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和陳亞珍還沒吭聲，趙麗萍先好奇問：“趙營長回來的時候臉色怎么樣？”

    趙弘毅回家屬院的時候，宋玉萍正站在供銷社門口伸懶腰，但……她聳肩說：“趙營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到晚板著長臉，看不出來高興還是不高興?！?/br>
    “那應(yīng)該是沒了吧，不然趙營長怎么會直接把他丈母娘送走？”趙麗萍猜測說。

    宋玉萍沉吟：“也有點頭。”

    雖然覺得方亞蘭活該，但真想到她孩子沒了，兩人也忍不住唏噓，不是為方亞蘭，而是為那個還沒出生的孩子。

    但事實證明，兩人還是唏噓早了。

    當(dāng)天下午，方亞蘭就笑容滿面地回到了家屬院。

    宋玉萍消息靈通，晚上回到十八棟，就跟大家說了自己打聽到的情況：“聽說她昨晚上就沒事了，只是醫(yī)生不太放心，讓她住院觀察了一晚上。本來應(yīng)該今天早上出院的，但她說擔(dān)心趙營長前丈母娘害她，不肯出院，趙營長沒辦法，只好把老太太給送走了?！?/br>
    陳茹納悶：“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醫(yī)院護士說的啊。”宋玉萍回答完左右看了眼。

    今晚她男人和王營長都要輪值，陳副營長去食堂打飯了，至于紀明鈞，這陣子回得一天比一天晚，所以這會院子里就她們幾個女人。于是她說話也沒那么顧忌了，壓低聲音說：“我還聽說趙營長本來不打算這么早要孩子，平時同房都用著計生用品，結(jié)果不知道怎么搞的，方亞蘭還是懷上了?！?/br>
    五十年代初的時候，國家還提倡多生多育，但隨著人口增多，進入六十年代后，國家日益重視起計劃生育工作。六五年甚至成立了計劃生育辦公室，開始將計劃生育工作納入政府工作議程。[1]

    而這些事落實到生活中，也就是公社多了個部門，墻上換了新的標語，以及開始有工作人員定期給她們這些軍嫂宣傳計劃生育的好處，以及發(fā)放計生用品。

    不過計生用品家家都有，真正會用的人卻不多。

    像林靜懷孕前，他們基本是不用計生用品的，畢竟他們本來就想要孩子。而像宋玉萍這種結(jié)婚多年，孩子都生了倆的，熱情早已消退，一個月也不見得有兩回，再加上宣傳歸宣傳，國家又沒明令禁止，真懷上三胎他們也是樂意的。

    因此，聽到宋玉萍的話后，幾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詫異。

    陳茹問：“用了計生用品還懷上了？計生用品不是能避免懷孕嗎？”

    沈文麗問：“趙營長說不要孩子，方亞蘭就真答應(yīng)了？”

    林靜本來不怎么關(guān)心方亞蘭的事，聽到這里也忍不住豎起耳朵。

    見大家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宋玉萍繼續(xù)往下說：“是防止懷孕，不能完全避免，醫(yī)生說了，像方亞蘭這種用了還是懷上的情況也是有的。至于方亞蘭怎么想的，我也想不通，你們說她年紀輕輕的姑娘，結(jié)婚前又是國企正式工，什么樣的男人不好找，非得找趙營長，連不要孩子都答應(yīng)了?！?/br>
    不止宋玉萍想不通，其他人都想不通。

    是，趙營長長得是不錯，級別也高，問題是他條件再好，也是帶著三個娃的鰥夫啊。要是趙營長對方亞蘭特別好也就算了，但他都能提出不那么早要孩子，可見沒那么在乎方亞蘭，她怎么就昏了頭嫁給他的？

    張秀梅聽后則冷哼說：“還能是為什么，看中人有錢有勢唄。”

    張秀梅這話并不是憑空猜測，而是有理論依據(jù)的。

    住進家屬院后，張秀梅也知道了紀明鈞去參加聯(lián)誼會的原因，說白了，他就是被趕鴨子上架，名字是臨時加上去的。再加上聯(lián)誼會當(dāng)晚他沒在禮堂待多久，打個轉(zhuǎn)就走了，所以制衣廠的領(lǐng)導(dǎo)都是他和林靜相親后，才知道他也參加了聯(lián)誼的。

    制衣廠領(lǐng)導(dǎo)都不知道的事，方亞蘭自然更不會知道，這么一來，趙弘毅就是聯(lián)誼會上級別最高的軍官。

    如果沒有方亞蘭設(shè)計林靜錯過聯(lián)誼會的事，張秀梅還能相信她跟趙弘毅處對象是偶然，但前后結(jié)合，她很懷疑方亞蘭參加聯(lián)誼會就是沖著趙弘毅去的。

