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緘默不語, 他毫不懷疑, 方休會立刻把薛喬之碎尸萬段。

    不能讓他知道。

    “阿續?！苯^塵道君的聲音也凍上一層砭膚刺骨的寒霜, 沒有一絲一毫和煦柔雅的味道。

    “把那人的名字告訴我?！?/br>
    “沒有誰?！标懤m見勢不妙, 速即改口, “弟子就是心血來潮, 忽然冒出這么一個念頭。師尊不允許, 那我就不結了?！?/br>
    大殿內的靈氣更為暴戾森寒，似如萬劍懸在頭頂, 令人悚然到幾乎喘不過氣。

    臨時編造的謊言破綻百出，沒人會信。

    “當真不說？”

    清艷眉眼低垂, 靜靜看著腳下光滑熒亮的地面, 靜默不言。

    雙方沉悶對峙, 氣氛陰寒詭異。

    少頃后, 絕塵道君揚了揚凌厲下頜, 朗音低沉：“阿續, 回房去吧?！?/br>
    陸續行禮告退，默不作聲在數道幽寒目光中踏出大殿，走向長廊。

    “秦時?！比俗吆?，絕塵道君陰鷙的目光轉向另一位徒弟。

    秦時低頭拱手，語調也隱含深深的怒氣和殺意：“去北梁的這七日，他一直在我眼下，并未接觸過任何人。”

    “放屁。”方休怒火中燒，“若不是發生了什么，怎么會突然要結道侶?！?/br>
    “他認識的人總共就那么幾個，一只手都數的過來難得分?！?/br>
    “熙寧?！苯^塵道君瞥了一眼門外，意有所指。

    “老子知道。這就去查?！狈叫菖瓪獠呦蜷T外，“老子一定將那人的尸骨帶回來祭天?！?/br>
    “不。我要你將他安然無恙帶回來。”

    方休腳步一頓，疑惑看向聞風。

    似如神像般尊貴的俊雅面孔，嘴角揚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笑意：“將人活著帶回來。我要在阿續面前將他千刀萬剮，剝皮抽筋?！?/br>
    風一樣的男人

    笑音惡意肆虐：“這樣他以后才不會再犯?！?/br>
    “還有，出門前給我將長寄叫來。”

    方休冷笑一聲，踏出殿門，意氣張揚的白色身影瞬間消散。

    ……

    陸續回房后，躺了一會，又起身坐了一會，隨后又在房中來回踱步。

    他現在心神不寧，坐立難安。

    至今未想明白，為何結個道侶，會引得師尊如此大動肝火。

    門外守著兩個修為高強的殿前親隨，雖未言明，他這一回被禁足在了房間里。

    房門忽然一聲輕響，他偏頭一看，師尊大步走入房中。

    周身縈繞的寒意與怒火已經消弭無蹤，此時的師尊，又回復了往日的溫柔高雅。

    “阿續?！苯^塵道君和顏悅色地走到桌邊坐下，溫言軟語一笑：“方才為師一時怒火攻心，語氣重了點，有沒有嚇到你？”

    “你會否生為師的氣？”

    陸續拱手：“弟子豈敢?！?/br>
    “那就好。坐?！?/br>
    陸續乖順地在他旁邊坐下。

    “阿續，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是男是女？”

    絕塵道君嘴角輕揚，笑意和雅：“為師方才重新考慮了一次。你若是真喜歡，為師也不再反對。你把他帶來陵源峰，為師幫你們主持結定道侶的契約儀式。”

    “你是我的徒弟，同道侶結契的儀式自然不能草率?！?/br>
    “師尊，真沒有誰。我就是忽然心血來潮，隨口一說。”

    雖然師尊的言行舉止，和往常一樣溫和，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仍讓陸續感覺陰寒刺骨。

    “阿續，”絕塵道君無奈嘆笑，“怎么，連為師都不信了？”

    清冷嗓音一口咬定：“師尊，真沒有?！?/br>
    高雅笑音繼續循循善誘：“締結道侶，又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為師只是想知道，我的阿續看上了什么樣的人?！?/br>
    “你若不想讓熙寧他們知道，只告訴為師一人，為師替你保密?！?/br>
    陸續仍然淡笑搖頭：“我沒喜歡誰。弟子今生，就在師尊身旁服侍左右。”

    “我的阿續，自然要長伴為師左右?！苯^塵道君輕笑起身，“既然沒有，那這事就算了?！?/br>
    “為師還有點事要處理，后半日，你自行安排?！?/br>
    “弟子恭送師尊?！?/br>
    絕塵道君意態高雅，緩步走出房間。

    房門一關，和煦神色瞬間化作戾氣暴虐的陰鷙。

    步入書房時，寰天道君翹著長腿，傲氣十足斜靠在圈椅上，清秀面容噙著狂傲淡笑，眼神同樣晦暗陰森。

    “話沒套出來？”清越嗓音幸災樂禍陰冷一笑，“他連你也不信了?！?/br>
    “長寄，”俊雅鳳目眸光森寒，“你們在北梁究竟發生了什么？”

