彈琵琶似乎和這個也不太一樣。 但是就是這么輕輕一開始,什么都還沒出來,感情就出來了。 “...” 也正就是這幾聲出來,現場慢慢地, 就變得安靜下來。 節目錄制現場其實是很難有安靜的,因為哪怕是之前幾期嘉賓都安靜坐著,但是攝像們的走動,衣服摩擦,偶爾還會有人交頭接耳... 更別說這一期錄制的人數幾乎翻倍,畢竟來了那么多交流音樂的人嘛。 一人動一下,現場就安靜不了多少。 所以后期節目組,還要處理濾掉現場雜音。 但現在的情況就真的是映證了一句話: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現場既然都是獨立音樂人,那“獨立”和“音樂人”這兩個字如果不是開玩笑的話,就能第一時間感覺到點什么。 這年頭,大家恨不得用一堆樂器來堆疊感情。 但用料越簡單,就越不容易。 “好像還是有點東西,先不論他究竟能不能講出北漂的故事。” 旁邊有人把嗓子壓得極低,卻又因為現場很安靜,讓周曼剛好能聽到:“至少這開頭,可以。” “確實不錯,我想了一下,我很難做到。” 又有人回。 然后現場就沒什么人說話了。 剛才大家議論,無非就是質疑居多。然而就真的是第一聲開始,就知道有沒有,所以問題就剩下歌詞里面的表達... 所有人看向臺上。 韓升也就認真地表演著,并且在眾人的期待中唱出第一句歌詞:“當我走在這里的每一條街道 我的心,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 除了發動機的轟鳴和電氣之音 我似乎,聽到了它燭骨般的心跳...” ... 臺上的人開口唱這第一段的時候,周曼忽然就覺得心里抽抽。 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抽抽。 像心里不知道什么時候空了一塊… 然后自己現在才發現。 因為如果在今天以前,有人問他對京城的感覺是什么,他只能說很模糊——就像周曼來京城這么多年了,也沒有特別安穩,沒戶口,沒房子,也沒什么著落,其實沒什么心思去思考這種問題... 但是他,確實就是喜歡這里。 哪怕是中途幾度他做了非常艱難的決定,從京城回到了老家,決定放棄音樂。 可最多幾個月之后,他就又回來了。 京城。 他感覺這樣的巨型大都市,對他這種從小地方出來的人,有著無比的吸引力。 可什么吸引了他,就是說不清。 于是直到這會周曼才發現,無論是每一次自己從火車站出來,坐上地鐵又下了地鐵,拎著行李走在空蕩蕩的路上;還是深夜十二點,在人群和喧囂中掙扎出,邁步在回家的小巷;亦或是就這么簡單地走著,都會有時候,若有所感... 這種感覺無法形容,只是在心里翻滾。 直到今天臺上的人,韓升唱了一句,這叫... “聽到了它燭骨般的心跳”。 是心跳啊… 一瞬間,整個情緒直接拉滿,因為他本以為韓升即使要寫,也會寫什么: 北漂真辛苦,打工難租房難,留下來更難。或者就是啥我漂泊在京城,但我心中思念家鄉。亦或者是其他常見的題材類型... 多多少少,周曼都以為韓升會帶著點自己的視角,居高臨下的那種。 畢竟天龍人這個詞也不是白叫的。 但人家沒有,上來這整段歌詞就講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聽見了這座城市,埋藏于浮夸之下心跳,還是燭骨般的心跳。 “呼…”現場傳來兩道抽氣聲。 大家都是做歌手的,但這一句就已經把他拉近了。 唱到心中所想,但未能徹底搞明白的東西。 “我在這里歡笑,我在這里哭泣 我在這里活著也在這兒死去 我在這里祈禱,我在這里迷惘 我在這里尋找在這里失去...” 臺上,依舊是簡單地一種聲音伴奏下,韓升唱著:“北京...北京...” 而如果說剛才那一段, 還需要一點類似的經歷的話... 那這一段只要是在京城漂泊的人,又怎么可能毫無類似呢。歡笑哭泣,活著死去,祈禱迷惘,尋找失去... 幾乎是沉重的用詞。 但其實在這座龐大的城市里,一切的悲歡喜樂都容易被放大,然后呼嘯而過。 于是有一陣子一文不名,走在街上周圍那么多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能和他坐下來聊天說句話;有一陣子混得不錯,忽然從四面八方涌來了各色好友;然而繁華淡去,又只能徘徊在街頭的時候... 所有的所有, 他們這些資深北漂,都有經歷了。 那是好多說不完的故事。 所以好像有人會覺得,這會不會有點無病呻吟。