    但在聯(lián)誼會之前，方亞蘭都不一定認識趙弘毅，她為什么會認準了他？

    張秀梅只能想到這個理由。

    不然以方亞蘭的性格，怎么可能在明知道他有三個孩子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嫁給他，甚至連不那么早要孩子的理由都答應(yīng)了。

    要是以前，聽到張秀梅的這個猜測，宋玉萍等人可能會懷疑。

    但這半年看下來，宋玉萍覺得方亞蘭的確是能做出這種選擇的人，便嘖了聲。

    其實她也是俗人，也想過好日子，但要讓她像方亞蘭這么委屈求全，她覺得沒必要。而且她覺得方亞蘭現(xiàn)在是不愁吃穿了，但這日子真沒過得多好。

    想到這宋玉萍說：“你們別看方亞蘭現(xiàn)在春風(fēng)得意，但我覺得這事沒那么容易完?！?/br>
    “趙營長丈母娘不是都回去了嗎？”陳茹疑惑問。

    宋玉萍擺手說：“回什么呀，人是住到招待所去了，還不知道要在部隊待多久呢！”

    張秀梅問：“但方亞蘭都懷上了，她留在湖陽又能做什么？遲早不得回去？”

    “那誰知道，反正能給方亞蘭添堵也是好的。”宋玉萍隨口說，她這人說不上嫉惡如仇，但她的確不太看得上方亞蘭的人品，想到方亞蘭可能不痛快，她心里就高興了。

    而宋玉萍想得也沒錯，這件事的確沒那么容易完。

    如果說剛推到方亞蘭，看到她流血的時候，喬老太心里還有些慌張，希望方亞蘭的孩子別出事。那么在經(jīng)過一晚上的掙扎，以及看清女婿的偏心后，喬老太就下定了決心。

    這個孩子不能留！

    但這件事不能由她去做，所以在喬美蘭和趙弘毅介紹的軍人見過面，并確定兩人都有意向繼續(xù)接觸，滿懷對未來的期望回到招待所后。

    喬老太將她叫進房間，進行了一番長談。

    105.  方亞蘭流產(chǎn)   聽完喬老太的話，喬美蘭覺……

    聽完喬老太的話, 喬美蘭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數(shù)九寒冬，手腳都開始發(fā)涼。

    喬美蘭攥緊雙手，忍著眼淚問：“如果、如果我弄掉了方亞蘭的孩子, 您確定她不會對付我嗎？”

    “只要你堅持自己不是故意的, 她能怎么對付你？沒了那孩子, 弘毅就還是只有旭東兄妹三個, 到時候舍了我這張老臉，肯定能保住你。”喬老太語氣輕描淡寫, “等事情過去, 你和今天那小伙子要是處得好，我就再跟弘毅商量抽空把你們的事情給辦了, 要是處不好, 等回去我就給你說個好對象, 有我給你撐腰, 你大伯他們不敢動其他心思。”

    撐腰？

    什么叫撐腰？

    怕自己動手影響女婿和外孫的感情，所以讓她這個外人動手，就算是撐腰嗎？

    如果說來之前，喬美蘭還對喬老太心存幻想, 那么在經(jīng)過這番談話后, 她徹底對眼前的老太太沒了指望。

    久久沒有得到侄女的回答，喬老太皺眉朝喬美蘭望過去, 暗含威脅問：“還是說, 你更愿意回鄉(xiāng)去嫁個癱子？”

    喬美蘭咬牙：“我做！”

    喬老太滿意了，語氣緩和下來：“這就是了, 你還有大好年華，嫁個癱子多委屈。你放心，等這件事成了, 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

    喬老太的計劃很簡單，就是讓喬美蘭借著替喬老太道歉的名義，上趙家伏低做小，以博取方亞蘭的信任。

    通過這幾天的相處，喬老太對方亞蘭也算有了了解，她知道這個人很自大。如果是她自己上門道歉，方亞蘭可能會心存警惕，但如果道歉的人換成喬美蘭，她態(tài)度惡劣的同時，也會享受喬美蘭的討好。

    喬老太還讓喬美蘭在方亞蘭面前多說的她的壞話，她認為這樣可以更快取信于方亞蘭。

    等喬美蘭取得方亞蘭的信任，就可以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推她一把。雖然這次方亞蘭沒事，但醫(yī)生也說了，如果她再摔一跤，情況就未必了。

    有了喬老太的計劃，第二天吃過早飯，喬美蘭就出門了。

    雖然答應(yīng)了喬老太，但她心里并沒有拿定主意，一是她下不去手，二是她根本不相信喬老太會保自己的話。

    大隊里的人都說喬老大兩口子心地善良，弟弟弟媳去世后把侄女接到身邊，一撫養(yǎng)就是十幾年，這些年大伯大伯母也沒少在她面前念叨他們對她有多好。

    但喬美蘭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初的小姑娘，她很清楚大伯大伯母為什么肯撫養(yǎng)她。