    “你徒弟沒告訴你？”

    “秦時說一切正常，毫無異狀?！?/br>
    “毫無異狀？”柳長寄哈哈大笑，“他一定沒告訴你，那一夜的酒，和那一碗粥?！?/br>
    “聞風，你教出來的徒弟，陰險狡詐和你一模一樣?！?/br>
    聞風隱在陰影中的眉頭微微一皺。

    柳長寄饒有興致地玩味一笑：“若非今日之事，除了秦時的所作所為，我原本也以為一切正常，毫無異狀?！?/br>
    “然而陸續忽然說要結道侶，極有可能發生過什么。我方才又將那七日的一切仔細回想了一遍。”

    “我接到你的傳訊后即刻去了北梁，前兩日，的確沒什么事?！?/br>
    聞風冷笑：“能遇到金斗城拍賣清心丹，能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br>
    “我只是想著，萬一有朝一日，需要呢?！绷L寄勾了勾嘴，“也沒想過要給他吃那玩意。”

    “千秋節當晚的宮宴，秦時又灌了他的酒?！?/br>
    聞風：“你也有份。”

    “借酒裝瘋，又不是只有你才能使用的手段?！绷L寄狂傲又陰寒地笑了笑：

    “他酒量好，秦時醉了他沒醉。我見他神思清明，無機可乘，就走了?！?/br>
    “沒想到那晚宮里來了刺客。據禁衛統領說，他親眼見到刺客逃入他住的房里，禁衛帶人進去翻箱倒柜搜了一遍，什么都沒搜出來。”

    “你放心，”清秀眉目瞥了對方一眼，“擅闖他房間的那群人，我已經派人殺了?！?/br>
    “禁衛沒搜到刺客，我也未察覺他房里有別人的氣息，因此未做多想。然而現在想來，若是在北梁發生過什么……”

    聞風話語森寒：“刺客確實闖入了他的房間。被他藏起來了?！?/br>
    “以結果來推想，必然如此?！绷L寄嘆笑著點點頭，“連我和秦時都能瞞過，真有本事?！?/br>
    “第二日，他說酒醉身體不適，找秦時要了一碗粥。后來發生了什么你一定想不到?！?/br>
    “這事被北梁皇帝知道，為了討好秦時，皇帝派人又給他送了飯菜。菜里下了催/情/藥。”

    聞風眉頭一皺：“他吃了？”

    “飯菜是沒了?？伤藳]事。”柳長寄譏誚，“秦時還等著藥效發作，但什么都沒發生。”

    “我那時以為，興許凡界的藥對修士沒效?？扇缃裨倏矗瑬|西極有可能，被藏在他屋里刺客吃了?！?/br>
    房內空氣陡然凝滯，一股森寒暴戾的靈壓噴薄洶涌。屋外晴空忽然覆起一層黑云，陰風陣陣，雷云涌動。

    柳長寄視若無睹，狂傲陰冷繼續道：“本來千秋節完后，我就打算帶他走，他說想多玩幾天。吃過藥的第三天早上，我和秦時去敲門，沒人應，我們自己進的房。一大清早的，他沐浴時在浴桶里睡著了?！?/br>
    “再后來，他又說巡邏的禁衛太吵，晚上睡不好，我們就回了乾天宗。期間他曾問過幾次刺客的事，看似隨口一問，或許，是有意探聽?！?/br>
    聞風冷笑了幾聲：“那刺客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那幫人是凡界散修，專門收錢殺人的殺手。我沒過問過北梁皇庭，你叫方休去問個清楚?！?/br>
    “聞風，你清楚他的性子，他不會無緣無故救人。那刺客和他必然早有淵源?！绷L寄狂傲哼笑，“你什么時候把那刺客抓到，早點通知我，我等著看你在陸續面前將他千刀萬剮?！?/br>
    ***

    絕塵道君走后，看守在陸續房間外面的兩個高階親隨也一同離開。

    師尊說了這事既往不咎，就沒再追問過。

    只笑說一句：“什么時候愿意告訴為師了，將人帶到陵源峰來。”

    甚至可以住在陵源，和內門弟子一起修行。

    師尊光風霽月心懷灑落，對他又放任縱容，什么責罰都沒降下。

    不僅連個面壁思過都沒有，還準許他從今往后隨意出入陵源峰，乃至整個乾天宗。

    無論深木林，乾元鎮或是別的什么地方，他想去哪就去哪。有絕塵道君的命令，沒有任何人敢攔他。

    他還是那個狐假虎威，橫行無忌的炎天界首席二世祖。

    陸續舒了一口長氣。

    他并未因自己的任性妄為不守門規受到師尊責罰。

    可惜仍有一顆懸吊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秦時對整件事并未置喙過一言半句。

    他視若無睹，謙謙君子的表相宛若陵源峰的壯闊山巒，怡然平淡，無論風和日麗亦或狂風暴雨，巍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