但對于每一個親歷者來說,這些都是被碾過,然后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 于是周曼抿了抿嘴。 他其實知道,記得這些日子,也早已習慣。 可就是這會坐在這里,沒有被前面的給驚到,但仍然是好像有點迷失在那兩聲悠長的回蕩: 北京...北京... ... 按理來說,一段副歌之后,很多歌曲會選擇來一段間奏。 給人舒緩一下。 好讓他們細細品味這其中的味覺。 可是對于今天的這首歌來說,沒有。 故事還在繼續著,鼓點的加入與背景中縹緲的人聲,讓一切似乎沖擊來得更上一層:“咖啡館與廣場有三個街區 就像霓虹燈,到月亮的距離 人們在掙扎中相互告慰和擁抱 尋找著,追逐著,奄奄一息的碎夢...” 恍恍惚惚,聽得人發夢。 夢里分毫畢現。 因為如果剛才講的是過往的經歷,那這一段講的就是如今的現狀——就是這么一段,直接讓周曼旁邊的女生低下了頭。 然后揉了揉了眼睛,才繼續看著臺上。 眼睛里早就沒有了酸意,或者是質疑,只有滿眼的迷離。 人們或許能對過去的事情,淡忘,釋懷,然后握手言和;但每件事情發生的當下,沒人能夠淡然的面對這一切。 女生是這樣,周曼亦然。 他們都要面臨自己的現狀,也很知道… 咖啡館這種地方,從來都或許帶著那么一點小資的味道;而廣場,人人都能去。 于是哪怕它們之間只有三個街區的距離... 但卻像是路上的燈火,與天上的明月一樣,看起來都在頭頂,也似乎沒有那么遙遠。但實際上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其實是難以抵達的距離。 這就是現實。 “可不是么...”周曼心中輕嘆。 他當初來到京城的時候,也懷揣著夢想,想著能夠有所得,然后在這里安家立業。 然后看著那些已經成功的人,覺得有一天我也能行。 可事實… 絕大多數人都只能日復一日地掙扎,徘徊,知道自己的夢想最終熄滅。 于是這一段之后又來副歌,他的心情不同了。 不覺得用詞太重了。 心思更是飄忽起來了。 倒是不遠處,吳丹專注地拿著對講機小聲道: “攝像注意,留兩臺機子拍韓升就夠了,剩下的都去捕捉臺下聽眾的表情!” 他真不是開玩笑。 唱到這里,現場似乎已經沒有人想去評價或者質疑韓升了。 因為他并沒有用任何一種俗套的方式,去講述北漂的生活。 也沒帶著白某松似的“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指望隨隨便便就能去咖啡館吧?夢想也隨便成功,生活也不再孤寂,不會吧?”的浮夸。 他只是感受,講述,然后層層深入。 最后到那一個,每一個北漂的人都思考過的問題,以及他的答案: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去 我希望,人們把我埋在這里 在這兒我能感覺到我的存在 在這兒有,太多讓我眷戀的東西...” 燈光掃在臺下每個人的臉上,鏡頭里,迷惘,感慨,或是其他別的情緒都一清二楚。 似乎,都是若有所感的。 對于多數北漂來說,離開北京或許是一個幾乎必然要面對的問題,甚至不止一次。 會怎么做呢? 韓升的答案,飽含情感。 甚至這會兒對于很多人來說,都是認同的。 小時候成長到大的故鄉,是父母的選擇;而到了現在,很多人是自己選擇的北京,然后一直堅持到現在都成了第二故鄉... 而今天留在這里的,也都是一樣。 在這個城市里有太多的故事,也有太多讓他眷戀的記憶... 吳丹抽了抽鼻子,有些感慨: 或許這就是音樂人吧,他知道這種就是比較夸張地表述自己對京城的愛意。就好像哪怕有一天不得不分開,也只能是那種形式的分開。 很深的感情,現場的人也認同。 但或許多數人,最終都還是在各種情緒中,離... 然后他忽然一陣恍惚,才想到: 離開么... 不對啊,這個對于別人唱的是漂泊,對韓升唱的,是故鄉。 副歌部分還在繼續著,吳丹卻眼里恍然大悟。他忽然可以想象得到,在這些故事里,有的人來到北京,不舍北京,又或許多數最終會離開北京。 但身為京城人士,他就不會離開這里。 這唱的是北漂的人。 又何嘗不是唱的本身就在京城的人,深深的眷戀呢? 于是吳丹也終于明白了,這并不只是北漂的故事,也不是京城人士的故事,因為到了最后這一切感情都是相通的,然后終于融為一體。 在空中飄蕩。 歌聲也在此刻到了末尾,化作悠長的嘆息: “北京,北京...” “北京,北京...” 聲音飄遠,吉他聲再起,眼看著還有好多繼續,都融入在這一片無言的尾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