    她爸生前是個木匠，那會國家對做生意的管得還沒那么嚴，她爸農(nóng)閑的時候會幫打家具掙點錢。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家里的房子都是大隊里最好的。

    但在她父母接連去世后，她家的房子就變成了大伯大伯母家的，她父母的床也變成了大伯大伯母的，而她也被趕到了后面的小房間。

    但就算大伯大伯母霸占了她家里的房子，拿到了她父母留下來的錢，他們對她也不算好。

    父母去世前，她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從沒做過家務(wù)活。

    但到大伯家不到半年，她就學(xué)會了洗衣做飯，等長到十一二歲，她就開始下地掙工分。等她長大后，大伯見她出落得標志，更是毫不掩飾想拿她換彩禮的想法。

    她的親事之所以一拖再拖，一是那些人出價不夠，二則是她這個免費勞動力好用。

    直到堂姐去世，趙旭東兄妹三人被趙弘毅送到喬家，她和三個孩子關(guān)系處得好，喬老太心里生出別的主意，她的日子才好過點。

    但好景不長，趙弘毅沒看上她，并把三個孩子帶走了。

    她沒了作用，在家里處境又艱難起來，只是喬老太一直沒放棄心里的打算，所以她的婚事才一直拖著，直到現(xiàn)在成為喬老太威脅她的籌碼。

    有用處就哄兩句，沒用處就扔到一邊，喬老太一直都是這么對待她的。

    過去的教訓(xùn)歷歷在目，讓她怎么敢再相信喬老太說會保她的話？

    更何況，喬老太能怎么保她？

    就算那個孩子還沒出生，只是一塊rou，那也是趙弘毅親生的孩子。如果孩子是喬老太弄掉的，趙弘毅可能還會息事寧人，可她有什么？

    她什么都沒有！

    想到這里，喬美蘭猛地停住腳步，不再往前，而是轉(zhuǎn)頭往軍營走去。

    到了軍營，報出趙弘毅的名字和他所在的團營，喬美蘭在門口又等了十來分鐘，終于見到了匆匆出來的趙弘毅。

    雖然喬美蘭是前妻的meimei，但她畢竟是個未婚姑娘，需要注意影響，所以趙弘毅出來看到人便問：“是岳母出事了嗎？”

    這話是問給站崗的士兵聽的，告訴他們喬美蘭找他是為了正事。

    喬美蘭并不是聽不懂其中彎彎繞繞，順著他的話說：“大伯母讓我給你帶句話?！?/br>
    雖然趙弘毅心里疑惑岳母能讓喬美蘭帶什么話，但還是帶著人走到了路邊問：“岳母讓你帶什么話？”

    喬美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哭了出來：“姐夫，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br>
    趙弘毅聞言眉頭皺起來，左右看了看，又退后半步說：“你先別哭，有話好好說，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得了趙弘毅這句話，喬美蘭很快擦掉眼淚，三言兩語把剛才發(fā)生的事都交代了。

    趙弘毅因為是在后媽手里長大，從小到大沒怎么感受過家庭的溫暖，直到和前妻結(jié)婚，他才感受到了來自長輩的關(guān)懷。

    因此，他對喬老太一直非常敬重，之前喬老太和方亞蘭打架，導(dǎo)致方亞蘭出血住院，他都沒有怪過喬老太。

    所以聽到喬美蘭的話后，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不信。

    但冷靜下來想想，趙弘毅心里也清楚，這是喬老太能做出來的事，于是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絲憤怒。

    雖然他沒想過那么早要孩子，但孩子懷都懷上了，他沒想過要打掉孩子。

    喬老太的所作所為，觸到了他的底線。

    不能讓她繼續(xù)留在湖陽了。

    下定決心后，趙弘毅說道：“你說的我都明白了，我會再跟岳母談?wù)?，早日把她送回去?！?/br>
    說完喬老太，到喬美蘭時趙弘毅卻卡了殼。

    如果喬美蘭真的按照喬老太交代的做了，對待她的時候，他肯定不會手軟。問題是她不但沒有那么做，還告訴了自己這一切。

    自己明知道她的處境還撒手不管，未免有過河拆橋的嫌疑?？晒馨?，說到底他只是個堂姐夫，岳父岳母又都活著，他插手她的婚姻大事，不大合適。

    沉默半響后，趙弘毅只語氣干巴巴地問：“你跟小孫處得怎么樣。”

    在被喬老太叫去談話前，喬美蘭是愿意和小孫處對象的，雖然他軍銜不高，嫁給他隨不了軍，只能背井離鄉(xiāng)到他的家鄉(xiāng)生活。但喬美蘭早就沒有家了，去哪里日子都是一樣過，只要小孫對她好，她愿意賭一把。